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灵异闻录 第83章

作者:楚山晓 标签: 宫廷侯爵 HE 前世今生 玄幻灵异

  他寻了一匹快马朝南奔去,刚出京城来到落马坡,见到有两人等在石亭,一人仙风道骨,另一人全身笼罩着黑袍。杨幼清不知为何久沁会和一个鬼差在这里相聚,或者是在候着一个人。

  “杨监察,”黑无常恭恭敬敬行礼,随后双手呈上一物,“血凌在此,请您收回。”

  “这是何意?”杨幼清接过那把长刀,上面满是来自幽冥的寒气。紧接着久沁将血刺递过来,也不知他何时偷了戎策的刀,杨幼清竟然丝毫没有察觉。随后,久沁从广袖中摸出一把匕首大小的短刀。

  “此刀乃是霄山派封存已久的宝贝,掌门交付与我之时,还有些不舍,”久沁将它放在杨幼清手中,“它名为拔天。现如今,大禹古刀的四块碎片已经凑齐,只差一缕刀魂。”

  杨幼清明白了他们的意思:“我?阿策说过,昆仑已经剥了神格。”

  “昆仑虚的神仙说话,几真几假呢?”黑无常似是颇有经验,“只需将四把刀锻造融合,便可效仿当年的大禹,砍掉相由头颅。若是有刀魂相助,许能将它彻底斩杀,魂飞湮灭。”

  魂,便是相由的残魂。

  “如何锻造?需要多久?”

  “您是刀魂,您就是刀,刀就是您,”黑无常四处打量,最后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这就行。”杨幼清认识他十余年,从不见他如今日这般开心,不知是因为找到了平定人间战火的方法,还是马上就收工回家。

  锻造重炼古刀,意味着敲碎血刺。杨幼清摸向那把跟着阿策走南闯北已有六年的黑刀,手掌温热。这是它在催促,还是怀念?杨幼清不知道,但是他知道,明天得去西市找最好的匠人再做一把,赔给阿策,不然小孩肯定要闹别扭。

  叶斋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身体里的野兽疯狂奔跑,跑得他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终于这副身体将要消耗殆尽,他才停下来,坐在山林小路的石头上歇息。南方天热,中午头太阳又毒,不知不觉出了一身汗。

  他刚想脱下外衫,忽然听见一声风动,紧接着利刃袭来,不受控制侧身去夺。

  杨幼清花了半日铸刀,再半日追踪叶斋痕迹,终于寻到。他想速战速决,不仅是为了将相由斩杀,更是因为担心戎策会亲自动手——这小孩一定会以大局为重手刃兄长,但也会就此内疚许久。

  叶斋的眼睛几乎变成了黄金色,黑色的瞳孔越发细长。他一抬手,似是凭空升起一座屏障,杨幼清挥刀向前却被反弹回来,再度抬头天空昏暗电闪雷鸣,珍珠一般大小的雨点噼里啪啦降下来,将道路变得泥泞不堪。

  杨幼清的衣服淋湿,刀上都是快速流淌的雨水。寒风吹过有如严冬一般刺骨,但他少年时代征战沙场,怎会畏惧这一点点的阻挠。手起刀落,屏障被击碎,叶斋来不及反应,杨幼清的刀已经抵住他的胸口。

  刀尖刺破麻衣,叶斋接连后退,抬手自侧面推开刀面,接着前弓身体一掌击中杨幼清的腰侧。

  杨幼清吃痛地闷声喘息,这一击并非是凡人所能使出的,力气强装如猛虎一般。他调整姿势上前虚步抱刀一晃,将刀换至左手,再后撤半步转身绕到叶斋身侧,横刀一记拦腰砍。

  叶斋躲闪过去,杨幼清紧接着左右拧刀,连贯快速不露一丝破绽,将叶斋逼到绝路:“这是你的宿命。”

  “我没法控制他!”叶斋感觉自己要被撕扯成两半,脑海里是虎啸龙吟之声。这就是戎策二十六年来日日夜夜的痛苦吗,叶斋的脑海极度混乱,他仿佛看到了六岁站在火场里的三弟——三弟回头,幻化成一只九头蛇,将他吞噬。

  因为天生的善良,戎策能够压住相由的恶,但是叶斋不能。他心有杂念,功德簿上一片乌黑,相由尽情撕扯吞入他的狂妄和自私,这是最佳的补品。最后的最后,屯吃掉他的理智和灵魂。

  叶斋一边如野兽般嘶吼一边扑向杨幼清,忽然感觉肚子上一阵刺痛,落地之时双膝跪地,上半身前倾在空中。杨幼清躺在地上,刀插在叶斋腹部,全部没入。他脸上染了血,目光如炬,转动刀柄只听见内脏撕裂的声音。

