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宦 第83章

作者:明灵不顾 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正剧 古代架空

  “督主可没有让我们必须要手下留情,斩草不除根就是愚善,王府里的可都是昭王的手脚,没有一个是例外,都死尽了也不可惜。”祁放凑近他,缓缓笑说,“只是,你何不再跑得快一些?这样就没有什么脏东西追得上你了,连我这样的下贱货色也都望尘莫及。”

  声音随着暮色渐失,鸿影同剑锋一道归敛,未待破晓,稍纵即出。

  曹闻中猛地想到那些断了腿脚的尸体,身体下意识地作出相抗的反应,却不料祁放只是借他的衣摆擦了擦剑上的血,露出那在这时才又堪称是柔美的剑形弧度。

  祁放笑容微凝,掩去了眸中难以言明的异色,若无其事道:“无事了,我已取得督主所要之物,令急传送回京。此地不宜久留,曹兄若是没别的什么事儿,也就不必留在这里看热闹了,烧焦的死人味可不好闻。”

  这些日子以来,田作新法尚在推行,今派人手有组织地推广新农具,指导在澧都皇城周边的官壖地区率先试验,而后以图逐步推广到关农和边郡等地。若出了这样的事情,发起人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威信动摇不说,闹得大了还甚至会前功尽弃。

  是她泠剑姬自找的,活该。

  剑尖慢悠悠地晃过去。

  所做即是尽毁昭王后路,把藩地其下势力都暗中除掉或者收买威胁,将被幽禁者放出,破除行径搜罗罪证……昭王若举,定拥兵起京,若遭迫退则定还旧址,云卿安不可能再给他留下任何的,可以缩避喘熄而寻再起的机会。

  “我得走了,这条路,我会走得比你好上千倍万倍,不会同你这般愚昧无用。至于别的人,我会送他下去,你自己看着办,别再心慈手软了啊……”他在走开时嘴边勾出一抹笑,像是天真的残忍,“督主那边,可是还用得着我,让等急了不好。”

  怪不得督主要用他,却不放心去用,而是存了监管戒备之心。祁放行事虽然狠辣乖张,但确实极可称用,桩桩件件的正事由他干起来都出不来岔子,再难也总能办妥,他到了睢城也如鱼得水,对这里的情况不加打听竟都了解得一清二楚,甚至连对昭王府的构造暗道都似乎早就摸透了一般。曹闻中自认不如。

  司马厝倏地面色一寒,往桌面搁了杯盏,起身道:“怎么回事?”

  若被舞起来一定很好看。不知这样怪异的想法从何而来。

  “那你好自为之,吸了太多脏东西进了里边可是洗不干净的。”曹闻中冷笑了一声,还是先行转身离开。

  祁放不动声色地盯了他的背部一瞬而后再不理会,只是将视线牢牢锁着不远处的一个方向,所藏道不清是怨恨,怀念,又或者是别的。

  祁放似乎很是满意,视线在其上顿了片刻,他又压低了声音警告道:“督主很信任你,这我知道,但劝你最好不要乱嚼舌根,搬弄是非。”

  时泾回忆起当时的场面,凝重道:“人一窝蜂地乱起来时就连是非对错也都管不了这么多了,真有人故意往刀尖上撞去也都不稀奇,若不去制止他们,恐怕就连犁具都要被砸得不成样子。究竟是个什么回事难说,民众或许也是遭了旁人有预谋的唆使煽动,不然也闹不成这般的情况。言称的罪行真假难辨,还有的老妇控诉被厂番掳掠……这蛮劲儿简直没完没了,反正更多的人都是骂其不可信,为佞宦之私举而已,居心不良,逼着要云掌印亲自现身给出一个说法,否则他们决不罢休。”

  话语越来越沉。

  这么一个臭名昭著的权宦,在民间的恶名不亚于魏玠,云卿安此举遭到的质疑可是不少,可他仍然是顶着这样得罪朝官而又吃力不讨好的压力,若成则增加民产得清平,可若是败呢?

