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仙君绝不重蹈覆辙 第18章

作者:易燃_BURNING 标签: HE NP 玄幻灵异

  二是气氛。正道剑宗的宴会,受邀的自然也都是正道修士,因此宴会上通常不会安排花花绿绿、莺莺燕燕的节目,端的是一个风光霁月、海晏河清。

  当然,邪修的宴会那就另当别论了。

  我和白耀跟着温尧沿盘梯登上栖风楼,在最高层见到自己,那个年轻恣意的“我”此时正坐在楼外的廊椅上,斜着镂花栏杆自斟自饮,身边围着好几个同辈修士,有说有笑,甚是开怀。

  只是其中有一中年修士,喝得酒气上脸,目光猥琐,对着“我”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

  此人我印象颇深,他是我师尊的某个师侄,名叫赵筹。年纪不小,但修为平平,七百多岁才修了个化婴境圆满。

  白耀也看到了那人,转头问我:“隐华,那人是谁,他怎敢这样盯着你看?”

  我说:“是我一个师叔的弟子。他在宗门里颇有些背景,是北荒另一个剑宗门派首座的近亲。”

  “背景?”白耀诧异地问,“你何时惧怕起什么背景了,难道你当时就任他这样看着?”

  啧,这个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廉贞星君,怎么好意思说别人。

  我说:“你看,他都醉成这样了,却也只敢用眼睛多瞄我两下,根本不足为虑。况且我是赤水真人的关门弟子,身份与其他弟子不同,那些不太好看的事情,不该由我来做。不过可惜的是,还没等到我收拾他,他自己就走上了邪道。这人成日同些三教九流之辈厮混,受了蛊惑去修邪术,竟用凡人处子做炉鼎,供他采撷修炼。叛出天衍宗后没过几十年,他的修为便涨到了与我一般。”

  白耀听了对此很有兴致,问我:“是么?那可真是小人得道了。那之后呢?他可有回天衍宗找你麻烦?”

  找我麻烦?

  岂止是麻烦,这赵筹当年可是惹出了一件天大的祸事。

  我冷冷一笑,正要将事往下说,却见一个披着黑氅、束着玉冠的高大身影走到了廊椅上的那个“我”身前。

第050章

  湛云江走到“我”跟前时,原本围在周遭的几个同门都识趣地退开几步,十分恭敬地向他地行了个礼。

  湛云江示意他们不必拘束,但那几人还是战战兢兢地贴墙站着,然后一点一点朝远离那二人的方向挪了开去。

  “我”看到他时,原本百无聊赖的脸上登时亮了几分,亲热地喊了他一声“师兄”。

  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过去的自己与湛云江一起出现,虽说已经有了十足的心理准备,可见到这个画面,内心深处还是十分的难以接受——

  我做的,是自己的替身。

  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啊。

  湛云江回了我一句“陆师弟”,正要再说时,那个喝高了的赵筹忽然挣脱几个同门的拉扯凑了上来:“隐华师弟,我……嗝,我还有话没说完呢!”

  “我”神色微变,显然是厌烦透了赵筹的胡言乱语,但赵筹神志不清,根本看不懂“我”的脸色,反而还壮着胆子又走近了两步,甚至在经过湛云江身侧时将他撞了一下。

  “嘿嘿,是湛师弟啊……嗝,”赵筹发觉自己撞到了人,回头看了看,发现是湛云江,便借着酒劲把平时不敢占的便宜全占了回来,他大着舌头说道,“湛师弟也来了啊?听闻你这回闭关没两个月就出来了,是不是修行……隔,修行出了什么岔子?来,跟师兄我说说,说不定师兄我还能……嗝,还能指导指导你。”

  “不过现在不行,现在我有要紧话同隐华说,”赵筹说着,又凑近了我一些,觍着脸一张通红的脸,不顾场合径直道:“隐华师弟啊,我……嗝,我上回同你说想与你结为道侣,是认真的,你有没有……嗝,好好考虑一下?咱们同出一门,又是师兄弟的关系,再是亲近不过,而且……嗝、而——”

  赵筹说不出话了。

  他捂着喉咙作呜呜状,却发现一丁点儿声音都发不出,然后惊恐地看向周围几个同门,示意他们来帮忙看看是什么情况。

  但那几个同门本就看不上他,何况有人已经看到是湛云江下手施的禁言咒,这么一来,更是没人愿意掺和进去。

  “我”见湛云江出手帮我,方才隐隐发怒的神色马上换成了意外和欣喜,竟主动搭上他垂在身侧的手臂,借力从廊椅上站了起来。

  “我”对他露出个略有些腼腆的笑,说道:“赵师兄方才所言的确有道理,我们同出一门,又是亲密的师兄弟关系,的确很适合结为道侣。”