  一缕飘忽的魂魄从叶斋的身体里脱离,杨幼清眼疾手快挺身抽出刀,前越半步跳起劈刀。手未落下,杨幼清忽然感觉置身在上古时代的荒原,他站在山巅,山下是奔走逃亡的百姓,是红色的战火和灰色的阴霾。他看到了面前的九头蛇。

  他记起了第一世,他的的确确就是大禹手中那把刀——刀,就要用来杀戮,用来了结。

  相由的魂魄被从中间劈成两半,杨幼清忽然一阵战栗。那一瞬间,千百年的沧海桑田、日月轮转在他脑海中炸裂,随后变为一丝一缕的幻影飘散。雨停了,空中的云散去了,纠缠了数千年的恩怨随之消失不见。

  当年大禹没有斩杀的古兽残魂,今日被他的刀魂终结,人间恢复平静。

  杨幼清将刀插入刀鞘,望着远处的青山绿水,忽然笑了。

  两年,伏灵司因这些蛇头鸡犬不宁了两年——不,是二十六年,阿策身上的残魂折磨他整整二十六年。他本应该是宅心仁厚的岳王,守着一方封地平平安安过日子,从不会因为阴阳眼而被人看作怪胎,不会因为误触金狮而被逐出皇宫。

  因为相由的一缕残魂,死了太多人。

  但好在,他遇到了戎策,他救了戎策,或者戎策救了他。

  远在京城的戎策忽然惊醒,紧紧握住胸口。他好像失去了什么,忽然间想到了小白和廷争互相的感应。他掀开被子,拖着病体踉跄着跑出去,李承赶忙过来给他披上外衣。戎策的嘴唇发白,声音沙哑,花了好久才问出来:“我二哥呢……”

  没有人给他答案。戎策倚靠着红色的木门慢慢滑落,坐到地上。“南绎的军情,给我拿过来。”

  “陛下,您还没休息……”

  “朕说了,南绎的军情,拿过来!”

  南绎积攒的八颗蛇头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在残魂消散的一瞬间,它们也化作了尘土。已经千年,所有的上古神魔都已经化为尘土,相由亦不例外。

  曾皓疯狂地对北朔发动了进攻,他强迫所有的先前士兵喝下自己的魔血,变为半人半鬼的入魔者,并因此冲破了江底鬼城布下的防线。在江边,南绎和北朔展开了一场两个月的战争,输赢决胜的关键时刻,曾皓死在了黑夜中。

  皓月当空的夜晚,白树生违抗军令私自过江,被镇守黄泉的开明兽拦下的时候,他用一个条件换得了过江的机会。之后他顺利潜入南绎的主帅营帐,依靠的是曾经明晞府的门生为他引路,包括余甘子。

  他们所有人都想为廷争报仇。

  曾皓死在烟岚剑下,白树生直接将他的游魂一并斩杀。他知道自己犯忌,非十恶不赦、神志不清之鬼不能动用极刑,但是白树生愿意承担所有的罪责,为了他的哥哥、父母,为了所有被曾皓算计而死的人。

  曾经的十一王爷是人人敬仰的英雄,他招安海盗,管理江商局造福数万百姓,但最后留在史书里的只有肮脏的骂名。无人会去追究他为何性情大变,也许只有曾经的挚友知道,是为了一个情字。

  可是挚友呢,挚友早就去了黄泉往生。

  白树生没有回到北朔,他单枪匹马逃不出北朔的军营,他本就知道有去无回,仍是毅然决然,三支箭头没入胸口的时候还带着笑容。

  戎策在不久之后才知道,他到底和黄泉达成了什么协议。而杨幼清也弄明白为何上次见到黑无常,他会是一副从未有过的轻松自在。但好在,对于白树生和廷争来说,这是一个好结局。

  南绎退兵主动议和,一切尘埃落定。戎策站在皇城最高的望山亭看着锦绣河山,他的天下,亦是他必须承担的责任。杨幼清走到他身后为他披上一件轻薄的披风,问道:“累吗?”

  “累,都快累死了,哎呦老师您得抱抱我。”

  “小家伙……”

  “有您陪着,再苦再累都不怕,只要您在我身边。”

第147章 后记

  成耀七年,隆冬时节,年关将至,京城大街小巷热闹非凡,就连十二条街都多了不少的生意,涂脂抹粉的半老徐娘笑得开花。戎策翘着腿坐在乐康阁的二层厅堂,身边跟着至今都不敢抬头看这些姑娘的李承。

  戎策将一盘辣花生推到李承面前,在桌子下踹他的腿:“试试味道怎么样。”

  李承不敢怠慢立刻往嘴里塞一个,辣到眯眼皱眉,硬着头皮说道:“可以,可以。”

