伏灵异闻录 第5章

作者:楚山晓 标签: 宫廷侯爵 HE 前世今生 玄幻灵异

  忽然一阵风起,窗外一道闪电,贺钧新吓得一个战栗,也看清楚了庙中供奉的,是一座他从未见过的雕像。又是一阵闪电,那雕像好像眨了眼。

  兴许是看错了,贺钧新缩回角落,目光重新聚集到书本上。下一刻,他感觉眼前一片刺眼的光芒,光芒的中间是一个身穿黑色残破的衣袍,皮肤惨白,披头散发却独有一份凌乱美感的男子。

  这是神灵现身!贺钧新听过无数的传说,他急忙跪倒在地,俯身磕头。男子悠悠然开口:“我是此处的山神,许久无人供奉,今日难得有信徒为我点灯明烛,有何心愿尽管说来。”

  贺钧新身子伏得更低,他身旁读书用的蜡烛一闪一闪:“多谢山神显灵!在下是一介布衣,想要考取功名,不知山神能否助我榜上有名?”

  “此事简单,”山神嘴角一弯,“你且等着消息。不过,我的恩赐是有条件的,只有最虔诚的信徒才能得到我的庇佑。”

  贺钧新不假思索,说道:“如若我真能入朝为官,定要为山神重修庙宇,要全城百姓供奉!”

  自那日起,贺钧新每日从学堂回到破庙,都能见到山神坐在本属于他的莲花形状的石头上,也许手里拿着酒,也许拿着半只鸡。他与贺钧新分享这些说是供奉得来的好吃的,看着他的灯下温书。

  贺钧新本抱着惶恐和尊敬与山神相处,但久而久之,他发现山神越发平易近人。

  放榜那天,贺钧新中了二甲,赐了进士出身。但也是同一天,佐陵卫护方司的士兵穿着黑色的长袍找上了他。贺钧新慌不择路,逃到了山神庙中。

  “大胆草民,供奉邪神!”护方司一校尉抽出腰间佩刀砍来,贺钧新不会拳脚功夫,此时只能双手护住头部,扯开嗓子大喊。意料之外的,佩刀并没有砍中他,而是迎来了一声钝响。

  贺钧新睁开眼睛,挡在他身前的是那穿着破烂黑衣的山神,但此时他的右臂是一块块坚硬的岩石。贺钧新吓坏了,不仅仅因为他看到了“山神”的真身,而且他看见,满地佐陵卫的尸体。

  “这件事情我会处理好,你安心做官。”

  “你,你到底是什么……”贺钧新向后退着,推倒了本就不牢固的墙壁。他不敢再停留,撒腿跑了出去。他害怕,心脏快要跳出来,他不知道下一个死的会不会是自己。

  “当时我吓得连滚带爬,半夜敲响了城西张天师的门。张天师来了,一看情形说这妖孽吸天地之灵气,不除则民不聊生。但他的道行不够,只能设法压住石妖,而这方法就是修建一座牢笼——你们知道了,便是这白凤楼。石妖本体被击碎成数块碎石,分散各处。然后,我找霄山久沁道长在此地修建了九层高的白凤楼。”

  贺钧新讲完,仍是不敢抬头看那石妖,戎策却听出些不对劲的地方,上前一把按住石妖的肩膀,力道似是要分筋错骨,惹得石妖呼吸急促。

  “本体碎裂,少则百年多则上千上万年才能恢复如初,就算是霖州城灵气聚集,九年也不能让你再度化成人形,逃出来为非作歹。何人帮你!”石妖默不作声,反倒是应证了戎策的猜想:“是不是有人告诉你,杀人作鬼,杀鬼取鬼丹?”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石妖开口,两眼仍直勾勾望着贺钧新,“背信弃义,出尔反尔之人,杀又如何!”

  戎策一脚踹在他后背上,手中血刺毫不留情劈过去。妖怪反应不及,后背仍旧是血肉,承接戎策这一击后瞬间血流成河。

  “你杀了无数无辜之人,且取了他们的鬼丹,断了他们转世投胎的路!”戎策心中火气陡增,再度劈砍却劈到了石头上,血刺刀一震让他后退两步。

  太守此时回过神来,开口想说话,但他不知到底该喊山神还是石妖吗,最后只能被白树生拖着走向楼梯口躲避。

  戎策将视线重新投向石妖:“你醒了有多久?”

