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之中 茧之中 第28章
作者:藥師
“但是,狐狸也不会救吧?即便对你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
“如果是被咒灵缠身的话,倒也能够勉强动个手?”
雪发的少年别过脸,从绷带之后长久地凝视那些和家人们携手离去的老人,“确实是诅咒。”正因为如此,他才格外困扰,“但是,和人混合在一起了,我不确定狐狸你能不能成功把它抽出来,而且……”
诅咒师露出了慎重的表情。
“连悟你都觉得麻烦的类型吗?”
“怎么说呢……”五条微微皱起眉头,“混合黏连到这个地步,感觉已经完全无法分开来了……不,连那些老人到底还有没有活着,都很难确认了。”
“不会波及到家人吗?”
“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年幼的咒术师皱了皱鼻子,“明明是寄生型,却根本没有主动扩大寄生数量的意图,甚至都没有出现任何攻击性……那可是诅咒啊!”
从料亭门口经过的一对祖孙,老人正笑呵呵地牵着孩子的手,毫无恶意地,温柔又慈爱地,抚摸着孙子的头颅,甚至还在小孩子的央求下,向料亭买了串丸子,让孙子开开心心地吃起来。
不管外人怎么看,他都是个正常的,普通的,慈爱温柔的老人而已。
若非在六眼之中,这个老人完全是另外一幅可怖的样子的话,大概夏油杰也会相信他只是个寻常的老人家吧。
“其他的术师可没有悟你的眼睛,所以,他们多半没有发现这件事。”诅咒师突然这样说道。
“嗯?那又怎么样?”
“所以,他们是为什么,会消失在这个镇子里的呢?”
必然是咒术师们,看到了正常人不会看到的景色——比如说,泛滥的诅咒,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白天应该是试探不出什么东西了,不如等到晚上,我们再看一看?”咒灵操使如此建议,夜晚是非人者的领域,原本处于休眠状态的诅咒们,都会在夜色的掩盖下变得活跃起来,说不定镇上的‘老人’们,也有差不多的习性,毕竟他们现在身上人类的部分,可能都没有诅咒的部分多。
然而叫人失望的是,小镇的夜晚非常平静,唯一引人注目的地方,只有一处街坊家里的吵架,这样家长里短的小事。
作为一座哪怕丁点小事也很新鲜的乡下小镇,第二天前往料亭的时候,帮佣和诅咒师说完已经成功找到愿意给他雕刻佛珠的工匠之后,便在闲聊里谈起了那户在半夜吵架的人家。
“到底是为什么,争吵到了这个程度呢?”夏油杰装作稍稍有些好奇的样子,打听起来,他对猴子们的悲喜其实没太大兴趣,但是大半夜吵人睡觉就令人很不愉快了,尤其五条就在旁边,他还不能放咒灵出去吓猴的时候。
帮佣叹了口气,“其实也不能怪阿棘,毕竟他母亲和妻子的关系一直不好,最近天气渐渐热起来,老人家一热脾气就坏,妻子挨了骂,不能冲老人发火,最后可不就跟丈夫吵起来了嘛。”
咒灵操使了然地点点头,“所以,他们家总是如此?”
“嗯?那倒也没有,偶尔才这样啦。”帮佣笑了笑,“阿棘的母亲枫婆婆年轻的时候也是个温柔委婉的美人,不过随着年纪渐渐变大,不知道为什么脾气就变得坏起来,会对人说些难听的话,原本和媳妇相处的还算和睦,最近也开始有口角了。”
“老人会这样也是常事,因为和年轻人不同,他们的身体日渐衰败,以往能轻易做到的事情,最后都要依靠他人的帮助才能达成,脾气会古怪也很正常。”诅咒师一副通情达理的摸样,“说起来,难道枫婆婆是身体有恙?”
“唉?没有没有,那个老婆婆可精神着呢,法师您看。”帮佣笑着指向街上。
一位身材矮小,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踩着木屐,手里提着一根竹仗,健步如飞地追着一个孩童在街道上奔跑。
“给我回来!小兔崽子!”老太婆的喝骂声中气十足,显然,就和帮佣说的一样,她精神极了。
“才——不!”对面跑得飞快的小鬼回头给她一个鬼脸,然后极为利索地一头扎进狭小阴暗的巷道里,只留下不敢轻易钻进去的老太太在入口处破口大骂。
言辞之中,大概是孩子不小心打碎了她心爱的瓷盘之类的事情。
幼童淘气也是常有的,并没有谁为此在意。
只有料亭里原本好好吃着饭的雪发少年,先是从老婆婆出现开始就一直盯着她,等她停在巷口之后,直接从桌旁跳起来,也顾不上诅咒师诧异的眼神,便轻盈地越过那位婆婆,直接钻进巷道深处去了。
从头看到尾的帮佣目瞪口呆。
“这个,那个,您的弟子他……”少年脸上蒙着的布巾,丝毫都没有滑落的迹象,这点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啊!
