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宦 第81章

作者:明灵不顾 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正剧 古代架空

  苏禀辰抬眼,能看得见墙后露出的一截竹竿,不知从哪里飘过来的雪水渐渐在他伸出的手背上消失了,残烟燃烧的一样,烫得手有些刺痛,痛感又绵密地扩散到了手心。

  是留不住了,该抛掉。

  难进难退地踌躇了许久,未起叩门之声,先惊见端盆步出的桑笺,红得扎眼的一摊水随着她的身体摇晃着几乎要倒洒在地。

  苏禀辰下意识地递过手去帮她将之稳住,视线凝于其上。

  “苏……苏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桑笺惊慌失措,心虚地后退几步,只觉得面前的苏禀辰,极为的遥远陌生,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带着病气的阴郁。

  前一刻小姐刚随云掌印离开回宫,留下的寥寥几人也只是清理后场的,不知他这算是来迟还是及时。没法掩饰。

  苏禀辰移开眼,没有出声,抬脚就往里边走。

  “且先留步,所为何事还请告知……啊!”桑笺忙跟上阻拦,却被苏禀辰甩手重重地推开,她失重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撞去。

  嗓子发着烧,她在地面无助地瑟缩着,瞪大眼睛看着对方朝她逼近,继而被粗暴地拎着头发提起身来,被苏禀辰拖到门后用力掐死仿佛也只是短短一瞬就会发生的事情。

  生冷的眼神里荡尽酸楚,如同被撕开成了各异的两半,他一字一顿近乎是咬牙切齿道:“所问,要你半字不落地回答,若敢隐瞒……”

  桑笺只能哭着,提线木偶一样,点了头,是毫无生命的对视。

  “猜知或存有异,却不想以而今端倪来看,恐是个大祸患,不得不除。殿下决断还勿心软。”沈沧济斟酌着道。

  李延晁看着回禀的傩面人,也不迟疑地下了死命令,道:“让你们堂主亲自动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宁错杀。”

  待其领命退下,李延晁再难压怒气,在场胡乱发泄了一通。这意味着什么再清楚不过,云卿安是要与他彻底势不两立,非致不死不休的局面。

  皇权旁落,高位空悬,他才能有上位机会,倘若皇嗣得以保下,不利于他。

  “苏悯玉没说拒绝,料想是可行的,得其暗中协助定能事半功倍。”沈沧济道,“若是云掌印真的掌控了皇嗣,我们确实是会被动一些,但也并非全无办法。殿下稍安勿躁。”

  李延晁抬手示意他直说。

  沈沧济便道:“情况如何,血脉正统,是否属实,这些都有待考究。避人耳目确实可以避免很多麻烦,却也给出了豁口。我们需要做的,不过是混淆视听,到时候流言四起,真假难辨,就算云掌印一手遮天也堵不住悠悠众口。阿猫阿狗也可以被推上台面,可又有谁会信服呢?现有的引绳,当即可用。”

  李延晁闻言果眉目舒展。

  此言在理,立行。

  (本章完)

第85章 案齐眉 虽执残破,守他清名。

  “下官乃尚宫司言姚定筠,有要事需求见云掌印,烦请公公通传一声。”姚定筠敛目,本已经做好了等候许久的准备,却不料仅仅过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她便已被专人引往云卿安的所在,不费一点周折。

  是不是真的受待见还另说,至少云卿安对她的态度还算平和,也不知这意味着什么。

  姚定筠不过是在过路之时,拿侧眼往旁边匆匆地一掠,眉心却不由得跳了跳。

  万没想到宫丛当中还有这般的景致,还没跨进殿阁,便能听到几缕流泉般的琴音从不遥的楼阁之上传来。随进里边即可见其雅静不俗,熏香缭绕炉炭,新卉点缀,四面又垂着厚重的珠帘,故而温暖如春,可谓是被布置得极为用心。

  “姚司言,掌印在候,奴婢且先告退。”待旁人都退下了,姚定筠稳了稳心神,目光在触及案桌后的那道身影之时仍是浮现出纠结。

  表质难辨,实属不该。

  “中宫约束颇多,条条框框抑性深。可还能适应?”云卿安还没抬眼看她,只是亲手将焦尾琴细拭,语气随意地道。

  “行得正,站得直,自是无需刻意,在其位则负有其责,未曾懈怠……”姚定筠下意识地肃容回道,却又迅速地反应过来收住了话,这回她连自己都察觉到了自己的僵硬。

  这般相见,难免尴尬,可她仍然是觉得自己非来这一趟不可。

  “如此,即是本印多虑。”云卿安这才抬眸,视线又极快地从姚定筠的身上移开了,他的神情上并无多少变化。

  姚定筠只觉得气血上涌,一阵怒气难遏说不尽的难受,却又见云卿安侧过了身,他随后缓声道:“不必因为失望而加罪于我,我从来都是这般人。也不必因受一些小恩小惠生了动摇,官录难入故而应自珍。”

  姚定筠也没有忘记重事,她深吸了口气,沉默了一阵才道:“下官多悉后宫之事,觉疑故存,对掌印近日之重查严监一事略有耳闻,愿以线索告,或可用。”

  云卿安抬眼看她,肃了神色。

  就当是还他相提的人情,不欠才好。

  “本随应,何来忏?”

