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说过 大师兄说过 第34章
作者:thymes
但这个小屋却不同,地方不大,收拾得很干净,但到处都放得满满当当。
桌前两把椅子,其中一把椅背有点斜,好像打的时候还不太熟练,另一把就很方正。立柜缺了一只脚,用一块发亮的青色石头垫上了,一旁搭着的罩巾上面绣着一只歪歪扭扭的胖蛇。墙上挂着一张用染料在磨平的树皮上作的画,线条挥洒自如,像是一根树枝上站着一排松鼠,又像湖边挂着几条鱼干。
长明也站在他旁边看,半天道:“……很写意。这画的是什么?”
谢真指着那支最大的松鼠:“这个大概是我。”
长明:“……”
不用他继续说,他也大概猜到,剩下的四个就是他的师弟们。
这画里画的是什么,连阿若都不知道,谢真却一眼就明白了。只是,裴心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这远离瑶山的林中,画了一幅谁也看不出来是什么的画……他也并不能了解分明。
他伸手要取下这张树皮,想了想,又放弃了。长明道:“你若想,我叫人把整座屋子搬回去。”
谢真:“……”
他心道这孩子当了王果然手笔不一样。长明尤在等他回答,谢真无奈道:“不必了,就让它待在这吧。”
他又去后间看了看,那边是阿若的住处。走到床边时,他忽有所感,腰间的海山也轻轻一颤。
他挪开阿若床上的枕头,下面赫然是一把裹着皮鞘的剑。
谢真将剑缓缓抽出,眼前呈现的是一名剑客最不愿看到的一幕:剑刃光泽黯淡,蛇鳞纹上干涸的血迹已经发暗。当初染血时不曾擦拭干净,致使宝剑蒙尘,或许再也无法恢复到从前的锋利。
他对长明道:“这柄剑,是打造射月那位师傅的遗作。他在世时最关切打出来的兵器有没有被好好对待,要是见到这场面,非得气活过来,把买这剑的揍一顿不可。”
裴心与阿若去买剑那一节,他之前只是大略说过。长明问:“这剑可有名字?”
“十年。”谢真道。
自它得名至今,也正是十年。
这十年间,阿若没有种十年的菜,裴心也没有打十年的猎。空空荡荡的小屋,已经再也等不回在里头烧饭的两个人了。
谢真还剑入鞘,把它放在枕上。半晌,他说:“要不你还是转过去吧。”
“……”
长明在原地迟疑片刻,终于还是没听他的,一步向前,把他揽了过来。
须臾,他的手轻轻落在谢真后背上,感觉泪水渐渐浸湿了他肩上的衣衫。
第29章 归去来(四) 万水千山总是情
西琼面前有三堆卷册。左边那堆看过,右边那堆还没看,中间一堆是挑出来的。除了中间那堆小一些,左右两边,全都摞得比他还高,摇摇欲坠,维持着危险的平衡。
他看了看日头,又往嘴里塞了两粒茶,就着那苦得让人打寒颤、细品又带着一丝清香的滋味,打起精神地继续看。
正读得出神,窗户忽然被推开,安子午探头进来:“西琼,你还在这?”
西琼险些把茶叶给咽下去。等看清来人,他才揉了揉额角:“是主将啊……我还没看完。”
“也不能一直看啊。”安子午趴在窗台上,撑着脸说,“我派小晴来照顾你,结果她连门都进不去,还跟我讲,你两顿没吃饭了。”
西琼:“有这回事?小晴是谁?”
安子午:“……”
西琼看着对方一言难尽的表情,回想片刻,记起好像是有个侍女带他过来,让他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只是他一进藏书塔开始翻检卷册,马上忘了时间,都不记得在这里呆了多久。
而且,他想了想,这地方难道不是四层塔上?