  “把这个送到右手第一间,”戎策将一瓶酒放到李承面前,“动作麻利点。”

  李承应声去送了,雅间里的两个客人醉醺醺地搂着三五姑娘,看也不看就让他放下。李承便傻乎乎将酒放下了,一回头撞上戎策,吓得一个哆嗦。

  戎策关门落锁拔刀一气呵成,虽说不是血刺,但也是千锤百炼造就的好刀,光是横在身前就让人不寒而栗。其中一位客人揉了揉眼睛终于认出来人是谁,踉跄着就跪下大喊饶命。

  他本坐在桌子后面,一跪就钻进桌子底下,戎策看不见他只好蹲下去。那人见戎策蹲着,吓得赶忙手脚并用爬出来,一边磕头一边说道:“陛下,陛下您听我解释。”

  “工部侍郎,”戎策用刀背戳他肩膀,在抬手戳旁边同样跪着抖如筛糠的人,“还有霖州顾家大少爷在这里密谋什么呢?本来今日有兴趣来看一看京城盛景,但发现了两只老鼠在酒肉里钻来钻去,搜刮民脂民膏,实在是煞眼。”

  工部侍郎磕头认错,脑袋都破了皮:“微臣不敢,不敢,这就将私藏拨款如数上缴。”

  “上缴干什么,”戎策用刀背敲他脑袋,“年前造出一百二十件攻城火炮,朕要亲自检验。若是有半点差池,让你去秋冬道挖矿!明天开始连降三品,造火炮去。”

  这两人谢恩之后连滚带爬跑了,戎策将两块银子放在桌上帮他们结账,顺便安抚安抚被吓坏的姑娘们。等他走后,其中一个妙龄姑娘一边拍着胸脯一边说道:“都说陛下喜欢微服私访,我还以为是说着玩呢……”

  “早就告诉你了,咱这位皇帝可不寻常,之前更是隐姓埋名在民间过了二十年呢!”

  “唉,听闻陛下七年未曾选妃立后,也不知是不是有那种问题。”

  “哪种问题?”另一个道,“现在没有佐陵卫,但说无妨。我倒是听说,陛下有龙阳之好,五六年前他身边有位太师,常常居于养心殿,害得陛下几次误了早朝。不过这太师忽然就不见了,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龙阳之好?怎么会,他不是膝下有位皇子?听说其母难产而亡,定是陛下心中只有故人,不肯再娶。”

  戎策听不见这些议论声,街道上的孩童唱着童谣,小贩叫卖萝卜糕,戎策买了一袋糖炒栗子抱在怀里,推开银修赌坊的门,更是人声鼎沸。他挤到其中一桌前,将仅剩的一块银子押在小方格里,对身边的赌徒盗传删水印的你家女的全部站街抿嘴一笑。

  “你事情办好了?”张裕来伸手就要抢他的糖炒栗子,被戎策躲了过去,“看来我爹的药方不错,你这身手越来越灵敏了。照我说,肯定得长命百岁。而且你这个咒枷让那些小鬼躲得远远的,富贵命。”

  戎策听得顺耳便将整袋栗子放到他怀里,越过张裕来的肩膀拍拍一旁的少年人:“输多少了?”

  “三哥,”叶柏啸瞥一眼骰盅里的骰子,长叹一声,“输了明日的饭钱。你为何让他带我来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还不如去买一些名家字画再倒手赚钱。”

  “什么叫乌烟瘴气!”张裕来气急败坏,把戎策赢的钱全都揽到自己怀里。戎策也不跟他计较这几两银子,拍了拍叶柏啸的肩膀示意他跟自己出来,留下张裕来继续想办法翻本。

  等他们走到人少的地方,戎策才说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位高权重之人,更应该关注这市井街头的一草一木。民心是治国者权力的根本。小六,你觉得这些人,会有钱去买名家字画吗?心底里,他们在这挥霍图的并非是赚钱,而是瞬时的畅快。”

  叶柏啸沉思片刻,慢慢点头。他今年二十岁,窜高了不少,戎策必须要抬头才能跟他对视。

  回宫路上,戎策问道:“南绎现状如何?”

  “老皇帝一息尚存,但实际上是十三王爷统领大局,他虽然规矩本分,但是平庸保守,无论是军队部署还是国库分配都不敢做任何大的变动。不夸张地说,十年内南绎的军备都会略逊于我们。”

  “明晞府呢?”