  “三个月,”石妖耸耸肩膀站起身,伤口依旧在流血,即便是半个身子变成了石头也挡不住流失的血液和疼痛,“那人唤醒我,告诉我妖魔吃鬼丹可以增长修为,果然,我已经恢复如初!”

  三个月?戎策一皱眉,挥刀砍向石妖尚未变成石头的右侧腰部,石妖看清他的动作立刻将全身化为石头。戎策的目标并非是他的身体,而是他身后的栏杆。白凤楼的三楼,靠外一圈都是房间,然而中间挑空,向下能够看到一楼的风景。

  戎策砍断了栏杆,手中血刺在身前划过一个半圆,半蹲着身子砍向石妖的腹部。石妖尚未搞懂他的意图,便整个人向后躺倒——躺了个空,迎接他的并非是栏杆,而是下坠。

  石妖从三楼掉下来,戎策则跟着他一起跳下来,落地恰恰好踩在石妖的身上,而石妖则用后背着陆。

  不凑巧的是,一楼的最中间放着取暖用的火盆————七八月的天气里本不需要这东西,戎策防患于未然,先让人放这里。于是石妖掉落的时候,正好落到了烧得红彤彤的木炭之上。

  火烧则石头膨胀,膨胀到极点就是断裂。戎策一刀从石妖的胸口穿透,狠狠扎进火盆之中,让他再无力气挣扎半分,只能忍受无边的灼热煎熬。

  “我问你答,为何等到前几天才开始杀人?”

  石妖叫喊着,声音走了调:“因为贺钧新!我需要力量,我需要化形,我需要报仇!”

  “如何毫无痕迹杀死这么多人?”

  “推波助澜罢了!他们本就为自己的死亡埋下了种子——醉酒踉跄的房客,偷情承欢的男女,贪便宜的小厮。”

  “那母子三人——”

  “与我无关!双胎本就是不祥之兆!”

  戎策踩在他身上,自然也感觉到了热气腾腾,双脚快着了一般,所以必须速战速决:“最后一个问题,你当年为何接近贺钧新?”

  “我想得人供奉,未曾想过烧杀抢掠,”石妖身体出现了细小的裂缝,忽然一声响动,他的一条胳膊从身体上脱落,接着裂成几块,“我本以为报以真心,他会信任我,谁知竟找人除妖!言而无信!”

  戎策拔了刀从他身上跳下来,火和灼热的空气让躺在木炭之上的妖怪身形更加扭曲。按照伏灵司的规矩,杀了这么多无辜之人,这妖怪只有死路一条。但是追究源头,错的是当年背信弃义的贺钧新。

  他凭借着“山神”帮助高中,反过头来却因为山神是只妖而害怕、背叛甚至耗费大量钱财修建了这座白凤楼来镇压。妖其实并不可怕。贺钧新怕的是这只妖既然能让自己中举,也能让自己一落千丈。

  神秘的、掌控不住的力量分为两种,一种是神灵,人类相信神灵只会给予幸福和美好。另一种则被统一归为妖魔鬼怪,如若不是神,那就是邪恶的。

  石妖可怜吗?戎策心里想,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是你先骗了他。只要毫无保留的付出才能换来真心。”

第9章 约定

  杨幼清一直站在楼梯上看着戎策,他腰上挂着苍锋刀,脸上则无一丝表情。他站了许久,直到戎策抬头望向他,才开口:“玩够了?”戎策在跳下来的时候就注意到楼梯上有人,他不用看就知道是谁。他自然也明白师父的意思,折磨的时间已经足够,无需再浪费时间给这石妖增加痛苦。

  于是他手起刀落,血刺锋利的刀刃斩下了石妖的头颅。那块石头滚了两圈,化成一滩灰烬,火盆上的火持续燃烧着,石妖的身体也慢慢土崩瓦解,和烧焦的木炭混为一体。

  “收拾完上来睡会儿,明早回京城。”杨幼清说完,转身朝楼上走去。

  戎策瞧见刚刚安抚好贺钧新的白树生迈着轻快步伐走回来,朝他喊一句:“听见没小白!收拾好了再睡觉。”随即,他三步并两步跳上楼梯,紧紧跟在杨幼清身后:“老师,您刚才都看全了?”

