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说过 大师兄说过 第177章
作者:thymes
就在嘉木他们不远处,或说曾经在他们不远处,正清来客也还没回过神来。
夜色中明光乍现的一瞬,船上诸人只看到掌门纵身掠出栏杆,丢下了一句:“结参伐阵!”
言犹在耳,刹那间,海浪已从四面八方朝着殿阁抛涌而来,惊得随行一名年轻弟子就要御空腾起。灵璘及时一挥衣袖,把他拍了回来,喝道:“不要慌张!都遵掌门吩咐!”
正清这艘舟船不止是气派而已,内里也附有数种阵法的便利,参伐阵正在其中,但它也是甚少有人会想起的一样阵法。
此阵主破幻之效,而幻之一道千变万化,若是对上幻术的行家,往往中招了都还没明白自己是怎么输的。幸好世间精通幻术者寥寥,就算真的背运碰上了,大概人家也不太可能干等着对手结个阵来抵挡。
不过,参伐阵用在这里,正是对症下药。以灵璘为首,众弟子衣袖飘摆,紫芒如电腾空而起,朝着白浪滔天的四周飞散而去。
还没有什么神通能把万里江海挪移到这凝波渡里,因而纵使那扑面水浪是真,后面总归还是幻象。灵璘见那些星光熠熠的紫电在半空中停住,心知是遇到了阻碍,当即催发灵气,力要击破这幻觉。
空中并无声音传来,只从虚空中现出几条巨大缝隙,让人仿佛能听到“喀锵”的劈裂之音。随即一大块映着海浪的远空,宛如被打破的碎瓷掉落下来,露出背后的幽暗。
此刻凝波渡已是半夜中,那黑暗无疑昭示着他们已将这虚假的白日幻象打开了一道裂口。不用灵璘说话,弟子们合力调转阵法指向,紫芒掼向碎裂处,使那缺损边掉下更多波澜涌动的碎片。
正当他们想要一鼓作气时,在那裂缝中的夜色里,缓缓现出一轮落日。
仿佛是从漆黑的眼睛中翻出来的白眼珠,那苍白的落日如一丸白水银,滚落在似有似无的远山暗影中。当众人察觉到裂缝后的夜色也同样不真实时,刹那间,无数雪亮盘卷的光芒从映于水面的倒影中浮动,狂乱地朝着缺口奔涌而来。
一名弟子惊道:“这……也是幻象吗?怎么……”
“别废话!”灵璘厉声道,“南斗阵!”
虽有几名弟子被照得头晕目眩,慢了一步,但当那亮光袭至面前时,南斗紫光熠熠的六角阵法已经结成。
如同纸伞迎上倾盆大雨,扑面而来的淋漓日光有若实质,抛洒在南斗阵的屏障上,激起道道涟漪。阵中之人虽无事,舟船却是遭了难,那些明光崩落时,打得檐瓦四溅,廊柱毁损。
初遭变故的慌乱之后,正清诸人也镇静下来,其中一名叫元宜的弟子疑道:“这术法,怎么像是衡文的‘愆旸’阵势?”
“愆旸”就如正清的“参伐”一般,也具破幻之效。灵璘道:“莫要放松守卫,若我没猜错,刚才我们破幻的术法,或许也打到了别人家头上。”
能来凝波渡的弟子没有迟钝的,顿时都明白过来。这化湖为海、威势惊人的幻术,非但将各派来客相互区隔,当众人使出手段要挣脱时,又将他们的攻势巧加引导,让他们自己人去打自己人。
这样一来,在尚未辨明形势前,反倒不好出手了。
就在正清弟子们的眼前,一群纷纷的红蝶在天幕上飘舞,好似穿针引线,将渗出的夜色飞快地补了回去。
片刻后,周围景色复归圆融。远望海面,只见夕云灿灿,水色如霞,迎面而来的也非湖上夜风,而是带着涩意的潮息。倘若不知自己身在幻象中,定也会觉得心神朗阔。
但造出这幻象的主人,却似有意为之,让这胜景之中多了些怪异的意味。天际高扬而起的雪白波涛,洒落如雨的水珠时,隐约能在这大幕之中见到一座殿阁的轮廓,正是他们自己这艘船的样子。而在镜中倒影之后,那比轻烟朦胧、比远云缥缈的,是绵延盘旋在海雾中的群山。
元宜愣愣地望着那边,问出了师兄弟们心中的那一句:“……这般幻景,究竟是谁的手笔?”
