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灵异闻录 第67章

作者:楚山晓 标签: 宫廷侯爵 HE 前世今生 玄幻灵异

  戎策眨眨眼,忽然笑了:“您不会以为我殉情吧?我不是那种主动找死的人。”

  杨幼清分明从那笑容中看出了三分苦涩。他忽然有些心疼这个孩子,遍布危险的神域,团队丢了主心骨,亦是他最重要的人,他是如何带着伏灵司一众校尉冲出去的。

  杨幼清听到过不少的传言,或真或假——他是真的死过一次。有人说戎策抱住他哭了一下午;有人说戎策疯了一般在冰天雪地里抄五遍《山海经》,用体温融化墨汁;有人说戎策为了他去黄泉找十殿阎罗算账,这才换回了蔻裙衣零巴屋思瘤留罢司芭师父的一条命。

  “阿策,你去黄泉,是找我?你跟他们做交易了?”

  戎策摇摇头,抿着嘴唇不肯说话,随即被杨幼清一手揽住后颈。戎策被迫直视他,无处躲避:“老师,您说过,愿意陪我做一辈子的凡人。”

  “我的魂魄去了昆仑?”杨幼清悟出他话中意思,不禁皱眉,“我是谁?”

  戎策撇撇嘴:“不知名的小神仙。您就别问了,最重要的是,您还活着,我也蹦跶着,咱们好好工作争取年底给伏灵司盖一座新的演武场,要能跑马的那种。”

  “不许学我说话。”

  “您是我师父,还不让我学?”

  “今天继续睡地铺。”

  “暴政。”

  杨幼清没有生气,却还是伸手捏住他耳朵,再度逼迫他抬头:“阿策,我问你,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离开你,真的入轮回,你会怎么做?”

  “我不是小孩子,不做傻事,”戎策伸手覆在他手背上,眼中柔情还未有两三秒,又变回平日里嬉笑神色,“您到时候就在鬼市租个铺子卖虾饺,等几年我去了跟您一起赚钱——唉您打我干什么!”

  六月罕见的大雨席卷了东海沿岸,同时内河中下游涨水淹没了昭州一半的城镇。水生的溺死鬼和水妖横行霸道,戎策在溯州和昭州之间来回奔波,偶然听说西漠入侵,而朝廷竟然不肯承认乌金被盗,任由兵器粗制滥造。

  太子也坐不住了,带人杀进禁军仓库,逼迫周荐章交出乌金,这才平息了事端。

  叶宇被赶回封地治水,随行的只有几百亲兵和两箱银子。那些钱尚未到达昭州就被难民哄抢一空,亲兵阻拦的时候造成了不小的死伤,叶宇在那一天看到了最原始的人性。

  他将昭州太守招待的饭菜扫落在地,红烧肉沾了泥土在地上翻滚两圈,最后落到七零八碎的锅塌豆腐旁边。在他的质问之下,太守忍气吞声好言相劝,最后忍无可忍,说道:“四殿下幼稚至极。”

  太守知道自己脑袋无论如何都保不住。

  半夜,叶宇斜坐在椅子上看着沙盘里面严峻的局势,头疼得像是要裂开。庄啸鸣拿着一份飞鸽传书快步走进来,说道:“查明了水患原由。去年的大坝本应该修在内河险要处,但是霖王殿下一意孤行……”

  他没有说明,叶宇已经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半晌,他接过来那张纸,问道:“我以为看到了尘世,就可以做一个好王。”

  庄啸鸣沉声不语,半晌说道:“殿下,您听说过凌烟楼吗?”

  “听说过,他们写了个戏本,叫《雨中缘》,把小六的故事写得神乎其神。听说孟兆宁已经将凌烟楼斩草除根,怎么,他们有动静?”

  “最近东南一带的戏班子流唱一台戏,名叫《斩魔山》。这出戏讲的是将门世家因手握重权遭人妒忌,后被奸佞小人举报谋反,少年将军逃至位于海上的斩魔山谷,受到高人指点之后,复仇恶人并沉冤得雪。”

  叶宇不由自主挺直了身子,问道:“这个故事,是讲柴家军?”

  “未曾提及将军姓名,只是说复仇之时,海浪滔天,波涛汹涌,大江大河都跟着呼啸。复仇的时间,是整整八年之后,”庄啸鸣看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再过几日,便是柴肃的忌日。”

  叶宇眼眶微润,颤声问道:“凌烟楼既然知道小六的故事,那,柴肃会不会还活着?斩魔山谷在哪里?”

