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说过 大师兄说过 第189章
作者:thymes
林间微风不比春日,只有夏热暑气,更无花香,可好似依旧熏人欲醉。
许久,长明忽说:“那渔人……”
谢真疑惑道:“什么渔人?”
长明摇摇头,没再多说。
他望着水流将落叶缓缓托去,心中想道:那钓客又何必哀愁?到最后,他也并非孤身一人。
“来比剑吧?”他问。
*
西琼振翅横越树顶,借着熹微日光,巡视依旧幽影婆娑的芳海。
深泉林庭四周无数阵法,历经千百年修改增补,早已层层叠叠,融合得难分难解。恐怕就连长明殿下,也不敢说对此全然清楚,只是拣取其中有益之处用上一用。
譬如此刻,他与同行者并未刻意掩饰,行迹穿过森林,在阵法之中荡开无形涟漪。西琼既负有监察一职,便能察觉到两人已在王庭附近,只是究竟在何处,还得他亲自察看。
他本可等待殿下返回王庭后再作禀报,但近来打破常理之事实在太多……他真怕再等一会,这俩人又悄无声息地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幸好他不用找上太久。在那被薄薄初日照亮的林间,树叶如雪片飞舞,无需凭借鸱鸮的出众目力,也能见到当中持剑相对的两道身影。
西琼在半空化形,扑一扑衣袖,往下降去。此间两人自能察觉他到来,但要是一时半会不愿停手,他也不介意等一等。
何况,剑仙出手可不是寻常能见到的,谁会嫌看得太够呢?
他落在不远处一棵树下,打算光明正大地观摩一会。
刀剑对决时,常会被形容是生死之间的共舞,其间不乏凶险与凌厉。眼下所见,却是另一番光景:幽光穿梭往复,不疾不徐,就连西琼这般外行也能看得清楚,真如挥毫泼墨般雅致。
朝羲的金芒与其比肩相携,两人都不使甚么高妙招式,但方寸之间,往来默契严密,自有一分丝丝入扣的宛转。
西琼看着看着,莫名地坐立不安起来,明明人家就只是练剑而已,可他就觉得像是误闯了禁地,似乎这也不该看,那也不该看。
来都来了,要是即刻回避,反显唐突。他边想着能不能找个机会跳进后面的树影逃走,一边眼睛还是很诚实地看着场中。
片刻后,就见剑势一收,两道华光各自归鞘。长明朝他这边看看,疑惑道:“这个时候?”
西琼上前道:“是正清求见。”
他从袖中取出拜帖奉上。帖子有两层,内里那张仍封得完好,长明随手拆了,一眼扫去,微微挑眉。
“明日吧。”他想了想,“一个使者就够,再多也无用,让他们选一个进芳海。”
西琼称是,之后略作迟疑,还是问道:“既然如此,以何等规格接待呢?”
“没空跟他们讲究排场,管一顿饭就不错了。”长明道。
西琼:“……”
第174章 洒芳枝(四) 沉浸式王庭访问一日游(含早餐)
灵徽看着在清汤里上下沉浮的一片花瓣,陷入沉思。
屋内别无旁人,但他仍正襟危坐,耳听六路,随时留意周围动向。
自来他神念敏锐,天赋尤受称赞,师兄着意令他在此道多加修行,好在行走世间时也多一分保命本钱。
此时他正将知觉谨慎探出,如同摊开一张薄饼,越过这所屋宇,绵软地覆上庭院石径、池水花木。
无论怎样探查,此地都平静如常。没有他想象中森严的守卫,仅有那名引他来此的侍女还未离去。她停留在庭前,想必正履行职责,那气息悠然舒缓,就连灵徽自己都比她焦躁得多。
灵徽也知道这样实属紧张过头。他着意控制,但收效甚微,兴许养气功夫还大大不够。这是他初次踏进深泉林庭,又是在这一触即发的情形下,想必也甚少有仙门使者面对过这般局面。
若是数十年前到访,面对衰落的王族,不必如此戒慎;就是长明继位后,他对仙门态度也不咸不淡,至少无需担心使者的安危。
灵徽并非替自己紧张,而是唯恐办不好掌门师兄交代的事情。
孤身踏入王庭未曾令他惧怕,倒是如今这看似平静的气氛,叫人无所适从。他夹了一箸不知道是什么做成的白玉方,本以为心烦意乱下尝不出什么滋味,入口却觉清凉甜蜜,殊为美妙。
他不由得又伸出筷子。正在此时,一股无可忽视的气势显现于他的感知中。
就像觉察到饼摊被突然踢翻一样,他手中稍一松懈,那雪白方块就向下跌去,落回了那铺着鲜花的碟子里。
门上青色的珠铃一动,来客已然现身。
灵徽怔怔望着白衣剑修在他面前从容落座。对方扫了一眼桌上几片洒出来的碎花,并不在意,身后侍女随之为他送上杯碟,与一尊小巧玲珑的酒器,便无言告退,转眼已离开庭院之外。
这清净之地片刻间只余下他们二人。在灵霄的嘱咐中,单独与谢玄华密谈也是一项重任,但灵徽并不知道是否能有这等机会。
谁能想到,才刚到王庭,不费半点功夫,他就已经坐在这里。
“谢师兄……”
灵徽还在迟疑如何应对,谢真却十分爽快道:“想来灵霄掌门该有口信通传,我便先来见你了。”
一室晨光有如帘帷拂动,纵使窗扉紧掩,芳海中清幽气息仍穿堂而过。在这明亮底色上,对方的神情似乎也添了一分温和。
灵徽不由得想起他们初见之时……应该说,只是他自己的初见。那时他离出师还早,未能获准下山,听说谢玄华难得拜访太微山,他悄悄躲在殿后,等客人从廊下经过。
出乎他意料,那与大师兄灵霄并肩而行的剑修,并没有他想象中那样可怕。什么霸气、傲气、杀气,在他身上压根就看不见,如冰雪雕刻的面容上平静得有些冷淡,倒也与他素日名声相衬。
灵徽正琢磨是是不是灵弦师兄讲的事迹太过于夸张了,就正看到对方稍稍抬起眼,朝他躲着的树中望了过来。
那一眼,就好像将他整个人都穿透般,叫他明白了目中藏锋并非一句虚言。
回过神来时,他只凭本能维系着术法,缩在茂密的树叶里,好险没掉下去。
眼看因为客人停顿,灵霄大师兄也放慢脚步,似乎有所疑惑,灵徽只觉得今天怕是要站着出来躺着回去了。
但剑修却重又迈步向前,并没有追个究竟的意思。若不是灵徽目力超群,定会错过他转回头前,面上那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往事中太微山的缥缈云雾,凝波渡上出鞘的月光,当灵徽挥去那些杂念后,觉察到自己慢慢镇定下来。
“要不要向他直言,就交由你来断定。”
掌门师兄的嘱托言犹在耳,“倘若你感到些许不对,哪怕分不清来自何处,也应慎重。”
他正是因此才被派来担此重任,这也是他如此焦躁不安的缘由。既然昔日剑仙已有被天魔迷惑心志的危险,他不止一次怀疑,仅凭他那些玄之又玄的灵觉,是否足以作为信任他的依据?
