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说过 大师兄说过 第33章

作者:thymes 标签: 仙侠修真 情有独钟 BL同人

孟君山以前有次喝酒的时候讲:忽然想起琐碎往事,是上了年纪的表现。

  他经常一本正经地说些貌似有些道理,仔细想想又没什么意义的话,以至于谢真总觉得,假如一定要有一本箴言合集流传,那也应该是孟君山的而不是他的。

  此时此刻,他又不由得记起了这一句。

  他想起那会儿他问裴心想要怎样的弓箭,裴心说:想要一把银色的,很亮的。

  他当时只道少年人喜欢漂亮东西,寻来许多天材地宝,请隐居在晋平城的匠人为他打了射月。那匠人的作品大多朴素,对谢真找来的华丽设计各种不满,好不容易才被他说服,完成之后,直说他这辈子也没打过如此招摇的兵器。

  但成品确实精美绝伦,刚拿到手的时候,裴心爱得不行,睡觉都要抱着,第二天腰上被硌出一排红印子,被霍四好一通嘲笑。直到后来,谢真才知道,裴心一直很羡慕孤光出鞘时的银辉璀璨,于是他从小就立志,想要将来也能这样闪闪亮亮。

  那时提到瑶山的小师弟,谁不称许,谁不喜欢?那样一个明朗潇洒,如珠如玉的少年。

  

  “都多大的人了还哭。”谢真说,“再哭就叫你去泡瀑布了。”

  裴心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他擦了擦眼泪:“大师兄,你还活着?”

  谢真:“刚活过来。”

  “太好了。”裴心低声说,“但是真不想让你看到我这么丢人的样子。”

  在牧若虚的记忆里见到的裴心,无论是隐居山林的安然自若,还是惊变后一如往常的镇定,他总是看起来十分沉着。仿佛再大的祸事临头,他也只会尽他所能,做他所做。

  没有人知道,他心中或许也曾迷茫不定。当初带他修行,教他道理的那个人,在那些时刻并不在他身边。

  “也不必这样讲。”谢真道,“我也曾有许多想做的事,最后还不是咔嚓一下死了。”

  裴心:“……”

  “世事难料啊。”谢真就像他小时候那样,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只消对得住你自己就可以了。那天救了从山上掉下来的小蛇,你后悔吗?”

  裴心抬起脸,就如他想的那样道:“再来一次,还是一样。”

  “好。”谢真说,“这才是我们小裴。”

  

  这时候,他们脚下的祭坛开始摇晃起来,裴心的身影也时明时暗,闪烁不定。

  “要出去了!”用水流维持着阵法的孟君山喊了他一声,“但是要出了炉心的话……”

  他不用说完,谢真也领会他的意思,一旦离开炉心,裴心这一点微弱的神魂,恐怕也将散去。

  “能再见到大师兄,已经是想都想不到的好事啦。”

  裴心后退半步,取下背后的射月。对于这柄他视若性命,却在自断一臂之后再也无法拉开的银弓,他手指从弓身滑过,珍惜地抚了抚。

  然后他挽弓向前,箭如飞光。

  第一箭,将这摇摇欲坠的殿堂破开一条缝隙。第二箭化为飘洒的银辉,铺开一条宽阔道路。最后一箭,一直飞到火焰无法抵达之处,将黑暗敲开,道路的尽头顿时大放光明。

  裴心放下弓,就像每次检查完功课时那样,扬起脸得意地一笑,然后撒娇道:“大师兄,你带我回去吧!”

  熟悉的话,熟悉的面孔,谢真也情不自禁地说出了那句他再熟悉不过的话:“你拉弓用的是腿吗?自己走。”

  一旁的孟君山:“……”

  裴心忍不住大笑起来。谢真道:“不过,这次可以破例。”

  他转过身,裴心愣了一下,跳到了他后背上。

  谢真被砸得一个踉跄:“你怎么变得这么沉啊?”

  “有吗?”裴心挠挠头,“长个儿了嘛。”

  谢真背起他,往那条路上走去。随着他步伐向前,裴心的身影也渐渐变淡,直到消失不见。

  就在他踏出厅堂之前,谢真耳边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铃音。

  下一刻,神魂复位,他睁开眼睛。

  

  他稍一动,长明立刻察觉。接着一道银光从谢真眉间飞出,重新落进他掌心。

  谢真转过头,却见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心念转动,便想到其中关碍:“你给我那个铃铛,不能离开你的神魂?”

  “不是什么大事。”长明拉着他起身。

  谢真仍觉担心,但这会确实不适合细说。旁边孟君山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和低头察看他状况的灵徽脑门撞脑门,各自唉哟一声,金星乱冒。

  安子午不知道是从哪里找来的带子,把四个长老前面两只后面两只捆在身上,弓提在手中。厅堂门前的流火已经退去,只是墙壁中仍然还有跃动的赤色。

  孟君山活动一下手腕,道:“阵法已停,我们出去吧,这火还要烧一阵。”

  谢真:“稍等。”

  他对长明低语两句,长明点点头,一道火光沿着祭坛绕了一周。祭坛周围原本一触即发的流火,此刻也驯服地避开,任由他的火焰烧灼着灰黑的岩石。

  几息的功夫,祭坛从中间裂开,众人看到一名少年正躺在其中。他侧身蜷着,抱着一件用外衫裹着的东西,神情很是安详。

  安子午:“这是……”

  谢真:“是牧若虚。”

  安子午愕然戒备,但那具身躯立刻燃烧起来,渐渐消散。片刻后,只留一堆飞灰。

  在尤带高热的余烬中,躺着一把皎洁如月的银弓。

  

