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劫 第341章

作者:水千丞 标签: 前世今生 玄幻灵异

许之南每念一星,七星灯依次火焰大盛,最终七只长烛,全部燃起熊熊烈焰,将程衍之的肌理覆上了一层柔和的橘黄,他苍白的皮肤肉眼可见地有了血色。

与此同时,雪鸮展翅升空。

范无慑起身去追,可他早已心乱如麻,略一失神的功夫,那上古异兽已经扑动巨翼,飞出去了好几里,这世上尚没有什么东西能追得上它,而范无慑此时根本无暇他顾,竟就这样让许之南跑了。

花想容不死心地追了上去。

被留在酆都的苍羽门残部,以及那些已经倒戈向苍羽门的修士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李不语死了,仙盟几乎是名存实亡,其实早在赤帝城一战后,仙盟就已经注定了衰亡的命运,只不过靠着几大门派勉强维系到了今日,而那些见风使舵的人,原本以为可以依靠的苍羽门,发生了更加荒诞的事,从上至下自身难保。这一夜,酆都结界破损,放出了大量凶鬼恶灵,他们身为修道之人,哪怕自己损伤惨重,也必须肩负起降妖除魔的重任,而那红衣鬼王霸占了冥府,还不知道要给人间带来怎样的灾难,一时间,修仙界竟不知该何去何从。

天幕初开,日出的第一缕光照耀进了大地,这仿佛没有尽头的长夜,原来也有重见天光的时候,可黑暗并没有被驱散,它留驻在了人间。

中元节结束了,结界封闭了,但留给酆都的一片狼藉,被颠覆的冥府,以及那些流窜到各地的凶鬼恶灵,或将把鬼节变成人间的常态。人们沐浴在初升的日晖下,依然感到彻骨之寒。

脚步声渐近,解彼安看到黑色的衣摆和鞋履出现在视线中。

范无慑重新返回解彼安身边,伸手就要为解彼安注入灵力疗伤。

解彼安毫不犹豫地打开了他的手。

“你的伤势要紧。”范无慑说。

解彼安靠在树干上,目光空洞地看着前方,此时的平静与空白,多么像前世他迎接死亡的那一刻呀。虽然,他知道范无慑一定不会让他死。

“大哥。”范无慑近乎执拗地又叫了一声。妄图用这个称谓唤醒一些古早的记忆,早到他们都还天真懵懂,兄友弟恭,早到一切都还没有朝着最丑恶的方向迈步。那个时候的一声“大哥”,只有满腔的信任与情义。

这一声“大哥”早已经变了味儿,从他用恨回报这个人的情深义重的那一刻起。

他确实不配叫这一声“大哥”,可怎么办呢,这或许已是他们之间仅剩的联系,必须被他一遍又一遍地强调。

解彼安也不再反驳,他的意识在渐渐模糊,范无慑的面容也在变得模糊,不知是他难以看清,还是根本就不想看清。

一百年了,他也曾经在无数个痛苦绝望的夜晚,希望这个折磨着他的人能够知道事情的真相,也希望有人能发现他被迫背负了不属于自己的罪责,然后还他一个青白。烙印在他魂灵上的一个又一个黥刑,有些他解释过,有些他无法解释,可面对这个人,他一遍又一遍对这个他唯一在意却深深恨着他的人说——“我没有害过你”。

可是这个人不信啊。

所以他放弃了,早在百年前,他已不再解释,也不在乎是否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这迟来了百年的真相,对他而言不是解脱,不是抚慰,不是正名,什么也不是。

毫无意义,什么也不是。

解彼安灰败的、空洞的眼神令范无慑感到难言的恐惧,他起誓一般郑重地说:“李不语死了,我会把许之南也挫骨扬灰。所有,所有伤害过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闻言,解彼安的目光流转,最终落到了范无慑身上,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

范无慑一瞬间便明白了那不含任何情绪的眼神,在诉说什么,他的心揪痛得厉害,他艰涩地说,“我对你,亦会有交代,但是现在,让我给你疗伤吧。”