灵璘严厉道:“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幻术的阵势越大,破绽也就越多。各位持南斗不变,元宜随我再起参伐阵,把船往北方引!”
众弟子齐声应是。灵璘维持着他镇定自若的气派不变,但对师侄问出的话,他其实已有了令他忧心的答案。
*
孟君山从水面上疾掠而过,铜镜在他手边翻飞,凡是被它照到的地方,均会褪去颜色,化为淋漓的线条。
他左边的海面怒浪滔天,右边则是夜色中灯火凌乱的山湖,在这昼与夜的交界中,一道墨线从中延伸,仿佛要将画纸一劈两半。
忽然间,他在水面上停了下来。上下左右皆是奇异的景象,他却好像找到了关键之处,背后逐渐浮现出辽阔墨影。
那狂笔挥出的山水霎时间充溢了天地,再也没有大海与山湖,取而代之的是回环往复,永无止尽的画轴。
照亮此处的既非日光,也非灯火,虚空中只有淡白纸痕。山形嶙峋,水色如染,就连这幅画的主人自己,也似乎化作了一道泼墨的剪影。
只见他双手一分,裂纸之声犹如哀叹,撕开了这迷乱的幻景。
这时,就在墨色山水与氤氲海雾的缝隙之间,一只红蝶翩然飞出,落在纸上,涂下了一道朱红的笔痕。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这么多战斗轮啊,我撞墙……(
附上这次提要的出处,很喜欢的一首:
蜃阙半模糊,踏浪惊呼。任将蠡测笑江湖。沐日光华还浴月,我欲乘桴。
钓得六鳌无。竿拂珊瑚。桑田清浅问麻姑。水气浮天天接水,那是蓬壶。
第161章 皆冰雪(三) 听说过,一万只蝴蝶齐飞的场景
孟君山望着那红蝶,只默然了一瞬,旋即眼前幻景就如撕开的画纸,伴着猎猎风声,飒然破裂开来。
他已预料到不会那么轻易分出高下,虚幻的海雾迎面吹来,那阵清凉并没令他动容,然而他心中怎么想,就没人晓得了。
铜镜落回他手中,那触感有如砚台,时常在他掌心摩挲,其宽和温润之意,令他心神渐渐沉静。
这般将整片凝波渡囊括其中的幻景,恐非一人之力可为。当中或有旁人相助,或是拿出了什么压箱底的法器,都不奇怪,如今猜也没用;但他在七绝井下经历过一次千愁灯的心内梦景,此处的幻术虽非与心魂相连,却隐约能察觉与之相类的术法痕迹,说不定正是那次经历带来的灵思。
幻术织成的天与海将他环绕其中。若说寻常术法引动的灵气,像是狂人胡乱蘸了颜色信手涂抹,那这片幻景则是神工意匠,妙笔丹青。
孟君山侧耳倾听,灵气的奔涌如笔画、如丝弦,在他心中缓缓鼓动。他执起铜镜,仿佛毫不心急,在玄而又玄的一刹那,他骤然出手,道道墨痕横贯天际,洒落在金光灿然的海面上。
漫天笔墨勾勒出群山形意,似有千钧之重,一分分坠入轻雾缭绕的天幕。幻境与画境彼此侵蚀,纠缠不休,慢慢难分彼此。
这一刻,在幻景中寻找出路的众人,都在天际看到了当世两位顶尖高手斗法的景象。雾海之上,写意山峦笔墨淋漓,时而是万仞险峰,时而又化作泼洒的云流,卷涌着倾天而下。
笔痕之后,海雾散去,显现出嫣然的霞光。那飞云在山水轮廓笔画间浮游,初时遥遥在远方,忽地来得近了,那竟不是夕照,而是一片绯红的蝴蝶。
霎时间,千万只红蝶翩然飞起,朝着天际飘落而去。
*
云雾之间,四下里别无他人,只有紫光飞转。谢真劈落近处的几片书简,随即终于忍无可忍,一剑斩开云层,直迫到对方面前。
灵霄手中那一卷书,已经化作天罗地网,罩住了幻境之中的这一片小天地。见谢真面无表情,他开口道:“你要去哪里?”
