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说过 大师兄说过 第157章
作者:thymes
“是我将他骗进血祭地瓮的。”
白狐虚弱得只能勉强站立,此时低声道:“狄珂大人,此间之罪,我一力承担。”
狄珂面色微变:“任先生?”
“这不是为了萨尔赫主将复仇。”白狐有气无力地说,“我本想以地瓮困住他,以此交换,让王庭为我做一件事……一件按照常理,他们绝不会答应的事。”
他此前与谢真也是这样说的,只是他话中意思真真假假,至今还是难以辨明。
火塘中毕剥一声,照耀殿堂的火光跳亮了一瞬。白狐看了看巨狼,又转向狄珂:“萨尔赫主将当年剑指王庭,并不是没想过失败后的下场。倘若王庭胜了,他会以自身为血祭,压抑祖灵凶性。这不是像历代主将一般回归祖灵,他的神魂将如献上的祭品那样,被祖灵吞嚼,不得解脱。”
他张开手掌,托着那枚染血的兽牙,“这就是主将授予我的权柄,通行十二荒中阵法的令牌。透过令牌感应,我知道这些年来祖灵的无声蛰伏,不是因为彼此相安无事,而是被镇压在这十二荒里……我为主将改动阵法,重唤起祖灵杀伐一面来对付王庭,如今就是我们自食苦果之时。”
狄珂深深皱眉。白狐自顾自地继续道:“祖灵在十二荒中沉睡,我却不想让主将永世不得安宁。若是世上还有谁能斩断祖灵与他之间的联结,那就只有王庭了。”
“所以你想让长明把祖灵叫出来再劈一剑?”谢真诧异道。
他一时间忘了叫敬称,不过在场也无人注意。白狐沉默片刻,说道:“我也不知道这能不能成。只是凡有一点希望,我也不想坐视他受此折磨。”
谢真实在佩服对方的胆量,这貌不惊人的狐妖,谋划的都是些捅破天的主意——且不说威胁长明是否可行,光是朝自家祖灵下手的事情,就够他万劫不复的了。
“我原想将这位花妖引入祖灵血祭之中,到时长明殿下若想将他救出,便要斩断祖灵与祭品间的连锁。”
白狐显然已经抛开一切,丝毫不在意自己会有什么下场,“没想到,本该沉睡的祖灵却被唤醒了。”
不知道是因为蝉花的特异,还是因为千秋铃,谢真心想。不过这件事似乎确实应在他身上。
“是你唤醒了祖灵,也是你让祖灵回归了原状。”
白狐望向谢真,忽地行一大礼,低声道:“你要怎样处置,我都绝无二话,但求你……让萨尔赫主将解脱!”
谢真吃了一惊:“且慢,祖灵不是已经复原了?而且方才祖灵也说,萨尔赫不在他们之中吧?”
“作为祭品,自然不算是在‘他们’之中了!”
白狐抬起头,谢真下意识看向祖灵,却见巨狼舔了舔爪子,淡然道:“并非如此,萨尔赫从未做过祭品。”
“我不相信。”白狐说。
谢真:“……”
神魂之事他一知半解,眼下两边各执一词,他也不知道谁说的是真话。他在心中摇了摇千秋铃,想看看对方有没有提示,结果这坏脾气银铃根本不理他。
这时,一直没出声的狄珂终于开口了:“任先生,当时与王庭那一战,大哥无法操纵失控的先祖,是长明殿下出手镇压。大哥也没有将自身作为血祭,而是死于对决中,之后先祖便被封锁在十二荒,以期缓缓消磨凶性……这些长明殿下与我解释的,我也曾原原本本地说给你听。”
白狐咬牙道:“可你怎么知道王庭没有骗我们?”
“自那以后,种种事情正如他所说。”狄珂沉声说,“先祖虽不能与我交谈,但山林渐趋平静,如果不是这次血祭阵法启动,先祖应当还在殿中沉睡才是。”
“先祖在沉睡我当然知道。”白狐冷冷地说,“可是萨尔赫主将的归处呢?先祖之灵的平息,究竟是被凤凰镇压,还是因为萨尔赫主将的血祭,不都是王庭的一面之词?”