解彼安闭上了眼睛,心如死灰,甚至激不起一丝轻尘。他太累了,他挣扎了太久了,他想休息了。

一股暖流注入体内,痛到阵阵痉挛的五脏六腑,很快得到了抚慰,他身体的微颤慢慢平息了,他无知无觉地,就那样坠入了黑暗。

昏迷前,他似乎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说:“对不起。”

这一卷的完结章,好像没有更多内容可以写了

要开启新的一卷小黑的追妻之旅了+

第241章

位于中原腹地的大名城,一百多年前,曾经是天底下最繁华的地方。这里背靠大名山,大名山上有一处洞府,几百年前被宗氏先祖发掘,之后在此开宗立派,成就了统治九州三百年的皇族大名宗氏。

只是,宗氏最后的人皇与魔尊的兄弟阋墙,招致了大名宗氏的覆灭。仙盟趁机瓜分了宗氏的巨大财富,将巍峨华美的无极宫付诸一炬,又将大名山的洞府以结界封禁,不允许任何人擅入。

曾经万众朝圣的大名城,+没了皇族的庇护,又被仙盟视作禁地,自然也跟着彻底没落,百年间,几十万百姓因生计被迫离开故土,还留在大名的也只是艰难度日。

解彼安在刚刚被授任冥将,四处游历时,曾经来过大名,也站在无极宫一望无边的废墟前,幻想过大名宗氏传说中的荣光。没想到他再次回到大名,已是另外一番心境。

当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所处的屋子陈设十分熟悉,他废了不少神,才敢确定,自己在大名山上的行宫里,这是宗氏先祖为了在洞府修行专门修建的,自古以来只有宗室子孙可以使用。

从小到大,他在这行宫里有过许多回忆,可第一个闯入他脑海中的,竟是宗子枭将他带来这里赏雪,俩人度过的极度荒y-i/n的几日。

百年光阴,一纵即逝,前世今生,云雾迷蒙,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头顶的帷帐,恍然觉得自己的投胎转世,不过是一场想要自我救赎的梦,其实他既没有逃,也没有死,更没有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喜欢上伪装了身份的宗子枭。一觉醒来,他还是宗子珩,他仍在行宫,依然困在无法逃避的恩怨中,寻不到一条解脱的路。

他一时竟说不清,自己更希望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只是那些摆设的陈旧,湿凉的气候,还有身上的伤痛,都告诉他自己已经从梦中醒来,这里虽然还是那个行宫,但人间已换了副头脸,他和宗子枭,已经死去又重生,继续前世的孽缘——

自解彼安醒来后,范无慑几乎时时伴在他身边,却从早到晚,也难得到只言片语或一个眼神的回应。

这个人把自己封闭了起来,筑起一道道高墙阻止外界,尤其是自己的靠近。

酆都城一战后,范无慑没有再睡过一个完整的觉,他囿于反反复复的噩梦,梦到他和大哥从欢声笑语到刀剑相向,梦到那些充满温柔爱意的眼神转瞬被仇恨填满,梦到大哥如何的忍辱负重而他如何的以怨报德,痛苦和悔恨的记忆循环往复,像是背后穷追不舍的猛兽,怎么也甩不脱。

他知道能够救他的人就在眼前,哪怕碰一碰那雪白的衣角,可这个人,从头到脚都在抗拒着他。

此时解彼安坐在凉亭内,目眺郁郁葱葱的大名山,他除了偶尔眨眨眼睛,已经维持着这个动作许久,好像那成片的绿海中当真有什么引他注目的东西。

范无慑也在一旁坐了很久,直到山中旋来阵阵凉风,他轻声说:“大哥,这里风大,我们回去吧。”

见解彼安仍是一动不动,他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件披挂,罩在了解彼安背上,同时轻轻按住那略显消瘦的肩膀:“你还在养伤,不要受寒了。”