  “姚女官言重。”云卿安语调平和,解释说,“本印所做的,也只是将考核情况如实评定,并无戏耍之意。多虑了。”

  ——“不用和她们一般见识,疯狗而已,姑娘可是要行正事专仪之人,眼界也当甚广。”

  云卿安却并无任何犹豫地就对此否定了,凉薄的目光里倒没有嘲笑的意味。所说轻淡得让人恼火,不值一提般的。

  他确实自私自利,自顾不暇何来他顾?所谓的后悔自责也根本就不存在。

  越发的不能理解,她根本就对云卿安这个人看不透一星半点。他做什么都像是没有目的般随意妄为,前一刻捅刀,下一刻给糖,说他是玩弄权术的奸佞,如今这副雅高的正直清臣模样又是为了哪般?

  经排除细究,怀疑暗中对秦霜衣下手的人,很有可能出现在后宫之内,姚定筠来得适时。

  姚定筠方又镇静了些,正视着他,冷言直问道:“下官冒昧前来叨扰云掌印,所讨不过一个说法,愿得肺腑之言二两,逐遥遥亡志、不辜之民。自认无平步青云之能,云掌印对民女多加偏袒,可是因为良心发现,真意悔过,故而弥补?”

  似是并不注意,又或是根本不在意。

  当今后宫之内诸多混杂,不缺心思歹恶之人,或许有人做出了什么得罪云掌印的事,即将要被揪出来处置。

  若非是这样,她简直不知道该要作何解释,所处而知的,与她先前所闻所认定的都不一样。时过境迁,报仇或许也没了太大的意义,她甚至很难再去想起,但总想知个所以然来。

  云卿安淡淡下了逐客令,道:“若姚司言无旁事,还是请回。”

  姚定筠仍是对此难以相信。

  她又想起那日偶至冷宫之时所见到的冲突一幕,疯癫的弃嫔们为了争抢一颗珠子大打出手还险些把她都给弄伤,一片嘈杂之中,惟有一姿容俱佳的女子过来替她解围,相谈时笑容很是和善。这不算什么大事,便也就没在掌印跟前提,怕他厌她多言琐碎。

  步出之时,姚定筠心头微沉。

  姚定筠冷笑道:“这便是云掌印随手拨弄一番,给出来的施舍吗?下官可当真是,承受不起!”

  ——“虽说过得一日不如一日,但也就这般了吧,吃的不好,嘴里也就发淡,总想看看别人的,又担心这样那样到底不痛快。整天无所事事连带着连琼花开都见不着几回,许是花期早都过去了……”

  姿态是格格不入。

  姚定筠后来才从宫人口中知道,那是前皇后,曾为贵女如凰。

  渐行渐远,身后的琴音又缓缓响了起来,倾诉蕴含为何,与姚定筠并无关系,是局外人一个,她知道的,可此刻她竟似乎真切地会得了曲中意,心头猛地为之剧烈一震。

  是关于云卿安。

  “纵生诸多无聊,对厄讨好,面佛逢迎。春折残兰冬逐明,未曾端详深河月盈。问过司命,不得要领。改过名姓,惨淡经营。夜深自扰,破晓成牢,踽踽独行才是人之常情。

  自知无可做清民,众口难调,不如索性闭目塞听。直见一人,雪落眉锋,怀寒初惊。

  方知,也想效仿幽王烽火,玄宗疾骑,于这蹉跎荒芜之间去扑一扑,七月流萤。”

  ——

  “国老此行这般匆忙,咱家还未来得及相送,于礼不合。路上的邸店驿站,回头传令叫人妥善安排,总是周全些。”云卿安牵着司马厝的手进来,让他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恰好能盛着一汪暖色的洋。

  语气是带了歉疚。

  “肖姨娘都替外爷打点好了,不用担心。他身体也还硬朗,行李繁重有侍从肩挑担扛,就算遇歹人劫匪,也有护卫照护,出不了事。”司马厝没松开他的手,视线也停在那里,是骨节分明莹玉般的。

  出门在外,坐车颠簸,难除风尘。若非是昭王搞出的动作实在惹了赵建章的厌烦,他也不至于这么急着走,宁可去费些气力走访恤民情以做些积德闲事。

  “所以,你来了?”云卿安就站在司马厝的身前,嘴角轻勾,用指尖一下一下地在他的掌心处刮蹭出阵阵痒意。司马厝没有否认,止住云卿安的动作,低头浅淡地应了一声。

  这些日子以来,都像是在背着长辈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感觉很是莫名。

  云卿安偏了偏脸,从旁边案几上的糕点中拣出一块最好的。极为善解人意,专用来抚慰着司马厝的心虚似的,他眉眼间的星点笑意却掩都掩不住,说:“是我长姐和侄女做好送来的。”

