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之中 茧之中 第71章
作者:藥師
“那是花匠新养出来的绣球,颜色哪里也没有过,这一株是唐国来的牡丹,正好是盛开的时节呢!可惜找不到好石匠刻一尊唐狮子来相配。啊,这里还有芍药花,看起来很相似吧?但牡丹开完了才轮到它呢,唔,这边的是我养的朝颜,唉,虽然不是名种,但看上去不是非常可爱吗。”
久生公子已经从拓实那儿听说了咒术师们想要用漂亮的花朵来制衣的事情,这样的稀罕事即便是在江户也不多见的,因此他很高兴地同意让武士带人来参观花园,若是有了合眼缘的花,也愿意相送。
“能在我的花园里恣意盛开固然好,但那样就不会有更多人知道它们漂亮的样子,若是能开在新娘的嫁衣上,被无数沿途的宾客们欣赏的话,也是件风雅至极的事情呢。”
公子这样笑着说道。
满园的花朵都鲜明艳丽,仿佛春日正盛般地开放着,几乎要叫人忘记如今已经是初夏的季节。
“哎呀,这也太多了,一下子根本选不出来嘛!”五条摸着下巴说道,“不然干脆叫茜子自己来看算了,她肯定会喜欢呢。”
诅咒师颇有深意地撇了一眼雪发的青年,“那些花精们在园中翩翩起舞的样子,倒确实是她喜欢的光景。”
“但是一位贵女随便跑去不认识的男子家里游园,可不太好吧?”武士皱着眉头,对五条的心血来潮不甚赞同。
“那你可以陪她来,或者我也行。”雪发的青年十分随意地说道。
他们跟着久生公子走马观花了一番,觉得这儿的花不管是哪株拿去放进衣服里都不会难看,就是没法确定茜子到底更中意什么品种。园子里大多是真正的无害花精,即便是先前被偷走的那株,唯一的异处也就是会用幻术引诱普通人给它浇水培土而已,杀伤力基本为零,因此五条并不打算特地祓除它们。
不过当一行人走到靠近屋舍的地方,那些先前还吵吵嚷嚷十分热闹的小花精们突然一哄而散,叫三个咒术师意外地对视了一眼。
“前面还有什么花木吗?”
“啊,前面就是最后的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土壤的缘故,屋子附近什么花都种不活,哪怕是盆栽,放一个晚上就会焉掉……”久生公子有些无奈地说道,“只有那株百年的紫藤花开得特别好。”
屋子附近没法开花的罪魁祸首果然是那株紫藤。
到达了屋舍,三位咒术师看着面前如同笼罩着整间大屋的花朵瀑布的紫藤花海,以及花海之中,与庭院里所有的花精都截然不同的,几乎和人类少女等身大小的花灵陷入了沉默。
“如何,非常壮观吧?要说气势的话,我这儿最有气势的,就是这片紫藤花海了,别看它长满了整个屋顶,其实只有一株哦?是个年纪很大但依然非常漂亮的老婆婆呢!”
穿着极为华美的十二单,年幼少女模样的花灵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你们是来带花走的吧?】她竟然直接对术师们开了口,【妾身一天也忍不下去了!请务必带妾身离开这个家,这种见一朵花爱一朵花的人,妾身是不会托付终身的!】
“嘛,你们觉得如何?”武士挠挠下巴,对面前花和人的修罗场适应得极好。
“花心倒确实不行……虽然对象不是人吧。”五条点点头,“茜子还是不用来了。”
“样貌倒确实是茜子喜欢的类型……”诅咒师如此点评。
“你们两个到底都在说些什么失礼的东西!”武士已经懒得吐槽这两位从来不能真正靠谱的特级术师了,“既然人家都自荐枕席了,到底要不要选?”