  “这件事情,怕是要请伏灵司。”

  一个只靠拳头说话的世外桃源,谁最能打谁就是老大。

第114章 求助

  “什么斩魔山?”戎策挠了挠耳朵,下意识望向坐在身边的杨幼清,再对着坐在客席的年轻侍卫长,故作成熟说道,“最近水患频发,全国各地的小鬼小妖撒了欢地折腾,我们哪有时间出海。”

  杨幼清放下茶盏,手指却紧捏了杯壁。他近日躲在帝泽山的温泉操练,还不许戎策靠近,也许是怕徒弟看到自己最脆弱的时候。直到有一天戎策闯进去,小家伙被杨幼清用刀逼到泉边不得不一个跟头栽进去,杨幼清才满意。

  总算是恢复好了。

  他意识到所有的目光都汇集在自己这里,便说道:“十多年前,我的确听说过斩魔山谷,那里是爱好武力的暴徒聚集之地,打砸抢烧任性而为,毫无律法管束。有很多人前往寻找,却从未有人出来。”

  “既然没人出来,怎么知道那里面何种情景?”戎策听多了这种故事,不以为然,却被杨幼清从桌下踹了一脚,茶水差点喷到庄啸鸣脸上。

  “人死为鬼,曾有鬼魂逃脱,但是里面精细神秘的暗纹和符咒都来源于上古时期,那鬼魂逃到伏灵司溯州暗桩后不久便灰飞烟灭,无人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戎策直觉杨幼清的口吻是认真的,便赶忙看向庄啸鸣:“你主子真打算出海?”

  庄啸鸣笃定地点头,戎策看出他眼中的决心来源于某种长久以来的动力。八年前戎策在北境军中的时候便听说了柴家军谋反,整个溯州都快成了他们的地界。小将军柴肃是叶宇和庄啸鸣在帝泽书院最要好的同窗,死的时候不过十几岁,而叶宇从未放弃过追寻真相。

  如今,一腔热血的少年郎走上朝堂,握住了权力。

  可就算如此,戎策也不想跟着他们葬身鱼腹。他摇了摇头,说道:“太危险了,我可不做这档子事。”他话音未落,门口闯进来一人,怀里抱着扑棱翅膀的梭子。戎策心疼他的猎鹰,急忙接过来,却摸了一手血。

  “千户大人,我们在院墙外面捡到的它,”小校尉瑟瑟发抖,他知道戎策有多宝贝这只从战场带回来的黑鹰,“他腿上带着一封溯州暗桩的来信,说在海边发现了南绎血侍。”

  梭子伤得不轻,应该是被南绎那些人用弓箭射中的。它竟然坚强飞回来,戎策抱紧了梭子低声安慰,然后将它递给杨幼清:“老师,要不然,我还是去一趟。”

  杨幼清抚摸着终于安静下来的黑鹰,半晌点点头:“我和你一道去。”

  “您桌子上堆了那么多公文,什么时候看得完?我自己去就行,您放心我不逞强,”戎策笑着望过去,伸手去捏梭子的翅膀,小拇指有意无意划过杨幼清的手背,不舍之情掺杂在这些小动作里,淋漓尽致,“我这人命硬,不会出事。”

  戎策到达溯州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他们一行没有通知孟瑞安,大约因为理由并不是十分充分——带着昭王府的亲兵追查血侍,怎么看都有些不合情理,更何况昭王本应该忙着治水。

  庄啸鸣是个十分负责的侍卫长,不仅将衣食住行安排得妥当,还主动帮手搜寻斩魔山的位置。戎策听说过他脑子不灵光,读书读不进去曾把帝泽书院的老头气出病来,但是现在侍卫长正坐在窗前认真钻研一本关于海上国度的古籍,前后对比想要找出斩魔山在史书中是否有记载。

  世人不敢议论柴家军叛变之事,但是戎策心中有疑问,如若真的是谋反,为何没有前因后果?他听说当年叶南坤怕养虎为患,有意将东南西北的军队对调,而柴家军时代驻守东海,第一个反对。

  这也有些奇怪,若说保家卫国,东海、南海有何区别,说不定真的有什么预谋。戎策不得而知,但他知道他爹是个蛮横又多疑的皇帝,会不择手段扫清一切障碍,比如灾星儿子。

  所以来东海搜查血侍的合适人选只有戎策一人,杨幼清对此也心知肚明。就算哪天发现叶宇的目的是翻案,戎策也不会因此背个大不敬的罪名丧命——傻哥哥帮弟弟罢了,叶南坤虎毒不食子,最多就是流放西北道。