  “鬼丹的事情和南绎有关,这个早就能猜到。不过鬼丹的用处,说是增加妖魔修为——但是,一个人需要鬼丹做什么?”杨幼清耸耸鼻子,“哪来的焦味?”

  戎策一摸官服,果然有个烧出来的窟窿,接着叫苦连天:“怎么又坏了一件,我这个月的俸禄都赔进去了,老师,老师您这得给我算公家的……唉,不过,既然鬼丹这么多益处,怎么之前几千年没见过这用途呢?”

  “妖怪通常看不见鬼,少数修为极高或者天赋异禀的才有机会。更多的,是因为鬼丹与灵魂挂钩,鬼的善终便是转世投胎,捉妖师如伏灵司中人,大多都希望给他们一个机会,忘却前尘重新做人,莫要自此魂飞魄散。”

  戎策点头,一边迈步上台阶一边还在摩挲衣服被烧焦的地方:“老师,到底能给报销不能?”

  “哪那么多废话。”

  戎策跟着杨幼清走进属于监察大人的客房,丝毫不客气坐在桌前给自己倒茶:“您记不记得您说过,回京了放我半个月的假?”

  “不记得。”

  “就在离开京城第一天!您说我表现好了回京给半个月的假期,想去哪去哪,盘缠伏灵司出!”

  “没说过。”

  “不要半个月,十天,十天行不行?我都一个月没回家了,我妹妹都不记得我长什么样……”

  “你妹妹都二十了!”杨幼清躺倒在床上,被子一盖翻个身,将后背留给他,丝毫不管年轻人怎么叫唤。毕竟,要是把同袍都吵起来了,丢人的还是他戎策自己。不过杨幼清没料到,这小孩喊烦了,竟然靴子一踹也躺床上了,和他背对背靠着。

  “下去。”

  “您给我放假我就下去。”

  “在这睡吧。”

  第二日清晨,马吃饱了草、驮稳了人、准备撒开蹄子就跑的时候,霖王身边的带刀护卫戴佗赶到了白凤楼下:“霖王殿下多谢各位帮忙解决霖州城内怪事,在王府准备了午宴,邀请各位前来。”

  杨幼清简单行了个礼:“不必了,距离京城路途遥远,我们要趁早赶路。劳烦替我们谢过殿下好意。”

  等到出了霖州城,戎策才得了机会快马加鞭赶上走在前头的杨幼清,保持与他并肩的速度,问道:“老师,霖王什么意思?”

  “今早梭子带来了信,”杨幼清说话的声音被迎面而来的夏日暖风冲散,但戎策还是能听清,“四殿下入朝参政了。”

  戎策惊得下意识一拽缰绳,不过好在他那匹马懂他没有立刻停下来让他翻倒在地,但还是慢了些许。他回过神急忙追上去,问道:“四殿下叶宇?他今年多大,二十二还是二十三岁?他母妃氏族最近倒是风生水起,不过怎么这么着急让一个还没读完四书五经的孩子搅入浑水。”

  “你别小看四殿下,”杨幼清瞥了一眼戎策,“不仅是霖王,太子都遇到对手了。”

  “为何这么说?”

  “这个人,太过执着。”

  戎策不解,歪着头。杨幼清回忆起当年事发的时候,戎策还在北境军中,便说:“事情过去七年多了,四皇子一直想要为柴家军翻案。但案子是佐陵卫西护方司办的,证据确凿。他耿耿于怀与同窗之死,否则,不会二十三岁仍旧是个闲散王爷。”

  “我只听人说柴家军蛮横懒散还要谋逆,百姓苦不堪言,怎么像是另有隐情的样子?”戎策挠挠耳后的皮肤,他那块伤痕又在隐隐作痛,应该是要下雨了。

  杨幼清注意到他的动作,拉一把缰绳让马停下,也示意戎策勒马。戎策照做,杨幼清靠近了掀开他耳后的头发,见到陈年的伤疤不由得皱眉:“小时候烧的怎么现在都没好?”

  “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你想要什么回答?”杨幼清用拇指帮他揉着被火烧过的皮肤,“或者说你希望我给你一个怎样的答案?除了这处还有哪里疼?”

  戎策嘟囔着:“您对我的所有伤痕都了如指掌,毕竟有三分之二是您送我的礼物。”

  “嫌我当初太严厉?”

