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司匹林 第46章
作者:成江入海
第75章 只想要你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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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时雨被医生叫了进去,说是急诊这边没有办法准确判定出具体原因,只是暂时给谢臻做了初步的诊断,确定是腺体出现问题后,给谢臻打了一针安抚剂,只能等到第二天去查具体的原因。
谢臻正躺在急诊室临时拉来的一张折叠床上,面色惨白,眉头却没有方才皱得那么厉害了。靳时雨抬起手来,替谢臻擦掉额上的冷汗,将黏腻的发丝从脸上一点点拨开,抽出一只手来拨通了电话。
对面似乎刚刚被惊扰醒,就这样居然还保持着基本的礼貌,陈医生声音带着浓浓的疲倦:“怎么了,靳先生。”
“你们那里现在方便吗?”靳时雨垂着眼,声音冷静得不像话。
陈医生一个激灵醒了:“出什么事了?你身体出现问题了吗?”
“不是我,是谢臻。”靳时雨沉呼出一口气,手却已经穿过谢臻腰间,用耳朵夹在肩膀之间,双手抱起谢臻,已经打算现在就往那边赶。陈医生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一边穿着鞋一边对着靳时雨急急忙忙道:“你别着急啊,我现在过去,你直接去我那儿,那里全天都会有人在。”
靳时雨没吭声,抱着人往外走,维持着这个有些别扭的姿势,等出了医院,被冷飕飕的风吹了一脸,他混沌的大脑才重新获得了片刻的清醒。
靳时雨从喉咙低低挤出一个字:“好。”
陈医生从家里火急火燎地跑到赶回来,整个人浸着一身寒气,匆匆地裹紧羽绒服,刚窜进大门,就看见靳时雨闭着眼靠坐在椅子上,腿上还躺着一个晕过去了的谢臻。
他被这阵仗吓了一跳,猛地窜过来:“跟我来。”
陈医生给谢臻调了机器检查腺体,又抽了血,噼里啪啦一顿操作下来,将能做的检查都做了个遍。检查结果还需要等待一段时间,靳时雨穿着单薄的毛衣,一直跟随在陈医生身后,目光紧紧锁着谢臻。
“他有事吗?”靳时雨在报告单出来后,便死死地盯着陈医生,陈医生被他这架势弄得也有些慌张,连带着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里,连带着看那些数值都有些神经紧绷,他蹙着眉,越看皱得越紧,嘴上却说道:“没什么大事。”
“没大事你是这个表情?”靳时雨对他这幅表情和话调完全不同的姿态有些不耐,原本平静的语气都连带着有些冲,陈医生用手推开靳时雨半分,手指往下压压,试图让他冷静。
陈医生:“我这个表情是因为他这不像一个Beta的腺体,数值都有点奇怪……感觉有激素影响,发育有点畸形。”
靳时雨被他这话说得一愣:“什么。”
“就是看上去不像Beta,有几项数值的水平感觉更像Omega。”陈医生皱了皱眉,没忍住蹲下来,对着这几张报告单发愁,他抬了抬眼看向靳时雨:“他是突然这样的?”
“前段时间没有,就今天。”靳时雨答。
“等我拿着研究几天,到时候再给你答复,他身体没什么大问题,这次是突发性的,不用太担心……你就穿成这样来的?”陈医生说了半天,猛地抬眼,一打眼才注意到靳时雨这件毛衣,忍不住眼皮微微抽动了下。
“你不冷啊。”
靳时雨摇了摇头:“我等你消息。”
谢臻是半夜醒的。即便陈医生已经说了他没有什么大问题,但靳时雨还是不放心,一直在边上陪着谢臻,以至于谢臻醒的时候,稍微一动,便蹭上了靳时雨的胸口。
他有些迷迷蒙蒙的,手指钻进靳时雨的指缝,触碰到的一瞬间,才忽然察觉到靳时雨手指有点冷。谢臻的动作跟猫挠了一下一样,轻飘飘的,可靳时雨却还是醒了。
“什么时候醒的。”靳时雨下意识抬手,察觉到掌心另外一只手的存在后,又慢吞吞收了回去。谢臻收紧手指:“刚刚。”
“现在还好吗?”靳时雨又轻声问他。
两个人的脸贴得很近,几乎是鼻尖贴着鼻尖,谢臻没有正面回答这个话题,而是抓着人的手往自己脸颊上轻轻贴过来:“小谢,为什么手这么冷啊。”
“还好,不冷,你还疼吗?”靳时雨凑过去,轻轻贴着他的唇角,柔软的嘴唇碾过唇角。谢臻被他的头发蹭得很痒,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轻笑出声:“别蹭了,怎么跟狗一样。”
“喜欢说谎的才是狗。”