  “余甘子他们正在准备第六次清谈会,时间和地点尚未确定,大约要在年后了。如果十里商贸区能在明年扩增为南北两岸十二州,他们建议就选在宥州雪山,”叶柏啸挠了挠后脑勺,“我也看不懂他们信上说,说等故人。”

  戎策轻笑一声,说道:“也好,雪山既是昆仑,是神域。对了,你四姐的孩子取名了没有?这都几个月了,春节要送的银锁还没有刻字。”

  “哦哦哦,取了取了,叫孔向善,”叶柏啸见戎策皱眉就知道他的意思了,“四姐说下一个就姓叶,下一个。嘿嘿嘿,三哥,你放心,给咱们家开枝散叶的任务就包在我身上。”

  “才说了两句就没正行,也不知道是随谁,”戎策作势要打他,被叶柏啸弯腰躲过去,“上次给你安排选妃,那么多大家闺秀不看一眼,偏偏有个叫白芨的小姑娘,没有显赫家世,你却喜欢。”

  “我另类嘛。”

  戎策无可奈何摇摇头:“现在后宫无主,几位太妃和你母亲的礼物就由你来把关,不要怠慢。叶梁在书院教书,记得年关派人去接,她除了钻研四书五经其他都不上心,再走丢了拿你是问。”

  想到上次禁军急哄哄搜城,最后在街角私塾找到跟夫子争论《中庸》的五姐,叶柏啸立马点头:“记得记得,记得。三哥,这才刚过了腊八,你就跟我说这些,也不怕我脑子乱。”

  “脑子乱就多读书。你看看你哥哥姐姐哪个不是帝泽书院的榜首,”戎策顿了一下,但不耽误他摆着长辈姿态教训人,“你倒好,天天被院使责骂。有空多和叶宇谈一谈,他让你读的几本策论集读完了没有?户部开设官媒一职如何落实,你想好没?”

  “读完了读完了,想好了想好了,明天一早我就给您呈上三百页的奏折,不,五百页!”

  戎策问了一路,在宫门才饶过他,叶柏啸以温书为借口一溜烟跑没影了。戎策忽然有些怀念少年时光,无忧无虑只用完成师父布置的功课——今年他三十三岁,和杨幼清当年一般年纪。

  但他永远不如师父沉稳,身上依旧留着烈性。

  战文翰在养心殿等他许久,见他回来正要弯腰行礼被戎策拦住。“陛下,一切安排妥当。”

  “你今年夏天才进的礼部,现在已经游刃有余,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戎策让婢女给他斟茶,却被战文翰谢绝,“耀贤王府五年前以先帝的罪己诏翻案,不少人冒认耀贤王亲戚后人领赏,处理这些糟心事,麻烦你了。”

  “多谢陛下信任。”

  “只可惜当初闹得沸沸扬扬,不少人声称朕和前绎余孽有勾结,甚至指责太师,”戎策回忆当初,杨幼清因为不想牵连戎策而连夜离宫,一走便是五年,“好在先帝留下诏书,否则有理说不清了。”

  杨幼清的顾虑不是耀贤王世子的身份,而是一旦真相被查明,这一连串的猜忌质疑会撼动戎策的皇位。说到底,是他在叶南坤写下传位诏书的那一夜以刀相逼,让他承认过错。若是朝野有传闻,说是小耀贤王威胁先皇传位自己徒弟,实则意图取而代之,才是真的说不清。

  所以他必须走,无论戎策如何不许,都只能把小皇帝一个人留在京城。到底是于心不忍,杨幼清临走之前,和戎策一起到叶家祖宗牌位前拜了三拜,是最简单最仓促的拜堂。

  他虽然离开宫城,但是并未真的销声匿迹,戎策时常接到梭子的信,偶尔有时杨幼清回京,他还能在孟府见到师父——有一年孟兆宁跟朋友爬山,逞能去摘野果最后摔断了腿,只能带着丰夏回京城久住,也好在有丰夏照顾。

  现在想来,戎策在翻案之后能做的,只有给冬儿一个郡主的追封。

  “老战啊,”戎策拍拍战文翰的肩膀,不知不觉换了称谓,“你知不知道我为何要找耀贤王的后人?”

  “凌烟楼,”战文翰一语中的,“凌烟楼是曾经耀贤王府的家丁、护卫组成的,他们的目的便是保护其后人的安全。您想找到凌烟楼,为己所用。”

  “别说的这么势利,我是想表彰,”戎策不由得一笑,“对,他们的传播力十分强大,能抓住百姓的思维动向。只要是凌烟楼出品的戏曲,便能瞬间传遍整个北朔,这是我们所需要的舆论影响。”

  战文翰抬手举在身前:“微臣定当竭尽全力搜寻。”

  “好,有你这句话朕就放心了。哦,还有,秉川马上十五岁,就在年底封衡王,是去是留听他的意思。追封叶卯闵王,北境和草原那边继续搜寻,不要放过任何线索。年关将至会忙一些,过了这阵便好。”

  “是。”

  “听说伏灵司的新监察脾气不是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