  一旁正因不能说话而焦躁不安的赵筹闻言立刻望向我,神色亢奋,扭曲至极。

  “我”却只注视那个离自己不过几寸距离的男人,他目光如星,颚线硬朗,一双薄唇微微抿着,神色极为淡漠。“我”满眼都是对他的憧憬与仰慕,半点不在意他眼中究竟有没有我。

  “我”开口问他:“湛师兄,你以为如何呢?”

  听到这一问的刹那,我与“我”之间仿佛产生了跨越千载光阴的共情,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当年自己问完这句话后急促的呼吸、发疼的心跳,以及无与伦比的迫切和期待——

  师兄,我心悦你。

  你呢?你可同样心悦于我?

  但湛云江只是不动声色地将“我”的手拂开,接着后撤半步,与“我”拉开了距离。

  他避而不答,却从袖中取出一个玉盒,稳稳地递了过来:“陆师弟,你的生辰礼。”

  “我”在见到那玉盒时神色一顿,接着欣喜若狂,赶紧接过。瞪大的双目中甚至有水气涌出,两只手更是因紧张而开始颤抖,迟迟无法将玉盒打开。

  而湛云江只是平静地望着“我”,神色从容,泰然如常。

  心跳声不见了,耳畔寂静一片。这一刻,我忽然觉得,或许一切都是我想错了,事实上,即便是当年的我,也从未与湛云江相爱过。

  这玉盒里装着的,更不会是那支我心心念念的结契信物,绝不会。

  而这将会是一场令人难堪的笑话,且这场笑话早在一千五百年前,便已成定数。

  我看着那个满心期待的自己深深吸了口气,浓睫下的双眼闪动着得偿所愿的满足之色,接着小心翼翼、珍重至极地打开了玉盒的盒盖——

  盒中比之前多垫了一层青色的流光丝缎,而丝缎上摆放着的,是一套用紫光檀雕成的九连环。

第051章

  我的确有一个九连环,雕工精湛、精美绝伦,却不知从何而来。我记得我将它收在一个很少打开的木箱中,并落了厚重的锁。

  后来飞升的劫雷霹平了少庭第二峰,更是将我的洞府彻底毁去,那个木箱想必也在那时灰飞烟灭了罢。

  “我”脸上的笑意冻结了,在将那只九连环从玉盒中取出后,又抽出叠得规规整整的丝缎,将玉盒内乏善可陈的小小空间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确信再无其他任何东西,才终于抬起头,用不解又无措的目光看向身前那个一身玄色的男人,颤着声问:“师兄,这是……什么?”

  “这是九连环,难道陆师弟连九连环也不晓得?”湛云江仍旧是一脸云淡风轻,在听到“我”那堪称幼稚的反问后,像个宽容的兄长一般笑了笑,说道,“紫光檀不愧是木中极品,用于雕刻手感绝佳。听闻陆师弟你寻了好几个月才得了那样一小截,所以半点不敢浪费。”

  “陆师弟,这样礼物,你可还满意?”

  “我”不想在这种场合让更多的人看笑话,于是努力想做出一个满意的表情,但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最后不得不低下头,将唇线绷紧,强行抑制住濒临崩溃的表情。

  “陆师弟或许不会解,我为你示范一遍。”

  湛云江无视我的僵硬,从“我”将九连环拿过,当着在场所有弟子的面,一环一环全部解了下来,没有中断,没有停顿,一气呵成。

  完毕后,他又将九连环重新放回“我”手中,并说:“你看,解开了。”

  脑海中有一根弦绷断的声音。

  “我”想要的,是合,而他能给的,是分。

  多么直白,多么残忍。

  分明已经过去了一千五百年,可我依然在这一刻感到自己的心口被插进了一把冰锥。

  刺骨的冰水融进我的血液,留下一个前后通透的空洞,山巅高楼外呼啸的风灌进来,将我如残火般整个吹熄。

  不知过去多久,我看到那个年轻的自己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用力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那张漂亮得不见半分瑕疵的脸上,已全然没有了方才的痛苦和失态。

  “我”收好玉盒,对湛云江拱手致谢:“多谢师兄的贺礼。师兄雕工了得,隐华十分喜爱。方才隐华酒后失言,如果冒犯了师兄,还望师兄不要放在心上。”