解彼安站起身,将披风连同他的手一起甩脱,往屋内走去。

范无慑的心直发紧,他收拢了一番情绪,跟了上去。

解彼安倒掉冷了的茶水,给自己新沏了一壶,然后重新捡起桌上看了一半的书。

范无慑坐在对面,动手给自己也倒了杯茶,俩人共饮一壶,无形中似乎亲近了许多,他捏住手里的茶杯,又觉得自己可笑。他清了清嗓子,平静地说:“大哥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吗。”

“我知道你心里有怨,也有恨,恨不得杀了我……”范无慑苦笑一下,“你不是真的像看起来这么平静,你不想见我,不想跟我说话,我都明白,可是我们不能一直这么下去。”他看着解彼安,目光诚挚,甚至带着一丝恳求,“大哥,与我说说话,好不好。”

解彼安目不斜视地盯着手里的书:“你知道我要听什么。”

“你的伤没好,我不能离开你身边,暂时就不能回酆都打探情况。但是,江取怜不会杀兰吹寒的,也不会动崔府君和薄烛他们,这些人对他都有用。”

“‘有用’。”解彼安淡淡地重复这两个字。

“对,江取怜现在夺了冥府的权,但他想要的显然不只是投个胎,他的修为,他的记忆,他投胎转世后的安全,全都需要他为自己铺好路,他是要掌控六道轮回的规律,唯有如此,才能超脱轮回。”

解彼安又沉默了。

“江取怜想要做的事,很可能会打破三界平衡,招来无法想象的灭顶之灾。”范无慑直勾勾地盯着解彼安,“你知道能够阻止他的,只有我,对不对。”

“他助你得到天机符,你助他夺取冥府,多亏了你们互相成就,人鬼两界才会大乱,才会有那么多无辜之人枉死。”

“我们各取所需,如今形势已经不同。大哥,你还用得到我,你现在能够依仗的也只有我。”

解彼安终于将目光投向了范无慑,只是眼神一如既往地淡漠。

范无慑的心狂跳了几下,他按捺下心绪的波动,沉声道:“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现在,我们能不能谈谈‘我们’?”

“不必。”解彼安起身想走。

范无慑不假思索地扣住了他的手腕,本能地不准许他离开。

解彼安身形一顿,却没有挣扎,只是神情寡淡地看了范无慑一眼,仿佛前世的情景在重现,当初他们也有过多次一言不合的时候,那个时候,他没有一走了之的权利,他不能回避,这个人会用最能羞辱他的方式给他以教训,让他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个傀儡,一介阶下囚。正因为经历过太多次,接下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对待,他都无所谓。

范无慑握着那瘦窄的手腕,却好像握着一根烧火棍,从里到外都让他煎熬,可哪怕烫得他生痛,他也不愿意撒手。他咬了咬牙,慢慢揽住解彼安的腰,让他的大哥像从前无数次那样,坐在自己的腿上。

解彼安如木偶般任其摆布,只是等了一会儿,没有等来粗暴的对待,他反倒有些意外。

范无慑小心翼翼地环住他的腰,额头轻抵着他的发际:“大哥,对不起,你听到了吗,对不起。”情绪有泛滥的风险。

解彼安无动于衷。

“其实我动摇过,很多次,从前你向我解释的时候,我无法忘记你对我的好,我本能地想要相信你,可是我被仇恨蒙蔽了,又被天机符的阴气诱发了心魔……”范无慑的心脏传来阵阵剧痛,这一番剖析对他来说无异于开肠破肚,他颤声道,“我做错很多。”

“我没想到你背负了那么多,我本应该和你一起面对。”

“大哥,我错了。”

“我知道你不想听,这些话,或许我也不必说,无论我怎么后悔,过去发生的事,都无法改变。”范无慑轻轻收拢双臂,“可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开你。大哥,你从小教我修行练剑,教我读书明理,你可不可以教教我,我现在该怎么做。”

第242章

这迟来了太久的悔恨,听在解彼安耳中只觉得讽刺。他已经输掉了一切,什么都不剩了,对范无慑更早已经没有了一星半点的期待,他只想远离,远离范无慑,远离尘世。

只是,尽管他自己已经无药可救,可他心中还有牵挂,还有未完的使命,他要救人,他要救世,这条命惟有燃烬最后一星火,才不枉又来人间走一遭。而范无慑也看出了这一点,无论前世今生,这个人总有足够的筹码要挟他。