“衣服上能加个守护灵也挺不错吧。”五条和诅咒师商量过后,一起下了这个结论,“毕竟茜子很粗心,得有人跟在她旁边时时看着才好。”
紫藤是有着忠贞含义的花朵,虽然也有些许执念的意味在里面,但这种无伤大雅的小细节,咒术师们也不至于特别苛求。
嫁衣的最终成品被檀木的衣架竖在和室中央,让大家一起来欣赏的时候,不管是茜子还是没抱太大希望的源三郎都被布料上栩栩如生的紫藤花瀑惊呆了。
拓实在旁边浅酌着冰凉的清酒,“嗯,铺满墙面的紫藤花,果然是很合适夏夜的景色啊。”
众多紫藤垂落的花瀑之中,无数金粉描绘的蝴蝶图案熠熠生辉,让原本只有紫藤花而显得有些朴素的衣料变得奢靡华丽起来,而在衣衫的底部,本该是被活生生放入布料中的紫藤花露出难看的根脉和泥土的地方,却被刚好端坐在那的一位身穿十二单的华服少女所遮挡,少女手持桧扇,让蝴蝶停留在扇子的另一头,歪着头的可爱模样,仿佛正欣赏在欣赏蝴蝶美妙的翅翼。
夏夜的凉风吹过,衣衫之中本该固定的花海瀑布轻轻摇晃,甚至有几朵小小的骨朵,从盈满的花串上飘落下来,掉在了和室里的榻榻米上。
惹人怜爱的衣中少女转过头来,冲着衣衫之外的众人露出温柔的浅笑。
那些金色的蝴蝶在她的笑容里煽动起了翅膀,用金粉油墨所制的奇异式神,宛如纷纷扬扬的纸片那般,又像是鸟群那样轻盈地飞出布料,围绕着茜子转了一圈,又轻轻落回了嫁衣上。
“……这真的是要送给我的吗?”贵女一脸仿佛自己正在做梦的表情。
“当然了,要试一下吗?可以让式神进屋帮你穿戴。”咒灵操使笑意盈盈地说道,“毕竟是我和悟一起制作的礼物,水准太低的话,根本不好意思拿出手吧。”
“蝴蝶可是我的得意之作哦!”靠在旁边的五条忍不住向茜子炫耀。
“竟然不是蝙蝠或者刺猬,我确实非常意外……”
“所以说,你到底把我想成什么了!就算是我也不会在嫁衣上画那种东西的!”
“蝙蝠和刺猬的笔画太复杂了,要画得可爱或者漂亮还挺难的。”咒灵操使满不在乎地给某人拆台,“蝴蝶是最简单的。”
“狐狸你到底站在谁那边!!!”被揭露了真相的青年恼怒地鼓起脸颊。
“果然你这家伙还是不能相信!!!”
茜子毫不犹豫地抓起石猫丢向五条,在青年脸上发出好大的一声哐当声。
“喂,茜子,不要把小少爷唯一的优点砸没啊。”在旁边围观闹剧的源三郎十分悠闲地说道。
“安心吧,她那点三脚猫技艺不可能突破我的防御的啦。”任由石猫从脸上掉下去,雪白漂亮的俊脸上连一丝红印都没有的五条笑嘻嘻地靠到诅咒师肩头,“不过狐狸你竟然泄露机密,作为惩罚,现在你就是我的挡箭牌了!”
他就那么冲着茜子坏笑,大有她要是胆量够就向法师砸的意思。
投壶从来没赢过,准头非常差的贵女冷哼一声,直接抱走了桌上所有的点心,拿去跟源三郎和拓实一起分享。
“喂!等下!你们给我留一块啊!!”
虽然那么喊着,但五条并没有过去,依然还赖在诅咒师身上。
“哎呀,真是些拿他们没辙的家伙们。”他在夏油杰的耳边细语。
“悟你让人没辙的程度,可是他们的百倍呢。”
“这算是抱怨吗?”近在眼前的空色双瞳顿时就变得锐利起来。
“不,因为那样的部分我也不讨厌。”诅咒师轻笑着说道。
“哼,算你会说话。”五条撇撇嘴,又转开了视线,去看向他展示如何吃掉最后一块点心的茜子,“我说,杰,下次,也做个什么东西给我吧?”