  他后又补充道:“只赠予至亲。”

  被很近地递到唇前,细微的指尖凉意都能够感受得清楚。司马厝顿了顿,没拒,耳廓不经意地起了层红。····案牍多劳碌事。

  将待批阅的公文都推到一边,云卿安眸色暗了暗,还是选择同司马厝坦诚道:“想必你也听说。凉州发了水灾,难民无数,当地的父母官谭颂诚倒是一心为民,今亲自上了朝廷请命,恳求拨银钱去赈灾。昭王可不管那么多,只管对自己有利的,一段时日下来忙着掌权正事,嫌咱家诸多阻碍,怨言不断。”

  双方大大小小的冲突被处理了不少。而州城这么多的人命,难道就可以不管不顾,因私弃公了吗?

  司马厝沉默片刻,关切问道:“那卿安,你打算如何做?”

  “你可知为何,灾情紧急而在路上必定耽误时多,可谭颂诚仍是不惜迢迢来京?”云卿安知道他的担心,便道,“无非是当地豪门大户、邻州县官等诸人都一致地袖手旁观,分文不捐不借。而本有又积贫积弱,故而谭颂诚不得已才为之,抱着最后一点希望闹到了殿前。”

  司马厝自是听出了端倪来,寒声说:“谁的手笔?”

  定是有权者的默认操纵。

  云卿安垂眸,将剩下的糕点放好,思索了会儿道:“温如海早些年提的改稻为茶,指望着这能提高税收充盈国库,到了现在留下的全是烂摊子,成效难提不说还留了祸患。洪水一发,一了百了,还有谁能追究他的过失。再者,他这些年伙同凉州的官府之人得来的赃款,攒到现在也该是连私置的存房都要装不下了。”

  “朝廷养着的这些世家,多朽化得不成样子。旧措诸多弊端,宋桓知举出的新改法子或能作用一二,我也就由着他去办,这样一来,可就不知道有多少人怨恨上咱家因而偏向昭王了。”云卿安似是毫不在意,口气却又带上了较真,说,“总兵,你觉着我会怎样?”

  在这关头,云卿安若是没有选择对此棘手之事置之不理,而是有所作为的话,无疑是会有所损失,世家的铁板谁也不好去撞,吃力又不得好。可这都无妨,何人都不及司马厝,云卿安不愿让他为难,也更不会让他失望。

  司马厝凝视云卿安许久,随后唇角轻扬。

  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四周的纱幕阻绝了会被光诱引来的虫蛾,烛台的亮被水烟笼罩,淡淡的圈晕如在梦里。

  替他沐侍时,司马厝的动作生疏,但也并不显得笨拙,用心认真。所做不过是用短柄镶着玉石的木勺舀了水,缓缓浇下将云卿安的发打湿,又从嵌莲小盒里取出香膏涂抹而上,缓缓揉搓开,青丝柔柔铺散着被渗透,是上好的松露香。

  “这些事,该让咱家替你做的才是。”被热水升腾出来的雾气熏蒸着,那轻薄的衣衫湿透之后自然就紧紧贴在了身上,云卿安本是微阖了眼,仰靠时眸中朦朦胧胧的,映出的司马厝侧脸线条都少了冷硬。

  司马厝将目光从他身上移了移,说:“我没那么讲究,也没这个必要。”

  云卿安神色慵懒,但还是说:“可咱家的服侍本分没做好,你是要吃亏的。”

  司马厝打量了他的神情片刻,道:“若是在意,那你看着办,怎么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亏的我不跟你计较,至于占了便宜的,你也别找我讨,行?”

  “可咱家是天生的讨债鬼。”云卿安起了身,勾上他的脖颈,说得半真半假,“无论是哪般,都是要去碰一碰,沾一沾。”

  “犯不着和我商量,我身上没带驱邪符。”司马厝低笑了声。由着他。

  寝屋的摆设都如同是有风度的。

  微颤的长睫逐渐安静下来,云卿安在帐帘遮挡投下的阴影中仰起脸,柔软雪白的肤上泛起一圈淡红,烛光在他的眼中荡着。

  是司马厝在为他把湿发擦干,这般多年以来从未有人待他这般好。他觉得自己在向一个深不可测的旋涡沉陷下去,身体思绪,一切都是向着眼前之人。

  云卿安忽而眸光一冷。

  忆起前几日手下番役才截断的流言传途。私自进宫落了把柄,竟被造谣出长宁侯与宫妃私通,淫乱后宫。谁做下的,目的何在,云卿安细细一想便知,因着收到禀告言他们当时前脚刚离开商贾院宅,后脚就来了昭王的影卫,虽行动隐蔽还是露了踪迹。

  “怎么了?”司马厝停下动作问。

  窗棂外边似乎有了异响,料想是开始了。不出意外的话,讹传今夜就能遭破且堵住,要的就是先发制人。

  云卿安淡淡笑了笑,迎视着司马厝道:“无事,应歇。该换我伺候你。”

  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他,却会为他默默把事情都摆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