“任先生。”狄珂面对白狐时很有耐心,但语调也不免苦涩:“王庭的话,先祖的话,你都听到了。到底你要怎样才能相信?”
“……我只相信我听到的东西。”
白狐抓紧了那枚兽牙,“萨尔赫主将的这面令牌,将我与祖灵相接,只要握着它,我就能感到那呼唤着我的苦楚,我知道他正在受着折磨……就算王庭不承认,狄珂大人不承认,先祖也不承认,可是我知道!”
他话音中的凄楚与恨意如此真切,令狄珂也不由得转头望向祖灵。
巨狼平静如常,只有火塘中的光亮映在它的眼眸中。
“萨尔赫从不是祭品,我等无需欺骗你。”
巨狼道,“纵使你愿意这么相信,那又如何?自有十二荒以来,有多少神魂被祭献,哪个不是出自繁岭妖族的的手笔?卓延氏的血祭亦有先例,在与王庭立约前,一旦祭品不足以压制祖灵凶性,卓延氏便从自身开始祭献。既然萨尔赫想要恢复旧制,那他想必也做好了承担代价的决心。他当初也是这样告诉你的,不是么?”
“……”
狄珂面色凝重,白狐垂头不语,这座殿堂中荒蛮的过往,难以洗刷的血色,仿佛都化作这无边际的沉默,压在他们心头。
过了许久,白狐低声说:“你们……先祖,见过繁岭千年岁月,区区一个神魂,纵使是卓延氏主将,在你们眼里也算不上特别。可我只是个没什么修为的狐狸,我活得不久,看得不远,心里也装不下太多东西。我铸成大错,辜负了许多人,但为了主将,我还是……”
“够了!”
狄珂喝道,伸手握向他肩膀,却抓了个空。
白狐不知何时施展了幻术,火塘边纷乱的灵气如烟雾缭绕,狄珂又心情激荡,竟然没能看穿。
他抬头时,白狐的真身已在三步之外。他紧握的手中,那枚用作令牌的兽牙上现出一道极细的裂痕,在场诸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看来我已经没有什么能用来请求你的东西了。”
白狐深深望着谢真,“如果你不愿意,那就在我捏破这块令牌,搅乱十二荒阵法之前,杀了我吧!”
“我只有一事不解。”
谢真知道旁边的狄珂随时都会拔刀,但他并不在意,说了下去:“倘若萨尔赫主将早有准备,心甘情愿作为血祭,那他为何还会呼唤你,想让你帮他解脱呢?”
白狐愣了片刻,才道:“可他正遭苦楚,流露出来也是常情……”
谢真并没说什么“你看人家祖灵都讲了根本没有这回事”,他知道白狐看似正常,其实在这件事上疯得厉害,绝对听不进去。
“这令牌是由萨尔赫主将交给你,他也知道你能透过它感应先祖。他若是从先祖那里发出呼唤,是确实会传到你的耳边。”
他瞥向白狐微微发抖的手,“既然如此,他的意思就是,不做什么血祭,不管什么繁岭了,只要让我解脱就好?在你心中,萨尔赫主将会这么做吗?”
“不会的,不……我不知道……”
白狐先是摇头,随后声音转为坚决,“我只知道那苦痛是真的,无论怎样,我都不能不管!”
“所以你相信的,就只有这令牌中的感应?”谢真道。
忽然间,他神色中掠过一丝笑意。不但是白狐与狄珂,连祖灵巨狼也诧异地看着他,不知他到底发觉了什么事。
“小蝉花啊。”
石碑的声音在谢真心中浮现,微弱如丝,带着悠然的神气:“怎么每次一醒就见你卷入麻烦?你哪是花妖,叫麻烦妖好了。”
谢真无奈答道:“前辈,有时候不是我找麻烦,而是麻烦找我。”
“哼,我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石碑沉吟片刻,笃定地说:“你猜得大致差不多,只是有点小偏差……这还真是挺有意思。”
*
在余人注视下,幽光一闪,海山已无声出鞘。
狄珂不禁变色,刚想阻拦,却发现谢真指向的是地面。他手腕轻振,剑尖吐出一缕清光,在砖石上浅浅地刻出线条。
白狐也怔住了,不明所以地将视线投向地上。随着剑光的划线渐渐显出图案,他神情疑惑起来:“这个是……十二荒中的阵法?”