“我从小就听你的话。”范无慑把声音放的很轻柔,“你记得吗,有时候我连父君和母妃的话都可以不听,但我听大哥的话,我真的很想回到从前。”

“多久的从前。”解彼安低声道。

范无慑愣了愣。

“最早的时候,我们只是兄弟,后来我成了你的阶下囚,但我们之间再不谈情义,再后来,我们是相知相许的师兄弟,可那不过是一场骗局。”解彼安淡淡扫了范无慑一眼,“你又想我做你的大哥,对你温柔关怀,又想我做你的禁脔,任你为所欲为。看来每一个从前,都不能尽如你意,所以,你想回到哪个从前?”

那种轻慢而无谓的口吻,就好像在谈论与他们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偏偏说出来的话,又字字如剜心利刃,刺得范无慑生痛,他沉吟片刻:“你说得对,哪一个从前我们都回不去,我想和大哥有新的开始。”

解彼安站起身,踱步到窗前,留给范无慑一个沉默的后背。

“大哥,你知道我有多……”范无慑深吸一口气,低声说,“多爱你。这一点,从头至尾没有变过。我什么都能为你做,江取怜,许之南,还是别的什么人,只要你开口。”

“好啊,你去杀了他们,把崔府君和兰大哥救出来。”

“我做到了,大哥当如何呢。”

解彼安不必回头,也能感觉到钉在他身后的两道灼灼目光。他沉声道,“这世间的祸乱,本就因你而起,也理应由你去平息。”

“因我而起又如何。”范无慑冷酷地说,“我不在乎他们的死活,也不在乎什么人鬼两界的平衡,我在乎的只有你。”

解彼安转过身来:“你想要的新的开始,就是继续要挟我。”

“我……”范无慑剑眉紧蹙,“不是,我绝不会强迫你,我只是想留在你身边,”

“若不愿意呢。”

“你去哪儿,我去哪儿。”范无慑勉强笑了一下,“我小时候也爱缠着你,当时若不是年纪小,你每次出宫我都想跟着。大哥,至少让我留在你身边,我只有这一个要求。”

解彼安深吸一口气,双手不自觉攥紧了。他知道范无慑在干什么,不停地叫他“大哥”,不停地提起小时候,无非就是想让他心软,毕竟在他心中,小九是不可撼动、不可磨灭的存在,他一力承担下的所有罪责,有多少是为了小九,俩人都心知肚明。

“谁能阻止你呢。”解彼安淡道,“就算你要我的丹,你也尽可以拿去。”

范无慑的脸顿时惨白:“我不要你的丹。我当年确实鬼迷心窍了,其实我是下不去手的,我没想到你会……那是我一生最悔恨的事。”

“那么我就没什么能给你的了。”

“你有。我只要能每天看到你,就已经满足了。”

“你不会满足的。”解彼安一眨不眨地看着远处的山景,“你从来不是一个能满足的人,你什么都想要,得不到,你还会去抢。”

范无慑点点头:“始终是大哥最了解我,可大哥是否记得,我曾经没有这么贪婪,我只想和大哥一辈子在一起,大哥若做人皇,我便辅佐你,我若做人皇,也要大哥一生不相离。”他直直望进解彼安的眼睛,“我最想要的,不过一个你。”

解彼安不愿再言语上纠缠,沉默半晌后,道:“你有什么计划,如今冥府已经被江取怜掌控,五方鬼帝作壁上观,他手中还有人质。”

“先设法救出人质,我会摧毁他的鬼民大军。”范无慑倨傲道,“当年北阴大帝在我这里也只不过是惨胜,江取怜区区一个鬼王,我会让他见识天机符的威力。”

“他定会有所准备。”解彼安正色道,“即便我们能顺利救出人质,你也不能像前世那般撕开酆都结界。九州所有百姓都可以是他的人质,我不能冒那样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