“哎呀,我家的孩子也十分淘气呢。”面前的云游僧这样说道,“饭食请替我留一下,我去找他。”
“自然,自然……”帮佣说话都开始结巴了起来。
狭小歪曲的巷道深处,雪发的少年轻而易举地找到了蜷缩在一处破窝棚里的小小孩童。
“找到了。”他若无其事地蹲下来,用被布巾缠绕的面孔对着孩子满是雀斑的脸孔,“你为什么要跑啊?”
“——呜哇!白头发妖怪!”小鬼吱吱喳喳叫起来。
五条毫不留情地冲他脑袋上来了一拳。
挨揍之后的男孩子捂住脑袋上热腾腾的包,顿时就老实了很多,“干嘛啦,我只是叫一下而已。”
“我也只是觉得你很吵,所以揍一下而已。”少年冷淡地说道,“好啦,快说,为什么要跑?”
“哈?不跑我就要被打了啊?老太婆的竹仗很疼的!比你打我的拳头疼多了好不好!”窝棚里的男孩一副你是不是傻的表情,“难道你是会乖乖挨打的笨蛋吗?”
然后他就挨了第二下。
“呜噎,好痛。你是替老太婆来打我的吗……”他泪汪汪地说道。
“不,只是向你证明一下,谁才是只会挨打的笨蛋而已。”
“根本是一句话不说就打人的你太过分了!!”
雪发的少年只是冷漠地站直身,从上方俯视下来,这么说有点奇怪,毕竟对方并没有睁着眼睛,但那种压迫感是不会有错的。
“那你倒是揍回来啊?”
小男孩嘟嘟嘴,光看身高也知道,对方年纪比自己大,力气应该也比自己大,他对自己能不能赢这点很有数,真凑过去就是直接找揍了。
“真的就只是因为害怕被揍吗?”面前这个奇怪的,陌生的少年,还在不依不挠地询问。
“当然了,不然还能为什么啊!可恶。”男孩委屈地蜷回窝棚里,仿佛那样能给他更多安全感似的,“为什么她还那么精神啦!要是生病的话,爹爹就会去胜弥师傅那里求鹤符了!”
“……鹤符?”
“是阿鹤婆婆的头发做的平安符啦,因为她是最年长的啊,大家希望能把她的长寿分享给家里的爷爷奶奶,所以请她把头发剪下一点,做成平安符,给老人带。”
“……带了之后,就会变得长寿吗?”
“确实会哦,不过那个不重要。”男孩子咕哝起来,“因为戴上之后,大家都会和鹤婆婆一样,变得温和又好说话啦!我也想要婆婆她变得跟小岁的爷爷一样,会牵着他出门玩,还会给他买丸子啊!”
“然后,就算你砸碎了盘子,也不会生气?”
“对呀,也不会骂母亲做事不利索,更不会嫌弃饭不好吃,还会像以前一样,陪我睡觉……”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是这样诉说,对面的少年,面孔就越是冰冷。
“这样的东西,很重要吗?”最后,他这样问道?
“唉?”
“比你的婆婆本人,还要重要吗?”
“你,你在说什么……”
“她虽然会温柔的摸的你头,会好好跟你说话,会给你买丸子,其实已经完全不是你的婆婆了,里面完全换成了别的什么东西,甚至都不能再算人,那样也没有关系吗?”
孩子迷茫地看着少年。
“可是,可是,会这样对我的……除了是婆婆,还能是什么呢?别的东西,没必要对我好呀?”
