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仙君绝不重蹈覆辙 第5章

作者:易燃_BURNING 标签: HE NP 玄幻灵异

  我才不信他是特意来数落我的。

  白耀兴致缺缺地捏起茶盏啜了一口,接着嫌弃地撇了撇嘴:“啧,真难喝。”

  我笑着看他,见他放下茶盏后将身后的窗户推开了些许,浅薄的月色和夜风一起透过窗缝钻了进来,有些凉飕飕的。

  “你可认着这里?”白耀指着窗外问我。

  我淡淡道:“认得。”

  这座城池我曾来过,也曾住过,它便是我投胎做皇子那一世时的皇城。然凡界的时光流逝比起四荒快得多,如今已过了足有千年岁月,那代皇朝早已烟消云散,只这古城仍生生不息。

  白耀见我并不避讳,便勾起唇角笑了笑:“方才我来的时候,见到那凡人出了城,且,往北面去了。”

  我微愣,继而凝神一想,终于回忆了起来——这座皇城往北是鹤回山,鹤回山上有座临仙观。

  而这临仙观,便是让我遇到湛云江的那座皇家道观。

  ***

  白耀将我带去了临仙观,说是有件事我最好能亲眼见一见。

  对此我颇感好奇,不着边际地猜了一路,觉得最有可能的一种情况,便是湛云江特意绕路去那破道观给我死去的凡身上柱香。

  昔年的皇家道观早已没落,如今不过是废观一座,能在此地立了近千年竟还没有被拆毁,倒也算是个奇迹。

  从道观大门进去,途径玉皇殿、七真殿,接着便是第一进的大庭院。庭院中央是以青石砖铺成的北斗七星阵,四角各有一株参天巨木,当年也算是枝繁叶茂,如今却已枯朽得只余干瘪的树干兀自立着。

  视线绕过数人合抱粗的树干,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立在庭园正中央。

  他如很多年前的那一晚一样,玉冠束发、箭袖轻袍,虽只是一个背影,却仍让我短暂地失了神。

  细碎的夜风丝丝缕缕地从这座枯败的道观拂过,清冷的月光极致细腻,严丝合缝地贴合男人宽阔坚实的肩膀上流淌下来,浸过他挺直的背脊,修长的手臂,最后落到他脚下的青砖上,投出一道不甚清晰的虚影。

  我离他不过十来步远,既没有屏息,也没有放轻脚步,但他却没有察觉到我。想必白耀在我进来之前,已经把我的形迹给隐匿了。

  想到此我又回头看了眼白耀,他正望着天上那轮弯月,手中玉箫轻轻敲着,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见我用疑惑的目光看他,白耀不替我答疑,反而问我:“隐华,你说这个凡人,到底在想什么?”

  湛云江在想什么?

  这问题对我而言,怕是要比“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更加艰深。

  我说:“大概……是在想我罢。”

  白耀笑了起来:“哈哈哈……不错不错,他确然是在想你的。那隐华觉得,他此刻在想的,是哪个‘你’呢?”

  哪个“我”都是我,哪个“我”又都不是我。

  我无意和他打这个机锋,直接问道:“星君莫再寻我开心了,你带我来此,究竟所谓何事?”

  白耀意味深长地说了句:“莫急,且等一等。”

第014章

  半盏茶后,这座本该空无一人的破道观里,迎来了今晚的第四位客人。

  当见到凌空而来白鹤收起双翅落在院中,随后化出个颀长的人影时,一贯自诩天塌不惊、地陷不慌的我,心脏也重重跳了好几下。

  那男人一身白衫、阔袖飘逸,两处袖尖却似泼墨般,晕着层层羽纹,一头浓密的青丝斜披在右肩,只在末梢用根一指宽的白绸带随意地系着。双目细长,尾稍斜挑,纯黑的眸色说不出的清冷出尘,鼻梁窄而高挺,双唇薄而色姝,通身气质不像个妖,倒像个不识人间烟火、不染俗事纷争的桃源仙。