  司马厝也皱了眉,提步而出,道:“你随我前去,务必将此事压下来。”

  时泾犹豫了一瞬,还是跟着上去,说:“其实爷您先别急,云掌印已经先去了,估摸着现在正……”

  司马厝闻言,却忙加快了脚步。

  空中飘荡着雨粒,冷夜的风能轻易地把人冻得欲言投降,然从来都是无路可退,也就不存在先行缴械。在一所破庙外,被围拦着的人群中,激愤之声讨此起彼伏,接连不断。

  “是朝廷的官又如何?长得再人模人样也照样是个祸害,这世道哪来的什么天理,拿咱们当狗使唤,还指望着被感恩戴德不成!害人不浅的东西,还想把我们欺骗到什么时候?”····“东厂下的败类走犬,借公做私,无恶不作,说什么分发相助我呸!”

  听着这些谩骂,此次下行而来的官兵厂番面色都非常的难看。岑衍挡在云卿安的身前,同样是神情极为凝重地看着这一幕,又有些忧心忡忡。

  人多易生混乱,特别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一番场面真的失控,危险难避,掌印又怎么会不知道?可是他仍然是得亲自赶来。

  云卿安淡淡扫视一圈四周,收敛了心神,他抬手时番役迅速会意,尽可能地控场喝静,而在他开口之时,现场果是静了一些。

  “所做仅为民生谋利,无关其他。本印说一不二,存疑可解,若有过失之处,定不辞其咎,依律严惩。”

  从来不缺沽名钓誉的人,可他要的,也就只是在心上人跟前卖个好。

  现场静寂了片刻,众人面色各异,而后一壮年在推搡之中挣出来,激动地大声道:“空说的好听罢了,做出来的假惺惺样子算得上什么?阉人多恶事,整一出是一出。前几年朝廷才下令改种下的茶地,东拼西凑总算是买来一些茶苗子准备填土,到了现在根本就连本都收不回来,现在又暴力毁田弄些其他的幺蛾子,这是要把我们逼到什么地步!就不怕做多了亏心事遭报应吗?”

  “说的是,好好的田土叫你的人给坏了!今后还能靠什么来指望过活,依靠什么来谋生?”

  云卿安心下冷笑,这收拾的尽是前边人胡乱折腾留下的残局。这一方水土种茶,必定会是种多少死多少,根本不适宜,若不及时止损只会导致损失更加惨重。

  “想要雪上加霜,恕本印绝不奉陪。茶苗自会有收购补贴,交诸有部适地宜时专养,至于暴力毁田一事……”云卿安侧过脸,望向缇骑中的一人沉声道,“袁赣,可为属实?”

  袁赣出列应声,坦荡无异道:“告掌印,属下不过是依程行事,毁田纯属子虚乌有。”

  “此话怎讲?”云卿安没有理会周边的躁动,只是问说。

  袁赣解释道:“耢、耙本就都是由畜力牵引的碎土、平土、覆种之具,经新改过后自是有所不同,故而呈现出来的也颇多差异。我等竭力试行开田以待春耕,又怎能谈得上是行恶事纵坏?恐怕只是不明所以的人道听途说。”

  云卿安沉吟少顷,一听便明。

  因地制宜的权衡利弊之下,选择与全面翻耕的平翻方式相配的方式,而与半面耕、作垄沟的方式相扞格。行这般特殊的垄沟种植,或能使春旱问题获得相当程度的缓解,只是让民众接纳信任实在不易。毕竟先前就吃过亏,现在又有谁还会相信这些劣迹斑斑的朝廷权贵是真心实意对待他们的?

  岑衍适时道:“其中缘由诸位也都听见了,既然是误会一场而致如此恶言相向,掌印也不会加以追究,还有什么异议?何不小事化了?”

  “且慢!就算你们能空口白牙地把黑的说成白的,敢问那在光天化日之下枉死的十多条人命呢,大家伙可都是亲眼瞧见了的,你们这些人又要作出什么解释?难道真的就可以仗着强权威势目无王法了吗?”

  此话一出,果是激起了愤怒,责骂愈演愈烈,罪名层出不穷。

  “分发下具都是在规划排候的地点合乎规矩地进行,何曾强闯入过民宅?至于故意杀人、欺男霸女,更是荒谬!掌印,还请明察,我等未曾辱命!”袁赣理直气壮地反驳道。因着云卿安的命令下得够硬,他们都忙得够呛,哪来的闲工夫?只是人命之失着实蹊跷,他们分明并无过激举动,却……更像是刻意制造而成,目的何在?