  “戎千户,你看这里记载,‘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庄啸鸣捧着那本书跑过来,直直扔在他桌上,戎策刚塞进嘴里的花生被吓得直接咽了下去。

  等他咳嗽完,低头一看,是《列子·汤问》。归墟这个词出现过许多次,尤其是在昆仑之时,戎策亲眼看到了一颗蛇头滚落东海,进入归墟。海中仙境,在上古时期被龙伯巨人入侵,如今已经无迹可寻,而“归墟”一次,也被世人用来称呼终结。

  说白了,黄泉、昆仑、归墟全都是坟地,但是黄泉葬人,昆仑葬神,归墟……

  戎策问道:“谁跟你们说的斩魔山谷一事?”

  “好似是出自凌烟楼的戏本。”

  凌烟楼是极其神秘的组织,戎策曾试图私下寻找,不仅没有找到,而且是被人刻意斩断了线索。他摸着那本古书,半晌说道:“把所有关于归墟的记载都找出来,确定方位,明日启程。”

  南绎皇城的黑夜有如白昼,灯火通明的街道上满是欢歌笑语的人群,男人、女人、老人、孩童,享受着盛世繁华,却不知京城暗潮涌动。老皇帝苟延残喘,五王爷和七王爷争得起劲,忽然曾皓回京,又忽然,曾皓带着水兵虎符走了。

  再过一个月,海盗被收编,江商局开了造船厂,沿海各省平静如初,十一王爷成了市井街头传唱的英雄。

  七王爷曾皖一向不怎么看重自己同母弟弟,但此时此刻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威胁。于是他在曾皓回到京城的第一天就赶去王府,和他把酒言欢互诉衷肠,做出一副兄弟情深的气氛后,他终于按捺不住。

  “十一,你和我实话实说说,你如今这样的功绩,未曾想过更进一步?”

  曾皓喝多了酒脸上涨红,深邃的眼窝被阴影笼罩,眼中似是一阵迷离:“七哥,我只是想让百姓免受海盗骚扰罢了,需要之时,本王义不容辞上阵杀伐。但是如此太平盛世,我还是愿意做一个闲散王爷。”

  曾皖在少年时经常听弟弟谈论治国之道,就算在一年前,曾皓也是敢在朝堂上抨击三朝老臣的人,如今怎么成了这幅模样。他试探着问道:“你此次去北朔,是否遇到了什么人,什么事?”

  “我爱上了一个北朔姑娘,”曾皓托着下巴眯起眼睛,若非醉酒他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做出类似少女怀春的表情,“南绎大权在握的王爷,如何迎娶北朔普通人家的姑娘呢?七哥,我大概生来痴情,愿意为一人落入平庸。”

  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曾皖放下心来,聊了两三句看时候不早起身道别。他走出二道门的时候,迎面撞上廷争,白净的少年脸上有几分病色。

  “七王爷。”廷争弯腰行礼。

  “世子怎么夜半三更来访?”曾皖上下打量他,“天黑小心路滑。”

  廷争没有听出半分的关心,反而尽是嘲讽。但他还是毕恭毕敬再度弯腰:“多谢七王爷提醒。”

  等他走到了屋中,才收起那副恭敬神色,瞥一眼趴在桌上快要睡过去的人,还有地上四五瓶空了的杜康,长叹一声。曾皓听见他声音慢悠悠醒过来,揉着眼睛试图辨认眼前的人。

  “王爷,在这呢,”廷争在他眼前挥挥手,“你为了让七王爷放松警惕,便酩酊大醉,也不怕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曾皓酒量不行,但胜在酒品够好,他知道如何管住自己的嘴:“明哲保身罢了。你是被你弟弟赶走了?”

  “说什么风凉话,”廷争挪出椅子坐上去,看着桌上的点心左挑右选终于选定一块山药糕,干涩难吃到连吐舌头,“你到底有什么打算?为何收编数万海盗之后,不肯稳固基业,转手将兵权交出?”

  “我想娶她。”

  廷争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但看着满脸醉意的王爷也无计可施,半晌气鼓鼓说道:“情种。”

第115章 老板

  戎策带着昭王府的亲兵上了船,按照归墟在古籍中记载的位置搜寻。毕竟记载来源于几千年前,也不知真假,只知道约莫东海海域,戎策做好了无功而返的准备。上个月两场海啸使得出海渔民少了许多,但戎策还是见到了几个胆子大的,尤其是在距离海岸两个时辰以外的地方。

  戎策的船是他从大舅舅那死皮赖脸借来的战船,自然挡得住远海风浪,分得清航向,但是竟然有一艘摇摇晃晃的小船进入视线。庄啸鸣机警,立刻让船员收帆,慢慢靠近,手中的佩刀几欲出鞘,被戎策按住了手。

  开船的老头显然认得战船,立刻绷直了身子:“官老爷有何吩咐?”