  此人,正是这座道观曾经的主人,亦是当年我的皇帝爹亲封的国师,鹤云子。

  但光是这一点并不足矣令我震惊,我之所以在见到他的那刻如此失措,是因此人身份远不止这些——

  当年我在劫关时没有原身的记忆,加上与他只见过寥寥数面,所以不曾留下过太深的印象;后我身死登天,回想前世只余对湛云江的满腔愤恨,便再没去想过这个人。可如今再见他,往昔的记忆便翻涌了出来——这只白鹤于我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熟悉——天衍宗前鹤使,鹤怜。

  说起来,其实我这条命也是他给了。

  当年,我尚在襁褓时便被遗弃在了少庭山某处绝崖之底,正是鹤怜发现了我,并将我送入了天衍宗,同今次这一世一模一样。少年时我也曾与他性情相投、无话不谈,可惜后来他之所求与我殊途,我与他便分道扬镳了。

  眼下他却出现在这个地方。

  白耀显然知道鹤怜会来,可当我看向他时,他仍只事不关己地笑。

  鹤怜向湛云江行了一礼:“云剑尊,久候了。”

  湛云江则只是略显生疏地向对方微微颔首:“鹤使,别来无恙。”

  鹤怜一笑:“剑尊,别叫我鹤使了,我早已不是鹤使。”

  说着,他抬手一挥,一张矮几两方蒲团并着一套雨过天青釉的茶具便出现在了青砖地上:“云剑尊,请。”

  才从见到鹤怜的愕然中平复的我,又见两人一副准备就地品茶的架势,满腔的吐槽翻江倒海起来——

  湛云江跟鹤怜认识并不奇怪,他们两个相邀品茶也不奇怪,可奇怪的是,这样两个风姿绰约、英俊倜傥的修真界高人,怎么会约在此处——一座衰败废弃了大几百年、残旧不堪、满目凋敝的破道观里?

  这究竟是一种怎么样的格调和情趣?

  我参不透。

  湛云江没有入座,他目视远方,声色低沉:“鹤怜

  你我约定之事,到此为止罢。”

  正煮着茶的鹤怜讶然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不敢置信地问:“到此为止?难道……他回来了?”

  湛云江摇头:“他不会回来,但——”

  “但你又找到了一个,”鹤怜轻笑,“且,非常像。”

  湛云江沉默了。

  我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

  潜意识告诉我,若我现在就走,便不至于听到什么惊世骇俗之事,之后或许还能继续和湛云江做对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表面师徒;但我的理智却坚定地阻止了我,大概是因为,我其实早已厌倦了和他维持虚伪的和平,若无其事地继续相处下去。

第015章

  以妖火煨着的水壶,很快就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鹤怜替自己和湛云江分别沏了杯茶,抿了一口后,又施术将沸水凉了凉,等水温合适后又尝了一口,这才露出了一个妥善的表情来。

  “自允冉之后,你便像中了魔一样,天南地北地寻着和他肖似的人。我鹤族上下承你恩情,这些年也为你寻到了好些个,可你得了人没宝贝几天,转眼便将他们杀了个干净。你总说他们心术不正、品行有亏,可是剑尊,难道你高高在上得太久,已经不懂得芸芸众生,但凡是个人,又哪能十全十美?便是你我,便是昔年真正的那一位,手上沾过的鲜血、杀过的性命,比起他们怕是也只多不少。”

  说到此处,鹤怜摇头轻哂:“今日,你同我说你又找到了一个。这次的这个有多像我不知道,或许比从前的五皇子李砚更像?当年的李砚对你来说也算是与众不同的一个了,可没几年过去,你还是一剑扎进了他的脑门。”

  “请恕鹤怜冒昧一问,云剑尊,难道这一次你就能保证不会再和从前一般,因对方打碎了你的痴念与妄想而杀之泄愤么?”