他站起身往外一看,果然发现安子午半个身子悬空,脚尖点在下面那层屋檐,晃来晃去。
西琼:“主将,注意形象啊。”
安子午耸耸肩,在窗台上一撑,轻轻松松翻了进来。天枢峰上多是有翼的妖族,少年人经常这样有路不走偏要上天,不过藏书塔出入都需批示许可,能这么翻窗进来的,也就是一部主将了。
虽然如今王庭威严日盛,三部多有敬畏,可昭云部能让他进到藏书重地,随他翻阅,也还是因为刚刚消弭无形的一场大难。
自上代主将殒命以来,昭云部多是“庚”字四位长老当家,但就雀蛇一事,他们先是错失良机,后又被牧若虚所控,险些酿成大祸,可谓颜面扫地。
现在被谢真刺伤那个长老正卧床休息,被长明烧到的那几个更惨点,羽毛从脖子秃到后背,个个闭门不出。
于情于理,帮他们解决了这大麻烦的王庭想要查阅牧氏一族相关的典籍,他们都讲不出半句拒绝的话。
安子午左右看了看,不由分说地拉起西琼:“再不吃东西你要饿死在这里,我可没法跟长明殿下交代。走走走。”
西琼这回确实感觉有点饿,于是便在书册中夹好签记,跟着安子午走了。
两人回了主将在天枢峰高处的正堂,西琼以往来过不少次,在正堂北向有一座楼阁,是安氏长老们议事的所在。
此刻庭前冷清,大门紧闭,唯有两侧的松叶寂寞地摇曳。
见西琼往那边看,安子午道:“诸位长老都在休养,议事堂不知何时能再开了。”
西琼道:“这段时间,你少不得要劳心费力。”
安子午含笑道:“正是职责所在。”
这位始终被长老们处处压制的年轻主将,此刻笑容中带着一丝狡黠。他看了看西琼,摇头道:“接下来,也不知道部内又有多少流言蜚语。说不定也会讲,便是我不顾父仇,联合牧氏遗族,上演这一出里应外合,争夺权柄的阴谋。”
西琼皱眉:“这话还是别说吧。”
“也就和你讲讲。”安子午无所谓道,“不过你也知道的吧,西琼,这可不是我信口胡说。”
西琼对于昭云部那一摊子乱七八糟的事情,也算有些了解,心知安子午也并非夸张。左右无人,他敬称便也不用了,问道:“你这么说,想必已经有应对办法了?”
安子午:“嗨,要什么应对啊,敢说的一律发配到北山去挖翡翠咯。”
西琼:“……”
“哈哈哈哈,逗你的。”安子午看西琼满脸欲言又止,扑哧一笑,“不过,我倒是有个想法。不久之后就是雩祀了,本来应该请长老们去一两位的,这下去不成,我准备叫我的堂兄弟们代替,你觉得怎样?”
雩祀,在古早时曾是求雨的祭祀,流传至今,已经变作祈求部族福泽绵延的盛事。在先王时,这祭典只有面子意义,不过也是三部唯一会遣人去往王庭的时候。长明继位后,还是第一次要举办这种仪式。
西琼知道王庭为了这次的雩祀准备了许久,绝不仅仅是走个过场而已。本来他这段日子就一直在忙这个,谁料到最近殿下不知道哪根筋搭错,天天让他跑腿去干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好吧,从昭云部牧氏一事来看,并不是完全的莫名其妙,只是让他特别措手不及而已。
按照长明的安排,三部来参加雩祀的族人,也是仪式中不可或缺的一环。如今昭云部的长老来不成,来些金翅鸟血脉的后辈,也没什么区别。
不过……“你把他们送过去,那几个长老不是更担心了吗。”西琼看他。
安子午坦然道:“是啊,也给他们添点堵。放心,没谁会惹事的,顶多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点。”
西琼:“哎,你给他们留点面子吧。”
“我只跟西琼抱怨一下呀。”安子午笑眯眯地说,“总之,我给你打过招呼了,要是有什么不服管教的,不用看我的面子。”
西琼啧了一声:“行吧,我知道了。”
他们信步走过横贯半空的长廊,落日西沉,余晖照在昭云主将的衣袖上,映出一片金辉流溢的光彩。经过偏厅时,西琼注意到墙上挂着的一排各式各样的弓箭中,有一个突兀的空位,好像是刚刚卸下去的。
安子午爱好收集这个,他一向知道,不过墙上少的那个他也记不起来是什么了。安子午注意到他的目光,道:“那里原来是一把银弓。”
西琼:“你取下是因为……”
安子午:“那日我见到射月,才知道模仿它的,都只会在它面前黯然失色而已。”
他们也听长明简略说了雀蛇牧若虚的事情,虽然所知不详,只是知道裴心此前讨伐牧若虚,如今已经身故。安子午叹道:“不能亲眼一见射月主人,实在遗憾。”
西琼虽然查过裴心的踪迹,却是没有同样使弓箭的安子午那么多的情怀,他更多地在思索这件事背后的东西。
一开始他来到昭云部时,以为长明想知道裴心的踪迹,是为了追查雀蛇牧若虚,这也比较符合他的作风。不过,他这几个查阅典籍,联系前后事情,越想越觉得,他好像本来就是要找裴心,而查到牧若虚,引出昭云部的一串事件,反而像是碰巧为之。
所以问题就回来了:长明为什么忽然间要查裴心?