“所以,那当然,就是婆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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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二十
对面的少年没有说话,但他身后突然升起一片庞大的阴影。
从暗处缓缓步出的苍白面孔,让即将惊呼的孩子捂住了嘴巴,竟是个极为高大的僧人。要说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就是对方没有像常见的法师那样剃掉头发吧。鸦羽一般的长发披散在肩膀上,明明有着好像菩萨般细眉狭目的,合适微笑的面孔,表情却冷淡得叫人害怕。
“怎么了,悟?这孩子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僧人询问的声音听上去温和又有礼,然而看着自己的眼神里却没有哪怕一丝暖意。
“如果过度愚蠢算问题的话。”少年这样说道。
虽然很想反驳他,但那个法师看上去太过吓人,因此孩子选择捂紧嘴,一声不吭地装死。可惜即便如此,他也没能躲过法师伸过来的手掌。
直接抓住小鬼的衣领将他提起,一路走到巷口的夏油杰,把这个死小孩丢给了他那看上去比先前更加恼怒的祖母。僧人冲老妇人露出温文尔雅的微笑,“杂物很多的地方,小孩子乱跑很容易受伤呢,下次可务必看好。”
“啊啊,麻烦法师大人了!”老妇有些慌张地收拢了一下发髻,甚至还忍不住整了整衣服,按着孩童的头,十分恭敬地向诅咒师行礼道谢。随后她牢牢地攥住孙子的衣领,把挣扎不休的他一路拖回了家,小巷深处隐约传来的哇哇哭声和竹仗打肉的声音,大家习以为常地当做没有听到。
而日行一善的法师大人,从容自若地领着年幼的弟子回到料亭里,把饭吃完后便向帮佣询问了匠屋的位置,打算亲自去拜访一下即将为自己制作佛珠的匠人。
至于事实是否真的如此,大概只有菩萨知道了。
一跨出料亭的门,咒灵操使低头看向正百无聊赖地牵住他的衣袖,假装被自己引路的五条,“现在才想起来要抓着袖子走路,是不是太晚了?”
“还不是因为里面那家伙问这问那的,烦死了。”
夏油杰努力忍住了打算笑出来的念头,“之前那个婆婆,和其他的老人差别很大吗?”以至于少年盯着她看了很久。
“嗯,是少数尚未被沾染的老人。”少年点点头,“从刚才那个笨蛋那儿,问到了有意思的事情——这里的人,会给年纪过于衰老的人,赠送一种叫做鹤符的东西。据说,可以让老人长寿和健康,以及,暴躁的脾气也能够得到改善。”
效用听上去亲切美好到了完全不像是诅咒的地步。
“那个鹤符……”
“是用那位胜弥师傅的母亲的头发制作的,”五条微微笑起来,“因为她是最年长的啊。”
诅咒的源头在何处,显然不必再问。
前往匠屋的道路没什么曲折,毕竟镇子很小,而作为工匠们聚居以及工作的地点,匠屋的占地显然不会小到哪里去。
咒灵操使正大光明地带着五条从大门走了进去,宽敞的木门坦然地敞开着,既没有人阻拦他们,也没有人询问他们。这儿毕竟只是间匠屋,空旷的场地上存放的都是难以移动的木料和各种半成品的家具,雕刻之类,还有堆叠得像小山一样高的日常用具。不会有什么小贼无聊到光顾此地,没做好的东西压根不值钱,而小块的昂贵木料也很难找到合适的买主。
学徒们抱着东西忙碌地走来走去,工匠们大多呆在屋子里尽心雕刻或者制作物品,晴天是最合适工作的日子,没人有空搭理一位看起来有点奇怪的黑袍法师和他的童子。
僧人在匠屋里并不出奇,起码五条就在几间正雕刻着佛像的屋子里,看到了正和工匠们一同工作,并未穿着袍衣,而是匠人们的那种短打衣服的和尚,正为佛像描绘眉眼的僧人们,神色看上去严肃到堪称虔诚。
既不向人问路,也不跟人搭话,高大的黑袍野僧自由自在地行走着,略过一间又一间的屋舍,偶尔才低头询问身边的弟子,“如何?”
若孩子摇头,他便继续前进,而从他进了匠屋到现在,那孩子一直都在摇头。
等到僧人漫步到匠屋深处,原本以为他可能是来拜访友人或者相熟工匠的学徒和匠人们,终于察觉到了异样的地方。
“喂喂!别乱走,那可是胜弥师傅的院子!”
终于有人想要拦住他,然而在他触碰到野僧的衣袖之前,不知为何,对方就已经走到了自己的身后,若无其事地带着那个小童继续前行。
仿佛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主动向着那僧人的身后走去似的。
“什,什么!你这野僧!用得是什么妖法!”
不过,在僧人擅闯之前,前方的院门却自顾自地打开了,一位身高中等,样貌朴实诚厚的中年人,背负着一位头发雪白,慈眉善目得像个弥勒佛似的娇小老婆婆从里面走了出来。
“胜,胜弥师傅!”有些慌乱的匠人和学徒们看到了他,神色便安定很多。
“哦,发生什么事了?我就是回家背母亲出来晒晒太阳……”中年人茫然地看着弟子和学徒们,一副弄不清楚状况的样子,直到他看到了正笔直地向自己走来的,高大的黑衣僧人。
“这位法师……?呃,是来定制佛像的吗?但我最近的日程,都已经排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