  寒风拂过,黑氅领口的玄色犼毛簌簌抖动,湛云江映着满天繁星的目色微微一深,良久才回了句:“无妨,师弟喜欢便好。”

  “我”斟上两杯酒,递给了他一杯,与他碰了碰:“师兄这次闭关旧伤痊愈,日后仙路必是一帆风顺。隐华今日便以这杯薄酒聊为师兄贺,愿师兄早日位列仙班,得偿所愿。”

  说完,“我”将杯中苦酒一饮而尽。

  湛云江离开栖风楼后,赵筹的禁言咒被解开,又重新凑到了“我”跟前。

  但“我”此时不过是极力伪装下的平和,实则情绪早已崩溃,完全没了耐性与他周旋,冷冷一个眼刀瞥过去,他话还没出口,就被几个同门给借故拽走了。

  我看着这个强颜欢笑的自己,继续装着游刃有余的模样与同门嬉笑喝酒,心中真是苦涩至极。

  白耀却指了指远处让我看。

  只见一身黑氅的湛云江踩着厚厚积雪独自走到了峭崖边,看情形是准备要御剑离去,只是忽然又回过头来,抬首望了一眼栖风楼。

  冰冷的月色从他英气逼人的脸上淌过,那有且仅有短短一瞬的忍耐和挣扎,被清晰地描摹了下来。

  他目光所视之处,正是那个此刻正背对他斜坐于廊椅上的“我”。

  匆匆一瞥,湛云江转身乘剑而起,消隐在云海之中。

  “他对你,也并非全然无情,”白耀在我耳边说道,“只是……”

  我将他的未尽之言接续了下去:“只是这份情,终究比不上他登仙的野心。”

  但可惜,造化弄人,到头来位列仙班的人却成了从不被看好的我。而他却告诉我,他这一生,都注定无法成仙。

  我望想楼外缥缈云海,对白耀说:“星君,相信你也见到了,湛云江这样天之骄子般的人物,满心满眼只有成仙路,野心勃勃,志在必得。我着实难以想象他后来究竟是经历什么,以至仙路无望、性情大变,甚至……甚至耽于情爱,执迷不悟。”

  白耀却同我玩起了绕口令来:“也或许与你想的恰恰相反,他并非是因仙路无望才耽于情爱,而是,因耽于情爱才致使仙路无望。”

  我付之一哂:“星君,你可知我当初是何时去的玄一无尘境。”

  白耀配合着我:“愿闻其详。”

  “是在我飞升前的一个月,”我说,“诚然,作为一个凡人,我不可能算出自己会在一个月之后成仙,但我的确是在选择忘记他之后就飞升了。说句诛心之言,以我对他的执着,但凡他那时已经愿意回应我哪怕一点点的感情,我也绝不会想把他从我记忆中抹去,更不会弃他而择仙。”

  我看向远空那轮皎皎孤月:“星君,你说那时候我得多恨他,才会来这九死一生之地折那无尘枝,只为把他忘个干干净净,以至此后整整一千三百年,我再不曾想起他。”

第052章

  栖风楼中的生辰宴仍在继续。

  我和白耀尚未从之前的情绪中抽离,一时间都默然着,只听远处有人喊了一声:“真人?”

  须臾的停顿后,便是浪潮般一叠声的“见过真人”。

  我心中一动,立即转身去看,只见来人头戴莲花玉冠,插子午簪,清贵脱俗,眉目如烟,一身朴素至极的云青道袍,身后还背着一柄问虚剑——

  正是我的师尊,天衍宗剑阁首座,赤水真人。

  自我飞升之后便再未见过他,听闻他后来外出游历,却再未归回,也不知如今是否已驾鹤仙去。所以此时再见他,即便知道只是个梦中虚影,心中仍不免感怀万千。

  却在这时听见一旁的白耀忽然压低声惊愕道:“……景昶?!”

  我看向他:“星君方才说什么?”

  白耀紧紧盯着我师尊,仔仔细细地端详了好一会儿,然后转头面向我,口吻中掺着一股说不出的复杂情绪:“原来,你竟是景昶的徒弟……!景昶是你师尊名讳,他曾在崇文殿灵光真君座下任掌文的仙官,你……竟不知道?”

  我先是一愣,继而长长地“啊”了一声。

  白耀这话无异于一声平地惊雷,我将他的话反反复复默念了好几遍,咬着舌头打着颤问:“你、你你……你说我师尊他、他老人家是……是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