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劫 第340章

作者:水千丞 标签: 前世今生 玄幻灵异

“把金箧玉策给我!”范无慑低吼道。

“放我一条生路,否则……”

“你没有资格与我讨价还价,但你可以选择给自己留具全尸。”他不可能放过一个害过他大哥的人。

许之南被逼急了,突然摊开手中玉策,“嘶啦”一声,一张轻飘飘的纸,就那样被他撕了下来。

范无慑目眦欲裂:“你敢!”

许之南狰狞地一笑,灵力流转,附着于纸面,金箧玉策中属于解彼安,又或说宗子珩的那一页,飘然飞向虚空,纸面金芒大作,漆黑的天空中突然流光溢彩,就像在夜幕上撕开了一个时空的罅隙,数不清的文字和画面如暴雨般倾盆而下,洋洋洒洒于天地间,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清晰地目睹了每一片记忆的陨落。

解彼安看着属于自己前世的记忆就那样赤裸裸地铺洒在所有人面前,如雷贯体,没有言语,没有动作。

所有人都僵住了,沉默,令人窒息地沉默。

须臾之间,他们通过一张薄薄的附有神力的纸,窥见了一个人的一生。

从他的第一声啼哭,到他亲口叫出“娘亲”,他三岁开始修行,五岁已经将木剑舞得有模有样,他温和,孝顺,懂事,尽管总也盼不到父君来看看他,但与母妃相依为命,依然天真快乐。

后来他长大了,绝顶天资逐渐显露,长老们对他赞不绝口,他的大伯将他收为入室弟子,他勤勉修行,不敢有一日懈怠。闲暇时,他喜欢种花,喜欢美食美酒,十二岁第一次独自外出游历,就迷上了多姿多彩的大千世界。

他有好多弟妹,但他最疼爱九弟,或许是因为两兄弟的母妃走得近,或许只是难以解释的投缘。他带着九弟修行练剑,照顾九弟的饮食起居,只要他在大名,俩人几乎天天形影不离。

后来,他的九弟也长大了,在他带着第一次出宫的九弟赶往蛟龙会的路上,他们遭到了埋伏,险些丧命他乡。

一切的转折就从这场危机开始。

后来发现的事,那些浮于表面的,有的人亲眼见证过、有的人从史书上读到过,有的人从野史杂谈中听说过,可那些隐于水下的,却彻底颠覆了他们的认知,哪怕有人亲身经历过,却被一叶障目,被仇恨蒙心,误读了百年之久。

事实的真相,远比他们知道、或自以为知道的更加荒唐、更有扭曲、更加残忍。

迫害,背叛,欺骗,误解,威逼,伤痛,死亡,他们看着宗子珩经历了世上最肮脏、龌龊、不堪的劫难,看着他一心向善,想要保护所有人,却众叛亲离,看着他在命运之海中苦苦挣扎,最终力竭,被无情的涡流拖入万丈深渊,最后以自戕终结一切的下场。

看着他因为自己这颗带着帝王命格的金丹,无论是父母、亲友、爱人,一生没能得到一个真心人,反而人人想要将他挖肠破肚——无论是一开始就露出凶恶的面目,还是带着温情笑脸与他虚与委蛇,亦或是那个口口声声说离不开他的九弟。

他们目睹了一场屠杀,屠杀的对象只有一个人,只是这个人扛了三十年才死。

没有人预备好看到这样的故事,这个男人,与世上所知的空华帝君决然不是一个人。

解彼安浑身脱力地靠在树干上,双目空洞得像被抽走了三魂六魄。前世发生的一切被迫展示在所有人面前,他不仅仅像是被扒光了衣服,他像是被扒光了皮,羞耻、痛苦到了极致。

金箧玉策所展示的,尽管是一个人的一生,但这一切不过发生在弹指间。当所有记忆的碎片随着灵光的熄灭而消失,众人却还沉湎其中,久久无法回神。

比起解彼安,另有一人更像是遭受了千刀万剐之刑。

范无慑立如一樽雕塑,瞳仁像两个深不见底的洞,黑漆漆的,什么光都照不进去,什么情绪都会被吞噬殆尽。

他看到了什么,他都看到了什么?!

他所知道的、他所坚信的、他所执着的、他所痛恨的,他为之痛苦和心死的百年,现在金箧玉策告诉他,那些化作利刃插在他心上的、宗子珩桩桩件件的罪状,还有另外一面。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那个人,为了皇位背叛了他,害死了他的娘亲,他颠沛流离十年,受尽人间苦楚,他在地狱服刑百年,尝遍永不停歇的酷刑,和求而不得的相思之痛,一切都是因为那个人先背叛了他呀!

所以他的怨恨是理所应当的,他的复仇是情有可原的,他对那个人做过的一切,都不过是那个人咎由自取。

难道不该如此吗!

为什么金箧玉策要给他一个颠覆一切的真相?!