他沉默时,对方也没催促,静静等待他理清思绪。灵徽不再犹疑,抬头道:“掌门令我转告,倘若谢师兄决意要开渊山镇印,正清愿助一臂之力。”
对面的谢真既不惊讶,也不欣喜,只是点了点头:“想来查探镇印,也要在贵派的监察之下了。”
灵徽:“……是。”
他说得有些心虚,盖因当灵霄交代他时,也没将前因后果全数说清。他随之又道:“掌门也望能与谢师兄一会,为诸事稍作释疑。”
谢真若有所思,说道:“那就谢过灵霄掌门的好意了。”
灵徽实在无法从对方神情中看出什么征兆,也不知道他是喜是怒,又或者并没将此当回事。
他还在斟酌时,忽听谢真问道:“对于衡文,掌门有什么话要说?”
此问是顺理成章。凝波渡中,瑶山、羽虚两派不避讳赞同开启镇印,谢真死而复生一事非但不会改变他们态度,反而更是扫清了余下阻碍,令瑶山与王庭往昔的不睦也不再紧要。
衡文的支持则颇为古怪,在此之前,他们只闷头于延国的一亩三分地,对上正清这等仙门之首,也向来是谦恭有加,甘附骥尾。
于各派之前出言反复,丝毫不顾及正清,虽或许也有派中内斗的缘故,这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出招,还是叫人疑惑。
眼下毓秀无疑绝不会与妖族共谋,钟溪也是如此。灵霄给他带来的这番提议,若非预计到衡文那边或有什么变故,就将全无意义。
灵徽道:“衡文本不应如此行事。延国朝中动荡,引得衡文生出纷争,兴许门内各方又遭利用,也未可知。”
他觑得对方面色,小心道:“听闻,也有妖族涉入其中。”
谢真道:“衡文与延国,不是对妖族深恶痛绝么?”
他指的是当年妖狐之乱祸及延国那桩往事,此后至少明面上,延国中少有妖族踪迹。灵徽说道:“正因如此,才显异常。”
谢真点了点头:“这么说,正清疑心其中有王庭的手笔。”
他神色未有变化,但灵徽与之目光相对,只觉那双眼清亮如镜,叫他无所遁形。
“……妖族若是以什么手段取得衡文在凝波渡的首肯,其后真要去开启镇印,不见得会那样顺利。”
灵徽索性把话说完,他知道灵霄师兄给他托出的,也不见得是全部底细:“倘事情恰如所料,谢师兄再考虑不迟。”
谢真不置可否,片刻后道:“掌门想必也交代你一两件事情,用来取信于我,不妨说来听听。”
“……”
灵徽这下连琢磨这些话怎么出口的功夫都省了。他犹豫片刻,说道:“譬如渊山中符刻石林,一直经由正清维护,多年来阵法上的些许变动,这些记载或会对谢师兄有所助益。”
“掌门对此就说到这里?”谢真问。
“是,若是两位当面对谈,再有旁的疑问,掌门必然也不吝于解答。”灵徽谨慎道。
“没关系,我大致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谢真平和道,“还有么?”
灵徽一时间不知该作何表情,愣了一会才说:“只有这些。”
他心说对方的反应出乎意料,到时一定要将其一字不差地报给掌门才是。就听谢真道:“我知道了。听了你转述,灵霄掌门想必也能明白我的意思。”
他将面前杯子斟满,看来是觉得正事已经说完。那银瓶形似酒器,装得却是花香氤氲的清茶。
灵徽也确实没有更多要转达的了。他只觉谈话从始至终都未踏出过对方划定的区限,虽然他已做完了掌门托付的这项任务,可那被料个正着的感觉,还是令他坐立不安。
隔着桌案,剑修正默不作声地喝茶。窗纸上日光摇曳,不知是不是枝叶雪白的缘故,那些墨痕般的树影似也更浅淡一些。
他忽而觉察,单就眼前这一幕背后的故事……死而复生的剑仙,列席王庭门下的仙门弟子,桩桩件件,都相当不可思议。
他不由得也拿起手边酒壶,给自己倒上一杯。壶里同样也是茶,只留余温。
片刻后,谢真问道:“你们家掌门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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