“也是拱卫先祖之灵的阵法中的一片。”
谢真重复了一遍他在耳边听到的话。
石碑前辈微弱但唠叨的声音正在他耳边回荡:“你会不会划线啊,明明没歪怎么就看着这么死板呢!收一点,不要那么凌厉!你又不是在砍人!……”
这不是阵法本身,只是示意,因而画起来简易。谢真也只想石碑前辈少骂几句,剑光如飞,很快便收拢结束。
“任先生应当识得吧。”
谢真以剑尖指向地上阵法的左半,“十二荒中妖族敬拜先祖,有时心有疑难,也常在祖灵前默问。祖灵不具卜筮之能,但这古阵能令人心思澄明,凝神专注,虽然效用不大,也算是有些助益。”
巨狼轻轻点头,意为确实如此。
顺着石碑前辈的提醒,谢真继续指向右半图案:“那块令牌中,用得就算不是这一副,也应是相似无几的‘镜式’。以萨尔赫主将分出的权柄,将持令牌者的心神映入其中,如此不需血脉,你也能操纵十二荒的阵法。”
狄珂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透出迷惑,显然没弄清楚谢真要说什么。白狐则后退一步,面色惨白。
石碑:“问问狐狸,这两处勾连起来,是什么效用?”
谢真:“似乎应该是‘观照’?”
石碑:“还不错嘛……不对,我又不是在问你!”
谢真大概能想象石碑前辈想看热闹的心情,不过让他去嘲讽失魂落魄的任先生,他还是说不出口。
顿了一顿,他只是平铺直叙地说道:“这两处阵法相连时,便有观照之意——烛照洞明,自观己身。”
“是什么意思?”狄珂疑惑道。
“持有令牌者心声过于强烈时,在‘观照’之中,或会感知到自身的欲求。”
谢真解释道,“任先生,你也许确实听到了呼声,感到了那份苦楚,但源头并不是萨尔赫主将,而是你自己。”
单就这点未必能做此推断,但既然有长明与祖灵两方的旁证,都说萨尔赫没有被献祭,那就只剩下这个理由了。
看到摇摇欲坠的白狐,谢真不禁想,或许他并不是一无所觉,只是刻意避开了这个答案。他的执念,已经不知不觉将他蚕食殆尽。
不是萨尔赫在呼唤他,而是他在呼唤逝去的主将;不是萨尔赫在遭受血祭的折磨,而是他无法承受这痛悔,咽不下别离之苦。
狄珂走向白狐身边,从失魂落魄的他手中取下那枚兽牙。
谢真也松了口气,回剑入鞘。他朝着狄珂一拱手,说道:“叨扰了,我还有事在身,告辞。”
狄珂忍不住道:“阿花公子……”
能叫繁岭主将踌躇的,想也知道是什么。谢真自己不打算追究,可他也不想瞒着长明,便道:“我当对王庭实情以告——但我会劝他别动手的。”
狄珂:“……”
他的眉毛快要拧到一块去了,最后只是叹了口气:“你知道王庭正在悬赏找你吧?”
“主将要捉我去领赏么?”谢真笑道。
繁岭主将没有答话,两人在火光中对视片刻,狄珂放开了握刀的手。
殿中如弓弦紧绷的气息渐渐散去,谢真看着那两扇为他开启的殿门,忽然想起一事:“还得请主将为我指条道路,好叫我离开这迷障。”
“迷障?”狄珂一愣,“寒宵节已经过去数日了。”
谢真愕然,旋即想起斩断黑狼首后,吸取灵气的时候,他原以为只是过了片刻——难怪狄珂来的快,原来根本已经过了这么久!
他心中一沉,无暇多说,疾步掠出殿外。穿过回旋向上的幽暗石廊,外面是又一重宏伟的殿门,接着是寒气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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