谢真:“那还用说。”
电光石火间,两人又是数度交手。谢真手持那银雪化成的长剑,剑光如疾雨闪耀,但正清掌门也非浪得虚名,阵法有若实质,接下了这一轮攻势。
面对这全心求稳的对手,谢真也一时为难,除非他能下死手,不然还不知道要跟这人僵持到什么时候去。耳边听到灵霄沉声说:“我不能让你去毓秀山。”
谢真几剑过去,那星光涌动的书简之阵也渐渐动摇。灵霄又道:“……我知道你仍是谢玄华,并未被天魔动摇神志。”
“就因为我手下留情?”谢真实在是恼火得很,语气也冷下来。
灵霄就当没听见这话,仍然说了下去:“仙门之中的言语,你无需担心,就由我来处置,你自回去瑶山就是。”
“与那些都无关,与你也无关。”
谢真一振剑锋,斜斜指去,皱眉道,“我现下不会回去仙门。”
灵霄道:“那你更不应和妖族混在一起。”
他话音刚落,阵法周围一阵急响,游动的剑光迸散为片片飞雪,由至疾转为至轻,妙到毫巅地解开了他大半的守御。
灵霄也未曾想到,以往不擅长术阵的对方能打出如此精巧的解法。但这一刻,他恍然又找回了当初面对谢玄华的心情:不论做了怎样的万全准备,事到临头总会发现,还是低估了他。
只听对方说道:“和我交手,就别分心了。”
虽然知道这位老熟人可能并没什么讽刺之意,灵霄心中还是想要苦笑。谢真也明白对方是打定主意要拖延到底,双方再不试探,剑光与阵法的耀光刹那间照彻乌云。
*
伴着裂石般的崩碎之声,在弥漫着烈焰与冰雪的山岩之间,片刻现出了清明。
两人相对而立,与先前一般无二,只有四处狼藉的场面昭示着方才一场交手。此战意在争夺地脉,且谁也不想把这里的山也跟着震塌,但激斗中溢散之力,还是让这里摇摇欲坠。
长明半边衣袖上还有未化去的冰霜,不能说不狼狈,但面上气定神闲。再观对面,毓秀掌门形容仍是一丝不乱,目光如刀,紧紧盯着对方。
“掌门何必再坚持不放?”
顶着那凌厉的眼神,长明若无其事地说,“我又不是要把你们的冰泉抽走,不过是取回王庭的地脉而已。”
郁雪非凝视他半晌,忽然问道:“传闻先前数代祈氏,皆未领会凤凰的真传,而你不同,是么?”
长明轻嗤一声,并不打算答他这句话。
两人看似在此处对峙,神念感知却都正浸入大地深处,与既是有形、亦是无形的地脉相勾连。
那条游离不定的熔泉中,奔涌着灵气化作的河流。它曾被与其并行双生、遥相呼应的冰泉压制多年,这时即将解脱桎梏,纵无灵智,也仿佛欣悦般不住震动。
“郁掌门,我十分清楚仙门对渊山有何图谋。”
就在此时,长明开口道。望着对方眼中透出的厉色,他缓缓说了下去:“倘若易地而处,我也要道一声佩服,但你们又怎能知道,你们才是顺应大势的那一方?”
明知道他在乱人心志,郁雪非索性移开视线,不去看他。
但地脉之间的争斗行至尽头,已不是他能阻拦的。就在长明话音落下的一刻,岩道中的灵气骤然被抽尽一空,两人均感到神识一震,那两道双生地脉终告分离。
长明微微一笑,衣袖上的冰霜簌簌而落。他心知对方定然要立即回山,镇压受创的冰泉地脉,于是废话也不多说,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去。
“凤凰。”
郁雪非忽然说道,“谢真会从渊山复生,也是你的手笔么?”
长明愕然回头:“……你说什么?”
他并没听到回答,对方似乎也没想听他的回答。眼前只有一阵风雪掠过,毓秀掌门已经去得远了。
隔着不知几层山岩,正有人百无聊赖地坐在石碑上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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