心脏疼得好像要碎了……

历经一个月,终于把两本书将近六万册的签名全都签完了,感觉自己重获了新生,这辈子都不再作这种死了o(╥﹏╥)o

很抱歉这段时间的更新不稳定,写得不尽人意我自己也非常难受,本章已经迎来了全书的高c内容,剩下的剧情都非常重要,且正在稳步地走向尾声,接下来我一定会努力写好的。

第239章

在范无慑濒于崩溃,无暇他顾时,许之南找到了喘息之机,他将包裹程衍之肉身的冰与冰灵糅合而成的冰棺快速融化,同时他大口呼吸着,好像每一下都需要使出全身的力量。

在宗子珩悲剧又屈辱的一生被铺陈殆尽后,在场众人慢慢缓过神来。空华帝君的遭遇固然令人唏嘘,但他与魔尊之间扭曲的恩怨情仇,也实在太过伤风败俗、不堪入目,这些人大多是正统仙家出身,不论私底下是否多行苟且之事,面上是很重礼义廉耻的,一时对这个人又是同情又是鄙夷。

还有那真正聪明识时务的,知道现在根本不是关心别人身世的时候,他们都大祸临头了,靠仙盟仙盟倒,靠妖女妖女也自身难保,如今他们能否活命,活命以后还能不能在修仙界有立锥之地,只取决于一个人。

有那胆大的,立刻高喊道:“李不语,你、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你坏事做绝了。修仙界错看了你百年,你凭什么统领仙盟!”

众人也反应过劲儿来,纷纷调转矛头:“对,李不语才是罪魁祸首,他为了换根骨,为了无量派的前途,坑害了空华帝君,还吃了宁华帝君的人丹,这样的人居然成了仙盟盟主,一代仙尊,简直是修仙界最大的耻辱!”

“无量派能成为天下第一派,靠的就是李不语倒行逆施,为非作恶,若不是大名宗氏垮台,若不是李不语吸了两代人皇的血,无量派能有今天?”

一时间,诘难如万箭齐发,射向同一目标。

自玉策那一页昭示众人,无量派的修士们就异常安静,每个人的神情都极为复杂和难堪。李不语更是面如死灰,麻木而呆滞的模样令人一时分不清他是否还活着。

前世真相的曝露,不仅仅会让李不语死无葬身之地,蜀山无量派这个五百年仙门大世家,修仙界的表率和魁首,也可能就此灰飞烟灭。

李质清感到芒刺在背,无论是来自周围的指责,还是范无慑,都让他害怕到了极点,他颤抖着叫道:“爹……”

李不语知道自己已无回天之力,他低声道:“春归。”

宋春归僵硬地转过身,看着对自己恩重如山的师尊,心中百感交集。

“春归,吾儿,托付于你了,无量派,托付于你了。”

就在此时,宋春归身上还背着无量派大师兄吴四海的命案未清,李不语收回了他所有的职权和法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李不语想为自己的独子开辟一条通往无量派掌门的路,而此时只有宋春归还在挡路。宋春归自己也明白。

然而形势急转直下,别说李不语,整个无量派都将可能在魔尊的滔天仇恨下被焚为灰烬,此时向宋春归托孤、认他为下任掌门,能有什么好下场。

宋春归低下头,暗叹一声,他独臂无法抱拳,只是如往常般躬下身,一字一字坚韧地说道:“徒儿,谨遵,师尊嘱托。”

李不语用那双浑浊的双目,努力地想要看清解彼安,哪怕只是看一眼,再看一眼年少时深深恋慕、求而不得的天人,再看一眼那张丰神俊逸的脸,可他看不清,无论如何都看不清,他的眼中涌出泪水,顺着面上的沟沟壑壑淌下。

他释出雷祖宝诰,那古老的残卷发出阵阵金光,雷声轰动破晓再临的夜空,白光闪耀。

“爹,不要啊!”李质清哭着要扑上去。

宋春归抬剑挡在李质清胸前,眼眸已湿,他缓缓跪了下去。

无量派弟子纷纷跪地。

李不语哽噎道:“帝君,对不起。”

一道白炽天雷从天而降,直直劈向召唤天雷的人。

电光火石之际,细小的银光闪烁,在降临的天雷前十分不起眼,下一瞬,一只长剑将李不语当胸穿过,这只剑带起的巨力将李不语生生提了起来,将他“钉”在了半空中。

天雷扑了个空,李不语被一剑当胸悬挂在半空,这一剑精准地刺穿胸骨的中缝,却未伤到心脏,李不语还活着。

“师尊!”

“爹!”