  鹤怜看着湛云江岿然不动的背影,语气肯定地道:“不,你会,一定会。因为不管多像,这些人都不是他,不是你云剑尊心目中的沧海水、巫山云,他们只是毫无价值的、随时可以替换的赝品罢了。赝品不值一文,杀了,便就杀了。”

  “而那个唯一的正品,永远都不会回来。”

  鹤怜话音一落,湛云江猛地转身看向了他,浓黑如墨的眼瞳里,一贯的漠然和冷寂被汹涌的浪潮倾覆了。他似是在怒,但我更认为那是一种哀。

  许久,他才平复了呼吸,对鹤怜说道:“这以后,我不会再找了。你说得很对,无论多像,都不是他。”

  视线对上那轮清寒的上弦月,湛云江的声音低得像是不敢被旁人听去,他说:“我亲手送走他时就该知晓是这个结局——我此生……怕是再也见不到他。”

  “所以现在,哪怕只是一副皮囊,我也……”

  最后几句我听得不甚清楚,仗着行迹被白耀匿了便想走近两步。

  可谁料到他在我刚跨出第一步时突然撤了我周身仙法,庭园中那两人又是何等修为,只这么一瞬便捕捉到了异常气息,一道冰寒的剑气几乎是刹那间便袭了过来。

  荡云剑的杀气,这天地间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比我更熟悉,那些死状在眨眼间一一浮现,我恐惧得手脚发僵,完全失去了闪躲的余地。

  幸而这夜绵软的风在这一线千钧之际将我的皓发扬起了寸许,于是股几乎贴到我脑门的凛寒剑气,总算在最后一刻被对方急促地收住了。

  真是生死一线。

  这个白耀,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我如今曝露了行踪,没法再与他对峙,只能日后同他清算这笔帐了。

  我半身还在躲在走廊的立柱后,院中两人也未直接逼近,于是两方就这么僵持着,似是都在等对方先出声。

  逃跑的念头一闪而过,立时便给我否决了,我在心里头仔细权衡了一下,既然这人已经丢了,不妨丢得自然些、坦荡些,我堂堂一个神仙,总不能被两个凡人给低看了。

  然后我强作泰然地从立柱后走了出来。

  湛云江见到我时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毕竟他收剑的那刻大概就已经知道是我了。但他身后的鹤怜却猛地站起了身,摆放在矮几上的所有茶具在瞬间炸碎开来。

  他直视向我的目光锐利又猝愕,那是一种我无法形容的震惊。

  “陆隐华?!”他惊呼。

第016章

  我想

  我真不愧是一位能在九重天上得天君垂青的出类拔萃的仙,此刻换了任何一人与我易地而处,都未必会比我做得更妥帖、更得体。

  我盘坐在蒲团上,手里捏着鹤怜重新变出的茶盏,清醒得有些不正常的脑子思考着今晚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以及发展到这一步之后,今后又将何去何从——

  无解。

  我喝茶,鹤怜在对面烹茶,湛云江在旁边看我们品茶。

  没有人打破这个沉默,很好。

  如果能这样一直坐到天亮,然后发现今晚所有的事其实只是我魇着了,那就更好。

  ——呸!

  我在心里唾弃自己,事到如今,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都统统知道了,难道我还要继续当只粉饰太平的缩头乌龟不成?

  我陆隐华,何时变得这样不堪!

  这二人只言片语,轻飘飘概括了我九世痴爱,允冉是我,李砚是我,那些被当赝品而论的剑下亡魂通通都是我!而这一切的源头竟只是我这张脸,这张……和湛云江的白月光肖似的脸!

  若说这就是我渡了九世都不过的劫,那我带上了记忆的这一世,便偏要渡给老天看一看!

  想到此,我的情绪反而更加平静,甚至端起茶杯,不急不慢地拨弄起了浮在上头沉不下去的茶叶来。

  我对那二人从惨白过度到土灰的面色视若无睹,只淡淡地问:“二位方才聊的,可是也同晚辈有关?”

  鹤怜神色放空,目光滞留在我指尖盘桓,我的话他完全没有听见。立在一侧的湛云江则一脸欲言又止,负在背后的手细细地颤着,似在用力克制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