谢臻:“我可不是。”
“你没有和我撒谎吗,没有瞒着我什么吗。”靳时雨一字一句道,温热的呼吸打在谢臻脸颊,谢臻被他说得一愣,安抚性地伸出手来摸着靳时雨的后脑勺,像呼噜毛一样,来回抚了两遍。
“我忘记说了,不是故意瞒着你,也不是说谎,只是觉得有些事说出来徒增烦恼而已。你说的那种东西,可能我也打过吧,只是量很少。”谢臻顺遂地闭上眼睛,靠向靳时雨胸口,鼻尖凑在靳时雨脖颈处。
靳时雨在家里不会收敛信息素的气息,一来是因为家里只有他一个Beta,二来是因为他不适合再过度集中去压制信息素,过去因为控制力强,靳时雨哪怕是不贴抑制贴,平时都很少透出一星半点。只是现在医生建议他好好康复,养好腺体,他又开始养成在外贴抑制贴的习惯。
以至于,谢臻紧紧贴近靳时雨的时候,还能闻到一点点琥珀的味道。
谢臻压低声音:“我闻得到一点。”
“很淡的,琥珀味。”
“从你分化那天开始,我就闻得到一些,后来在唐纪手底下做事,会打一些试剂,后来感知越来越敏锐。”谢臻又往靳时雨怀里蹭了几分,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太多情绪。靳时雨去亲他,不由自主地加重了空气中琥珀味信息素的浓度,嘴唇贴在谢臻嘴唇上,轻轻吮吸辗转几遍,又顶开他的牙关,轻轻哼了几声。
谢臻被他亲得心猿意马,手探下去抵住腿根:“三点了,你明天不想上班了。”
“上。”靳时雨轻声应答。
谢臻一时间竟然不知道靳时雨说的是上什么,脸有些热,险些没一脚给他踹下去。靳时雨又抬手捂住他的眼睛,冰冷的手掌轻轻盖住他的皮肤,他顺从地说道:“不做,我就是让你好好闻一闻,多闻一闻。”
“神经病,闻这个干什么。”谢臻轻轻推搡开靳时雨的脸,别扭地扭过头去,他被靳时雨抱着,浑身上下都动弹不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谢臻隐约觉得自己仿佛整个人都被浸在琥珀的气息里。
靳时雨莫名用牙齿扯开谢臻后颈处贴创口贴,吮吸着那块之前被他咬破的皮肤,轻轻舔了一遍,像舔舐伤口般。谢臻被他弄得浑身发毛,感受到靳时雨轻轻咬破了一点,注射了信息素进去。
只是一点,称不上标记的一点。
靳时雨又伸出手来,摸了摸谢臻的后背肩胛骨,无厘头地说道:“谢臻,我其实没有那么在乎你骗不骗我,我只想要你平安。”
“所以,你今天晕倒,我很担心。”靳时雨静静道,“紧张到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好,但是记得给你穿了,然后去了医院,又去了陈医生那里,一路上都有人问我,穿个毛衣不冷吗。但是我一点也不觉得冷,手抖也不是因为冻的,是因为害怕。”
谢臻手一顿,去抚摸靳时雨的鼻梁,沉默着。
“你觉得我有精力再失去你一次吗?哥。”
靳时雨这个问题抛出来的时候,谢臻被迫将头埋得低了点。这个答案他比谁都清楚,靳时雨没有的,没有精力再失去谢臻一次,哪怕是失去一部分,似乎也不可以,他甚至比谢臻更执着于找到完整的他,所以靳时雨那么执着地去寻找谢臻丢失的那一部分自己。
“我应该会疯掉的。”靳时雨又给了自己的问题一个答案,他低声笑笑,自我肯定道,“我一定会疯掉的。”
第76章 往前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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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医生说谢臻的报告有些复杂,需要多研究几天。于是靳时雨便只给谢臻的手机设置了紧急联系人,又连续很多天带回来很多大补的东西。什么猪骨头、枸杞等等,各式各样的东西都被横扫到家里,最终强行塞进谢臻的胃里。
靳时雨说他太瘦了,而且看上去很没有气色。实际上虽说谢臻比起过去确实消瘦了不少,但相较于一般的Beta,体型还是匀称且漂亮的。谢臻每一块该拥有的肌肉都恰到好处地长在身体上,只不过和以前相比要瘦一些,起码谢臻现在依旧有自信,能一拳把人打翻到地上站不起来。
可靳时雨还是说他太瘦了。
相较于靳时雨这种天生体格上就有优势,工作中每一天都在锻炼的人来说,谢臻或许看上去真的说不上强悍,但是无论如何说不上羸弱。谢臻面无表情地灌下最后一口骨汤,一针见血评价道:“小谢,我已经过了补钙的年纪了。”
靳时雨正在冲柠檬水,听到这话头,目光一转,几分钟后推过来一杯冲泡枸杞,他一脸理所当然:“现在对了?”