  “老人家不必紧张,我们只是想问问,这附近有没有什么海岛?”戎策笑着蹲在甲板边缘。他照顾杨幼清的两个月把暴脾气磨掉不少,更何况他也不是生来暴戾的人,只不过见的牛鬼蛇神多了,耐心逐渐消失殆尽。

  老头抓了抓几乎晒成碳色的皮肤,接连摇头,但是眼中的躲闪分外明显。庄啸鸣怎会看不出,他心中急切便厉声问道:“为何不从实招来!”

  “真没有啊!”

  庄啸鸣读书时整日和柴肃混在一起,行船出海的知识不比渔民少:“你的船吃水线上三寸有水痕,尚未晒干,分明是从淡水水域过来,按照今日的暴晒程度,你离开内流淡水不过半个时辰。不说实话,休怪我动刀!”

  “我……我刚刚卸了货。”老头越解释越着急,众目睽睽他也说不清卸货是卸什么货物。他口齿不清闪烁其词地找补,两三句后从船舱中走出来一人,老头立刻低头:“老爷!”

  走出来的是个不到四十岁的中年男子,头发束成发髻用朴素的铜色簪子扎起,没有蓄须,身上穿的也不过是粗棉布做的藏色对襟长袍,丝毫看不出“老爷”应有的富贵样子。

  戎策心想,谁家的老爷会跟着船夫一起出海呢?他注意到那男子的目光所及并非是他的脸,而是他腰上挂着的伏灵司令牌。戎策下意识捂住令牌,接着起身假意摆弄腰带。

  “各位官爷,在下郑平愿,家里做些鱼鲜生意,也许是今日浪大走错了方向,挡了诸位的路。”

  戎策忽然觉得有意思:“揣着明白装糊涂纯粹浪费时间,我不和二位废话了。我们要找斩魔山谷,可曾听说?可知方位?”

  “你们也是——”

  “不曾,”船夫老头话没说完就被郑平愿打断了,后者脸上的和蔼神色中多了几分严肃,又好似是警示,“从未听说过,怕是各位找错了地方。这一带的海岛都是无名小岛,不过几里方圆,怎么会有山谷。”

  戎策咧咧嘴露出个微笑:“那便不打扰了。”庄啸鸣想说话被戎策扯住了胳膊,只得一脸茫然被他拽走。

  等到两只船分开一段距离,船夫才敢悄声问道:“我们为何不能收留他们?”

  “收留?”船舱内的郑平愿睁开眼睛,望向藤条编织的老旧舱顶,这艘小船摇摇晃晃却不知救过多少人,“你没看见那年轻人身上的是什么?佐陵卫的令牌。他们不是来求救,是来探听虚实。或者,更坏的猜测,来杀人。”

  船夫噤了声,沉默许久。郑平愿忽然觉得这沉默诡异,加之之前船身摇晃,猛地掀开船舱口的帘子,见到的却是湿了一身水的小千户。戎策还是咧嘴笑着,伸手指了指战战兢兢在船头蜷缩成一团的船夫,显然老头是被他恐吓地不敢出声。

  郑平愿也笑了,苦涩又无奈。方才戎策说要走,其实跳进海里扒着他们的船边一路跟随,肯定也听到了方才的谈话。

  “这位老爷不用害怕,”戎策将伏灵司的令牌接下来放到船舱内的小木桌上,特地反过来给他看镶嵌白玉上天然的镇邪祟符,“我们只抓鬼,不杀人。想要寻找斩魔山,也是因为听说那里有上古时期的符文,考考古罢了。”

  郑平愿试探着捏起那块令牌,看戎策没有动作才拿到身前观察,果然是伏灵司:“既然有上古的符文,说明那地方几千年前就是危险之地,年轻人,何必为了一些图文字样而冒险呢?”

  “郑老爷是北朔人?”戎策看到郑平愿的眼神便知道了答案,“若是我们不去,得益的将会是南绎的暗探,而且是杀人如麻的刺客。还请郑老爷指条路。”

  郑平愿打量他片刻,忽然问道:“这位少侠师承何门?”

  “吃官粮的也没有什么门派,”戎策揉了下耳朵,他不知道郑平愿什么用意,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我叫戎策,师父是伏灵司监察杨幼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