  “不敢不敢。眼角这个也是小时候家里着火烧的,下雨天也会疼,眼皮一直跳,右眼跳灾,唉,”戎策一边抱怨,余光扫到白树生他们骑马追上来,立刻将杨幼清的手拨开,装作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老师您小心点别掉下来。”

  贺钧新哆哆嗦嗦跪在叶斋面前,叶斋紧闭双眸揉着额头。半晌,霖王殿下开口了:“伺候,好好经营你的白凤楼吧。”他咬重了“你的”二字,贺钧新抬头,一脸惊恐。

  如同黄粱一梦终于破碎。贺钧新望着叶斋,想要哀求他让自己留在官场,但他知道叶斋的脾气,无论如何低声下气丢掉尊严,叶斋都不会看他一眼。候在一旁的护卫走上前来,庞大的身躯挡住了贺钧新的视线。贺钧新叩首,缓缓站起身,往外走的时候膝盖还在哆嗦。他走到门外,看向天空,乌云密布,压抑得像是大军压境。

  忽然下起了雨,从毛毛细细瞬间变为磅礴大雨。电闪雷鸣,如同十年前他在破庙的那一夜。那一夜,闪电照亮了光芒中穿着破烂黑衣,皮肤白皙的年轻男子。

  贺钧新在昨日夜里问过白树生,妖怪死后会去哪里。白树生抱着他的宝贝长剑,一双眼睛敏锐观察周围,丝毫没把他的问题放在心上,胡乱回答:“也许魂飞魄散,也许到妖怪的地府转世投胎。”

  贺钧新又问:“他的下一世会不会是人?”

  白树生没有再回答,贺钧新透过雕工精美的窗户向外望去,戎策将血刺刀插入石妖的胸口。石妖抬头,与贺钧新四目相对。距离遥远,但是贺钧新看到了石妖眼中最后的一抹澄澈。

  贺钧新有一瞬间后悔了,但他最终还是选择沉默。

  白树生忽然说话了:“担心这么多有什么用?患得患失。”白树生十岁之前一直在街上流浪,从一个镇子到另一个镇子,靠偷窃为生,而且因为不寻常的眼睛经常被人欺负。他出生时身上就有一把剑,但他从来没想过去寻找家人,也没想过以后的生活。

  贺钧新久久不言,最后说道:“对,没用的。”

  终于迎来十天假期,谁知被义父推去查案,还要被妹妹出卖。

第10章 京城

  杨幼清照例,自外地回京第一件事是向顶头上司、佐陵卫总指挥使孟兆宁汇报。

  孟兆宁二十多岁自荐来到佐陵卫,如今和他一般年纪的名门之后早就飞黄腾达,他仍旧在这里做见不得光的特务,还乐此不疲。不过叶南坤不能怠慢了这位小国舅,给了他一个太子少保的虚职。

  他其实本就不喜欢站在权力漩涡里蹚浑水,杨幼清自小跟着他,自然也学了这一身我自清高的脾气,两耳不闻窗外事。

  等杨幼清一五一十讲完,孟兆宁夸赞几句观察敏锐行动顺利,复又问:“你是如何看那刺客跳江之举?”

  “一是遇到追兵慌不择路,二是故意为之。这就有不同的缘由了,譬如江底有通道可逃离,又譬如水下藏着宝物,再譬如,一个更加大胆的假设——南绎已经知道了降低妖怪究竟是何物,并达成了某种交易。”

  孟兆宁闻言微微皱眉,手中盘着核桃窸窣作响:“听起来有些荒诞,如若真的有来往,南绎想要举兵过江易如反掌。”

  “但南绎现如今九子夺嫡,且西南马贼和东海海盗让他们自顾不暇,也许是在等待时机。”杨幼清毕竟是佐陵卫下属的监察,消息灵通。

  “继续收风吧。阿策最近怎么样?”

  “顽劣如初。”

  “他自小疯惯了。七岁那年我将他捡回家,他便跟着你到处跑,直到第二年你去了西域战场,”孟兆宁回忆起当年那两个形影不离的孩子,手中的核桃再度转了起来,“他也嚷嚷着要参军,我留他留到十三四岁,一个没看住,他就跟着太子殿下的队伍出征了。”

  杨幼清回想起昨天凌晨赖在他床上不肯下去,撒泼打滚要休假的徒弟就是一阵头疼:“可惜了,军队也没能磨掉他身上的傲气,反倒是火上浇油,让他更加胆大妄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