西琼早就知道,自家主君对瑶山的态度有些古怪。他是被长明一手提拔,只为他效劳,长明不计较他的出身,且将他弱小的部族也一并照顾,凡是妖族三部之内的事情,无不与他推心置腹。只不过,在对待仙门、特别是瑶山的事情上,长明常常会做出些令他难以理解的选择来,让他完全搞不明白。
裴心此前一直销声匿迹,与王庭毫无交集,这次长明想起来找他,总不会是没有理由。
那么……会是那个花妖的原因吗?
他不由得想起了突然出现在长明身边,名叫阿花的神秘花妖。说神秘,长明也没有禁止他去探查,但西琼除了知道这个花妖是从静流部来的之外,对他一无所知。
“说起来,那个叫阿花的公子,西琼可知道他的来历?”安子午问。
西琼正想到这里,就被安子午吓了一跳:“这个,我不便议论。”
安子午理解地点了点头,西琼却有点忧郁,心道就算是我能说,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懂了。”安子午说,“琴台之事嘛。”
西琼:“……咳咳咳咳咳!!”
这是一段三部中耳熟能详的典故,曾有一位王为思念故乡的爱妻修建了一座华楼,称为琴台,流传至今,琴台便多代指深泉林庭的王后。
西琼大为惊恐:“没有吧,你别乱说啊!”
“没有吗?”安子午纯真地看着他,“我见他风姿不俗,长明殿下也对他十分爱重,这不是好事吗?”
西琼:“……”
虽然他确实也没见过殿下对谁那么和颜悦色的样子……但是满打满算,殿下跟他才认识几天,连半个月都没有吧!
他不得不严正声明:“你想多了,可别在殿下面前提起这事。”
安子午眨眨眼睛:“哎?好吧。”
“殿下一向不近女色……呃,也不近别的色,反正就是不喜欢这些。”西琼一看就知道这小子还没停下乱七八糟的念头,“当年他第一次来昭云的时候,你不是也在吗?连舞姬给他斟酒他都不喝的,总之你不要八卦了!”
安子午忽然看着他身后:“那边,是不是殿下回来了?”
西琼一回头,隔着挺远的距离,正看到崖鹰载着他们两个,落在别院附近的平地上。
那花妖先是从鹰背跃下,长明随后。接着长明不知道说了什么,花妖停下脚步,长明伸手把他束发的带子理了理,可能是看实在理不好,索性拆了重系,几下弄完,两人便并肩边说边往前,一直走进了院子里。
西琼:“……”
谢真在院子里支了个小炉子,用一路回来采的药草煮了一锅黑乎乎的汁液,稍稍放凉,过滤两次。这些他都不假手他人,做完后,拿一块布巾拧得半干,端起药回去。
昭云部还有些事宜没处理完,长明一回来就忙,两日都不见人影。谢真回了房,把“十年”抽出,横在案上,蘸着药小心擦拭。
虽然手上在做这件事,但他尽量不叫自己去多想什么。剑刃上的斑驳血迹被擦去,渐渐现出当初波光闪烁的明亮来,可他的心境却无法如往昔平静。
或者说,自他死过一次,早就全然不同了。
逝去的先代掌门曾对他讲:你天资非凡,且有大毅力,是不是觉得倘若你认定一件东西,仿佛想做就能做到?
上一篇:我在警视厅当社畜的日子
下一篇: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