  云卿安眸光微凝,目光在掠过那最先忿忿出头的壮年之上时停顿一瞬,带了审视。

  民众本身对此所知有限,若是有着蓄意闹事的人存了利用之意,十有八九就能被当成了无往不利的手中刀。可当务之急,不在于对此深究,必须得先稳住场面。

  “……制有旧短,不易恐深,而前欲以贩商运茶为事,名不合实,流弊百出。故例行新措,以日为期,若民有亏,本印一人全数填补,得盈则尽充国库。今下文书,典证画押以订契约,无出戏言。”

  经云卿安亲手落笔,并以司礼监专印而盖的薄薄纸张看起来虽毫不起眼,却数有足多,而其上明言尽书一清二楚,分量不可谓不重。随后,即是交由左右前往下发传阅,张贴以示。

  笔书如云烟,然稳力而运,称不上是杀伐果断,却可见张扬若锋。

  卿安的字迹。

  隐在人群后方的司马厝低头将传书仔细端详了一阵,而后又将目光重新落回位于上首的人身上,他的嘴角边几不可察地带出一抹笑意。

  吾之拙荆。

  旁是窃窃私语的嘈声,云卿安收起印信,抬眸时似有所感,神情未变而藏于袖中的指节不经意地紧张微屈。

  自我加压,不留后路,登堂视众,堪入他眼。

  人们面面相觑时皆惊疑不定,而先前的那位壮年见此脸色一黑,伸手指着前边,不甘罢休地激动道:“区区文书罢了,莫不是想欺负我们这些下里巴人压根不识得几个字,内容是个什么东西还不是可以被生生胡说编造出来的!墨水又能值几个臭钱,真有了祸害靠这个赔得起吗,给几张破纸就想打发我们,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再说了,补出来的钱财不也还是从我们这些当牛做马的苦命人身上压榨出来的,假惺惺地做什么活菩萨!”

  语石惊浪,气氛愈劣,相抗中接连有人在碰撞之下摔倒,混乱陡剧。

  “本就是对诸位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举措,如何这般不识好歹?”岑衍欲辩而难言,显得有些无措,很是苍白。

  云卿安挑了挑眉,似笑非笑。

  有着这样引导风向的话术和胆识,若说这壮年不是早有目的、有意为之,他可真是毫不相信。

  对方也恰在此时转脸盯了过来,挑衅地眯了眯眼,讽刺道:“高居庙堂,自然也就难解世俗疾苦,怕是连锄头有几斤几两都未掂量过一二吧……”

  “锄头有几斤几两虽未确量,但本侯的剑,或还可值些份量。”

  (本章完)

第88章 投名状 一行一令都无出公义。

  风雨飘摇,置室何安。

  这间庙里边陈旧的霉味很淡,或是被了那显得近乎可怜的古朴庄重而掩盖,破落的摆设像是被狂徒逃跑之时丢下的。不知自何敛来的点点虔诚,到了这个时候也就只剩下案台厚厚的灰,固执地滞留而下。

  正对着门放置的蒲团已经黑得不成样子,司马厝进来时将之踢到一边,抽出其下作垫用而稍好些的那张草席子,他的眉头仍是不经意地锁了一下。

  “上传下达有了出入,言行有差,隔阂难消,故易引争端。可若是没能彻底下渗普及,惠利的或就只有官家公田及一些富豪之属,所得成效即会大打折扣。”云卿安随后而来,目光始终逐着那道背影。

  司马厝没再理会那草席子,转过身来,道:“循序渐进,向正则无虞,这事先放一放。卿安,过来。”

  云卿安弯了弯眉眼,行到近前靠入司马厝的怀中,用手环过他腰侧。

  那曾别了剑。

  “你的剑,我定替你要回来。”云卿安说,“愿禁苛暴,止擅赋,力本农……桩桩件件皆不容有失,一行一令都无出公义。总兵,信我,断不会让你为难。”

  “我知道。”司马厝柔声说,顺势加深了这个拥抱,将下巴抵在云卿安的发间。

  云卿安不得不顾忌。

  漏缺不乏外侵,角落的炕盆只有湿漉漉的禾草堆,却仍是燃烧得正旺,泛黑的火烟伴着热温徐徐升腾如回光返照。外雨浇淋,暂远人喧。

  没有必要了,搞不好还会是自讨苦吃。他先前是逼捐赈灾,现在又是极力担保以使田作新法下行,触及利益之争,因而在朝中得罪的世家贵官已经够多了,其中有意见想要暗阻使绊子的人更是不缺,但好歹各自也都维持着表面风平浪静的关系。可有了引线,也就意味着遇火星子一点就烧,若他将这层平衡彻底打破,在明面上与之起了冲突,看似扳回一局,可到时候的情况又究竟是好是坏?得拥权重若减,何其难言。