谢臻额头突突跳,没反驳半句,盯着靳时雨,恶狠狠地剜了一眼。靳时雨唇角还挂着笑,正想上前两步,替谢臻扎下头发,却不料还未上前,裤子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开始不停歇地震动。
只见靳时雨收了几分笑意,略带严肃地接通了电话。谢臻有意看他,只见靳时雨略带温情的表情逐渐冷却下来,甚至有些僵硬,他手指紧了紧,随后似是满不在意地反问:“现在?”
对面又答了什么,靳时雨的脸色越发难看,脸上几乎像是能结出一层厚厚的冰,冷得要命。伴随着几声轻轻的嘟声,电话被挂断,靳时雨捏着手机后壳的手指越发收紧,突然又不轻不重地砸在沙发上,发出闷闷的声音。
谢臻替他捡起手机,神色平静:“怎么了。”
“分局的人来了,在楼下。”靳时雨从喉咙中挤出这几个字时,像是用了很大的气力,在僵硬的表情下慢慢吐出这几个字。谢臻忽然就明白了,大概是来找他的。
“那我去换件衣服。”谢臻趿拉着拖鞋,神色自若地往卧室走去,嘴里还慢吞吞地念叨着哪套衣服送去了干洗店,哪套还没洗。仿佛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
靳时雨喉管间仿佛有什么异物堵住了,望着谢臻瘦削的背影沉默。
实际上靳时雨猜到了会有这样的情节出现,从他“捡到”那张属于谢天宇却从未出现过的报告单开始,从杨四和文慧以这样的死法出现在鹤英分局开始,靳时雨就隐约猜到了。谢天宇当年的死亡被判定为谢臻过失杀人,是基于双方身上互相带有械斗痕迹的前提下,根据法医鉴定所作出的结论,虽然当年的血检也显示谢天宇身体数值不正常,但所呈交上去的报告与真实的那一份相差甚远。
六年过去,现在谁也无法知道谢天宇真正的死因是不是那处刀伤,而六年前负责这次案件的法医也在两年前退休后不久离世,甚至连私藏这份报告的重大职务犯罪都无法彻底追究。在所有线索都中断的情境下,在这件事上参与最多的人莫过于谢臻。
无论是谢天宇还是杨四和文慧,都没法和他彻底脱干净干系。
靳时雨一瞬间觉得很好笑,他拜托很多人认真仔细去查谢臻的事,试图替他翻案,试图替他洗涮点这些污点。哪怕他千番强调万番强调,那群人从未上门找谢臻细细询问过当年的事,就像是一个摇摆不定的天平,面对谢臻时立场不明,却在有任何“加深罪名”的苗头时,重重地落地。
仔细想想也是,倘若他跳出谢臻的身边,以冷漠的上帝视角去看这件事,大概也会抱有宁愿错杀不能放过的心态。
别人只是很现实而已。显然,谢臻也正是深刻地认识并理解到这一点,于是乎他对于这一切都摆出满不在乎的样子。靳时雨甚至害怕等谢臻到了警局,在面对旁人询问的时候,能够很泰然自若地说出:“是啊,对于谢天宇腺体指数异常的事我知情。”
谢臻换好了衣服,背对着他晃了晃手:“走了啊,你把锅里剩下那点儿排骨都吃了,别留到明天,留到明天再热热就真的要煮烂了。”
就像去楼下买菜一样……
靳时雨望着谢臻的背影,在门即将要合上的那一刻,还是不由自主地拔腿追了出去。
电梯门已经缓缓合上了,靳时雨速度很快,屏着一口气从八楼往下跑,中间甚至还跳了几层楼梯。耳畔是冷冽的风,靳时雨终于在那口气散尽的瞬间,赶到一楼。
靳时雨胸口隐约起伏,扶着楼梯间的门,因为跑太快而整张脸有些许充血,他感觉血液都涌在了脸上,让他的所有五官都有些麻痹了。靳时雨穿得太少,手长腿长,扶靠在楼梯间门口看过来时,像个格格不入的异类。
轻微的喘气声,和面前警员惊讶的神色,让背对着的谢臻忍不住回头,他静静地盯了靳时雨两秒。靳时雨套着一件明显不合季节的破洞黑色毛衣,穿着休闲裤,脚上的棉拖沾上了许多污糟的痕迹,他一言不发,只是安安静静地平息着自己的呼吸,然后用那双谢臻无论看多少遍都不会腻的眼睛注视着他。
“天这么冷,你下来干嘛?”谢臻扯了个笑容给他,将围巾往靳时雨身上抛过去,又继续道:“放心,没事,赶快上去。”