范无慑张开五指,驭使着自己的佩剑,他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一双眼眸浸染着丝丝黑色脉络,他周身黑死气缭绕,乌发无风自动,漫天杀意要化于有形,摧毁世间万物,他让所有人亲眼目睹了一个人,如何成魔。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天人合发,万化定基!”范无慑诵念着轩辕天机符的符咒,字字铿锵,句句激越,每一声都给人间带来无限攀升的危险和恐惧。

蓦地,一丛接着一丛的黑死气从地底钻了出来,凶鬼恶灵的狰狞面孔裹夹其中,它们饿虎扑食般扑向李不语悬吊的身体,疯狂地撕咬起来,一时血肉飞溅。

独臂剑客毫无犹豫地飞身攻向阴兵。李质清和其他无量派弟子也纷纷拔剑出击,但在万千阴兵面前,他们是如此微弱,他们眼睁睁看着李不语被阴兵撕了个粉碎,不仅仅是他的肉体,还有他的三魂七魄。

仙盟盟主,天下第一大仙门蜀山无量派掌门,一代仙尊李不语,被凶鬼恶灵撕咬得魂飞魄散,再没有轮回转世,再不复天地间。

他机关算尽,偷来了不该属于自己的修为和功业,到了最后这一刻,要加倍奉还。

宋春归悲愤地大吼一声,他们被范无慑的阴兵团团围困,苦苦挣扎。

“你们都看到了。”范无慑用那双邪戾的眼眸扫视全场,“每一个人都看到了。是我杀光你们,还是你们自剜双目。”

众人顿时明了,他们最不该“看到”的是什么,可是他们看到了,他们看到了本该只有魔尊一人看过的人皇。

“我、我挖,我挖!”有人求饶道,“魔尊饶我不死!”

“我也挖,魔尊饶命啊!”

“够了。”

一道沉静的声音如一股清流,冲入这一片污浊与吵杂。

范无慑的身体僵住了。他始终不敢回头,他用杀气四溢的眼神罗网了在场每个人的意志,却独独不敢去看那一个人。

“李不语已经死了,放过他们。”解彼安扶着粗粝的树干,挣扎着站了起来。

范无慑的背好像在那一刹那弯曲了一点,只是一点点,接着他的肩膀垂垮了下来,手中的天机符黯淡了灵光,被他召唤出来的阴兵也随之消散了。

范无慑僵硬地转过身,眼神在数度闪躲后,看向了他的大哥。

俩人隔着并不远的距离,却又像隔山隔海,遥遥对望。

解彼安的脸上只有无边无际的冷漠。

范无慑回想着前世今生发生的一切,一切的一切,曾经对这个人的依赖和爱恋,变成被背叛的痛苦与绝望,于是两生两世,无所不用其极地伤害他、羞辱他、欺骗他、利用他,这仇恨之火,早已将他们少时的情义付诸一炬,自己还一遍遍渴求这个人能回应这扭曲的爱恨。

到了今天,所有事情都无可挽回的今天,却告诉他,他的大哥从未背弃过他,哪怕被他弄得遍体鳞伤,却还想要保护他。

时间不能倒流,因果不可逆转。他犯下的错,要怎么回头?

“大哥。”范无慑这样叫了一声。这一声“大哥”听来,最浓烈的情绪竟是委屈,这委屈从何而来呢,大约是在无尽的痛苦绝望中挣扎了两辈子,终于见到了能够抚慰他的人、能为他驱散黑暗的那束光,又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试图卖乖讨巧来获得原谅,可他也知道自己不配提这两个字,于是“大哥”之后,也没了下文。

而解彼安冷漠如一。

第240章

在那毫无情绪的目光的注视下,范无慑却感到无地自容,他倒吸一口气,已经拥有毁天灭地之能的魔尊,竟心虚地低喃道:“他们……他们该杀。”

“你敢做,又何惧人知道。”极度的羞辱撕碎了他的羞耻心,这一刻,面对那些针刺一样的目光,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具行尸走肉,刀劈斧凿都感觉不到痛,是要剜他的心,还是剜他的丹,他都不在乎了。

范无慑张着嘴,却不知道怎么回答。

随着每一次从咽喉到胸腔的共振,解彼安都感到被重创的灵脉在阵阵作痛,所以他也回归了沉默,正片胸室都疼得厉害,疼得他头晕目眩,他顺着树干,又缓缓坐了下去。

范无慑几步走了过来。

解彼安抬起手,掌心冲外,直白地拒绝。

那病态苍白的面容让范无慑揪心极了,他沉声道:“大哥,你灵脉受损,但是……”

“不要叫我大哥。”解彼安的语调终于有了一点不易察觉的起伏,“永远都别再这么叫我。”

“……你是我大哥。”范无慑坚定地说。

就在所有人被这一系列剧变所震慑,一时不察,许之南竟已经将冰棺完全融化,程衍之年轻而鲜活的肉身暴露在空气中,七星灯微弱的火光环绕,但任凭妖风阵阵也不轻易熄灭。

“许之南,你休想!”花想容张弓,却一时无法越过雪鸮庞大的身体。

“北斗长生无人共,七星伺月渡河汉。”许之南口中念念有词,“七星听令!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他一边念,一边抱起程衍之,一跃跳上雪鸮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