  司马厝低眸静静看着他,是明白的。

  他很安稳,而全无睡意,抬手欲轻抚上司马厝的脸侧。

  将所执利器,皆为至重,经沙场迂回,出鞘啖敌血,所蕴是铮然灼心,不容多让。若云卿安所下发之言不足以为信,那他司马厝便再加上些可用的筹码,押剑而示,震慑相护。

  “在田埂被抛出来的死躯有大半被毁尸灭迹,虽未有明据,但十有八九是被人不知从哪弄来故意嫁祸的,我若派人不依不饶地追查下去,自是能寻到蛛丝马迹以揪出幕后之人。”云卿安道,“但我不会选择这么做,诸事急迫,经不起做无谓的消耗。”

  声音如旧,而心里的异样感挥之不去,司马厝其实还没能把想说的话说出口,是一时不知该作何言语。分明是在他的面前,可云卿安似乎是处在强控之下而小心翼翼的,得到了他的允许才敢有所动作一般,可普通的征询又何必这样谨慎?是急切地表明立场,要与过去划开界限?

  然而一时间周遭的气氛还是宛若滞了一瞬,被敏[gǎn]地觉察到了。

  “一言为定。”云卿安神色立松,随后说,“明起御门听政不能耽搁,过不了多少时辰我就得回宫去。”

  云卿安仰起脸,能够隐隐地看到司马厝的下颌轮廓,忽明忽暗。现在他上半身大部分的重量都被司马厝承着,得以奢侈地窝进暖怀避风港以憩。

  隔绝了地的潮,是司马厝的外衣被解下铺落,似乎还带着余温。

  前来也是因存有相见之意。

  “可有查出其中唆使之人的来历?”忆起当时的情景,司马厝眸色微沉。

  被放下的寒铁铸剑虽未出鞘而沉威穷逼,引人颇多忌惮,总算使场面渐稳消停。那壮年倒是机敏,见势不对,立即借着适时退入人群,眨眼间逃得不知去向。

  “从来都没有谁可以做到形单影只地呼风唤雨,但我并不是对此舍弃不下。”云卿安把脸埋在司马厝的领间蹭了蹭,似带了哀求般的缓声道,“只是,要真到了那个地步,隔岸观虎斗而坐享其成的人就是昭王了。允我不再深究可否?司马……”

  “凉州受灾时,哀鸿遍野,今得赈渐复,仍是满目疮痍。纵凶的人,在下一刻也能心安理得地成了仁善之辈。他们端着一副翩翩神仙相,实该被装裱作滥流之巷揽客匾,玉堂高所投名状。”

  “依你所言。”司马厝道。

  司马厝轻笑了声,牵着他往庙里少风偏安的一处位置去,说:“应付朝官不易。夜已近半,你且休,我守着。”

  云卿安向来对那些装模作样的朝官这般的嘴脸嗤之以鼻。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但知不可而为,一些事做就做了,考虑不来结果,问心无愧本来就难。”司马厝的声音很轻,是沉重过后的释然,“可是卿安,这就已经很好了,真的。”

  云卿安忽而撤了手,又若无其事地阖了眼,笑容稍纵即消。····因此刻的他陡然意识,这般所举竟似乎亦是他的投名状,专用来交予司马厝的。

  曾满身斑驳不曾有外人觉疼,郁气横生,而他如今竟蹒跚学步着试图去推己及人。他承认虚伪,惟愿司马厝别嫌他太过难堪,只一个企图了。

  ——

  御门听政,则于适所正中设御榻及本案。黎明时分,及代天子升座后,起居注官列于西阶,各部院奏事大臣列于东面,各就本位。

  “刑案之处置绝不容姑息,屠杀无辜家户满门实属罪大恶极!”刑部尚书汤颍疾言厉色,道,“张统领为罪犯中地位最高者,将之问罪毫无疑义。至于其他暴徒,捕获则需按法将其斩首处死,断不能使这些为非作歹之人得以苟延残喘。”

  闻言,张从顺的心又往下坠了几分,置身于百官各异的目光中,如陷泥泞。事发突然而难有征兆,短短时日之间,他竟已被认定是犯案之人,戴罪之身。

  这始于他的下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