谢臻说完这句话,便果决地收回视线,弯下腰去准备钻进警车,忽然间听到靳时雨冷静的声线。
“我不害怕面对任何结果,往前走吧,谢臻。”
他不高不低的声线传进每个人的耳膜里,谢臻微微一愣,险些不经意间磕到了头,车门被重重关上,谢臻靠着车窗,余光依旧能看见靳时雨,他在静静地注视他离去。
六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谢臻甚至都无法给出非常清晰的答案。
七年前,自高浩东的事情发生之后,谢臻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低迷,又在吴婉死亡、与靳时雨撕破脸、得知谢天宇真实身份后,彻底被击入谷底,之后在帮助当年那位Omega报案人的时候,因陷入对方的恶意报复,被关在门外,受了严重的伤,硬生生地被拽走。那是谢臻第一次见到唐纪,他甚至还能记清楚唐纪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做的动作、表情。
唐纪当时在抽雪茄,将烟头毫不留情地碾在别人的手腕上,笑着道:“谢警官,你和你爸长得可真像,有兴趣加入我们吗?”
中间很长的一段时间,谢臻没有再回过家。谢臻无法坦然自若地面对生养自己的父亲,曾经是这群人的同党,无法释怀高浩东的双腿,无法面对在那个家里伤痕累累的靳时雨,无法再抽出精力应付这永无休止的矛盾。
他周旋在唐纪周围,带着所谓的“新人懵懂”,背负着所谓的“任务”,变成了两边游走的边缘人物。后来的某一天,也是在一个冬天里,谢臻在唐纪带着他去观赏被关在海市的那批所谓的“劣质”“待改造”“缺陷”的“货物”时,他无意中见到了他的弟弟,见到了靳时雨。
那时候唐纪正挂着假惺惺的笑容和某个高层聊天,周围都很黑,灯光有些许暗,唯独几道光打在靳时雨周围。谢臻身边围了很多对他颇有兴趣的人,也是他所谓的“同伙”,他觉得耳边很吵,仿佛有人在哭闹,他斜睨着靳时雨,隐约听见旁边的人说,这是谢天宇送来的人,是你弟弟,你不打招呼吗?
怪笑和尖锐讽刺的声音刺痛着人的耳膜,谢臻清楚记得自己说着不是。
而几天后,唐纪带着谢臻去见了谢天宇,说是做一场最后的考验。于是在谢臻被迫走进那栋只有一个人能出来的房子时,隐隐约约有些恍惚。
谢天宇整个人跪在地上,浑身忍不住地在抽搐,连人都无法彻底分清。
最后谢天宇恶狠狠地用胸腔撞上刀刃的时候,谢臻的大脑都是空白的,血流了满手,谢天宇嘴里还在断断续续地说着遗言。
谢臻手心里是黏糊糊的血,糊在牛皮笔记本页面上,触感诡异,他的整个瞳孔骤缩,氧气仿佛从喉咙管中被彻底抽离,呼吸都困难。
他父亲,躺在他身旁,胸口是止不住的血液。谢天宇活不成了,这一刀不过是加快这场死亡的进程,减免掉些许痛苦而已。在他那人生最后的一分钟里,谢天宇说的遗言,和吴婉的遗言并在一起,成了萦绕于谢臻身侧六年的诅咒。
谢天宇死亡前说的话谢臻记得清清楚楚,他说靳时雨这个灾星是害死他父母的罪魁祸首,如果谢臻还有孝心,就让他彻彻底底死在那群人手里。
于是谢臻跌跌撞撞地出了门,膝盖跪在地上,连痛觉都感受不到,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糊了满脸。在那个天寒地冻的夜晚里,谢臻听着唐纪形容的靳时雨和谢天宇“狗咬狗”的场景,盯着谢天宇手臂上细微的针眼,和最后能接收到的所有指向靳时雨的证据,是非分明的谢臻第一次不知道怎么判定对错。
是谁错了?谢天宇折磨靳时雨十来年,让靳时雨忍受这种仿佛永无止境的痛苦去成长,然后靳时雨的反击是让他的父母看见他们之间的感情,让谢天宇自讨苦吃。
靳时雨错了吗?谢臻找不出来他错的原因,他只是想活下去,只是想让别人也痛一痛,为什么会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