  没了流火的威胁,他们不多时就出了白阳峰,回到天枢阁前。

  此时已是深夜,白阳峰上阵法已破,但最后的火焰仍在静静燃烧,使得那奇险的峰脊如同一把幽暗的火炬。

  这壮观景象引得昭云部众纷纷出来观看,住得远的没有经历之前那一遭疏散,还不知道有场劫难与他们擦肩而过。

  安子午身上挂着四只鸟,虽然事情也算解决,但他仍不知道在炉心阵里,以神魂入阵的两人经历了什么。

  他先看了孟君山一眼,对方察觉到他的视线,指了指那花妖:“你还是问他吧。”

  这便是把决定说什么,或不说什么的权利交给了谢真。

  谢真此时却已经快要维持不住强撑着的镇静,潮水般的疲惫与悲伤席卷了他,但他还是握着射月,想了想,道:“主将,雀蛇一族……”

  “明日再说。”

  长明一开口,少见地直接打断了他说话。他不容置疑地一手放在谢真肩上,对安子午道:“劳烦,先寻地安置罢。”

  

  以往王庭来访昭云部,住的都是天枢峰上的别院,这次长明屏退他人,与谢真一同进了里间。

  谢真待四下无人后,才问:“不要紧吗?”

  长明翻手,掌心中托着那枚银铃:“这是王庭的圣物,平时寄身在我这里,只是离开与回返时会有些震荡,没什么大碍。”

  谢真知道长明这么讲就是真的没事,终于放下心来,将射月放在案上。

  长明:“不如先歇息。”

  谢真微微摇头,心知此刻千头万绪,睡是肯定睡不着的。

  若是他刚活过来那会,他肯定选择去练一晚上剑,练到心境澄明,再无挂碍为止。不过,他现在倒更想把那些都讲出来。

  

  他已经尽量简略,但这个故事还是说了很久,长明就在他对面安静听着。

  谢真缓缓讲述,恍惚间觉得他讲的仿佛不是于他有切骨之痛的往事,而是一段光怪陆离的怪谈,或是民间话本里曲折的传说。及至讲到在炉心阵中所见所闻,他数度顿住,良久才能继续下去。

  待到全数说完,恰好灯烛烧尽,屋内顿时陷入一片幽暗。

  长明起身,没有去点灯,而是将竹窗推开。天枢峰上四周一无遮挡,从这扇窗户,正可以看到北天明灭的群星。

  谢真怅然道:“我对小裴说世事难料,可是这样,我又何尝能释怀。”

  长明:“想哭就哭吧,我不看。”

  谢真:“没有的事。”

  他也走到窗边,与长明并肩站着。许久,他说:“总归还是我心境不足,活了这么些年,却没经历过至亲之人的生离死别。”

  “这个,我倒是略有体会。”长明道,“是不大好过。”

  谢真一怔,转头看他。长明说了这句,似乎也觉得唐突,移开目光,不与他对视。

  那比谢真记忆中成熟了许多,至今仍偶尔会感觉陌生的侧脸,无端让他心中涌起一阵汹涌的酸楚。

  只听长明低声道:“你做惯了别人的依靠,但你自己总也要有蒙着被子哭的时候吧。”

  长明这些日子话一向不多,忽然说了这么一段有些孩子气的话,让谢真仿佛一下回到从前,不由得莞尔:“我是大师兄,我不会在被子里哭。”

  长明:“真没有过?”

  谢真:“没有就是没有。”

  夜凉风轻,他久久望着天际,半晌道:“明日,我想去那个叫密岚的镇子看一看。”

  

  第二日起身时,长明已经在等他了。谢真道:“我先去跟主将交代下事情经过。”

  长明:“我已经与他说过,你不用管了。”

  谢真知他体贴,心下一暖,不再多说。长明把西琼留在天枢峰处理后续事宜,两人轻装简从,从桓岭向南,沿着当初裴心与阿若走过的道路,到了密岚镇外,在林中找到了那个木屋。

  在牧若虚的记忆里,自他与裴心在晋平城交手后,就再没回过这里。谢真本以为此处应当已经荒废,却没料到,这里处处一如当年他们离开时的模样。

  院中的菜地青翠灿烂,长得横七竖八,生机勃勃。旁边是两个木桩,不远处挂着那个用藤条和毯子搭成的吊床,门口摆着一个破了个口的陶罐,里面插着一把花,已经干了。

  长明停在附近一棵树边,以手中火光一晃,树干上便现出些弯弯曲曲的深色纹路。他看了看,就道:“设了阵法,把这片院子都罩在里面了。”

  谢真:“是什么阵法?”

  长明:“风雨不侵,百邪莫入。手法古老,做起来费工夫,现在很少见到谁用。”

  这么一讲,谢真就知道这应该不是裴心的手笔。长明又在周围看了看,远远近近,大约四十多棵树上都有着阵纹,恰好绕成一个圈:“这些都是徒手刻上去的,不用术法,只用一把小刀。”

  谢真看着那些刻入树干的纹路,非但复杂,线条也十分细致。他还挺难想象牧若虚拿着把小刀,趴在树边一点点往上刻的样子。

  

  他见过牧若虚的记忆,此时就如同回到了阿若与裴心住了数年的家一样,对他讲:“小裴以前就坐在这里,擦他的弓,做些手工活……”

  他推开小屋的门,那个皮鼓就摆在进门的地方。裴心在瑶山的居处非常清净,特别是他不远处就住着恨不得把整个王府都搬来的霍清源,两相比对,更显得他起居过于简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