咒灵操使亲手制作的礼物什么的,他这个相好反而没收到过,这可不太对。
“……好啊。”他说道,“那我可得好好想一想才行。”
“哎呀,你这么说的话,岂不是让我现在就要期待起来了吗?”
“不能保证一定会漂亮或者讨人喜欢哦?”
“是是,知道狐狸你是实用派。反正,只要是饱含心意的东西就好啦。”
“那是当然的。”
诅咒师轻轻勾起一个浅笑,然后就像是在认真思考该做出何种礼物那样,垂目看向自己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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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六十
夏末的天气总是闷热不堪。
今年五条说什么也不愿意留在江户城的宅子里,天天靠几只吐寒气的咒灵过活的日子他实在受够了,为了避暑,六眼的咒术师干脆跟诅咒师一起来了比叡山上的延历寺。当然,他不会去做什么诵经祈福的工作,即便有寺庙里的僧人前来拜访黑衣法师,五条也从不出来待客。
偶尔也有不识趣的僧人旁敲侧击地向诅咒师开口询问他的弟子身在何处,怎么不好好呆在老师身边这样的话。
“那孩子身体不好,在内室修养呢。”
黑衣法师每次都笑眯眯地这样回答,若是对方问得多了,他还会很不客气地直接赶客。
因为是寺里特地请他来帮忙,就算有念头不纯的家伙,也不敢做得太过明显,若是将伯藏法师惹火,让他以后再也不肯应邀的话,对寺庙来说也是很大的损失。
毕竟这位法师驱邪的本事是货真价实的,在这个苇原中国之内,历代寺庙和阴阳寮,神社一样,都有培育术师驱除诅咒的职能,僧人们并不像外界的愚民们那般,把黑衣法师当做勉强有点名气的野僧。对一位特级咒术师来说,他若真想得到权力和金钱的话,直接前往京都展露实力即可,整个京都上下绝对会欢欣鼓舞倒履相迎,说不定连天皇都愿意下诏接见。
然而阴阳寮却至今都以为伯藏只是个寻常的野生术师,法力不俗,和江户的阴阳师们相处得很好,仅此而已。
知晓这位法师真正实力的,除开几位亲密的友人之外,便只有这座延历寺中的僧正们了。不知出于什么想法,寺里的大和尚们并未向门下的普通僧人告知法师的真正身份和特殊之处,只叫他们把伯藏当做普通同门来对待。
即便如此,在寻常僧人们看来,那也是相当不得了的优待了。
因为这儿可是总本山延历寺,能被称为佛土母山的地方,而对方却不过是区区一介连姓氏都没有,出身不知何处乡野的野僧。
大部分普通僧人对自称‘伯藏’这种古怪且算得上冒犯名字的黑衣法师很有些鄙视,觉得他就是个哗众取宠的骗徒,但偏偏寺庙里的大和尚们又对他礼遇有加,不许门下弟子擅自失礼,让众人忍不住在心底嘀咕,这位奇怪的法师到底有什么来头。
至于对方法力高强,擅长驱邪的说法,僧人们并不太信,因为延历寺中亦有擅长驱邪的修验者,甚至还有武技惊人的诸多僧兵,哪怕对上大名的军队,也未必不能一战。
佛土母山可不是个吹嘘出来的名号。
殊不知,寺庙里的僧正们其实也暗自奇怪过,这位实力惊人的咒术师到底为何对天台宗如此和善,伯藏是个诅咒师这件事,寺里经验丰富的修验者一眼就能看破,不过自从入世扬名以来,便没听说过这位黑衣法师有什么著名的恶行,营生的方式也并非替人下咒,而是给人驱邪。江户附近的寺庙请他去帮忙诵经祈福,只要没有故意冒犯,法师大多也会答应,且还做得很不错,比寺庙里一些修行不到家的正经僧人都更有样子。
数年下来,对方的言行始终如故,因此僧正们总算放下了心,觉得这位黑衣法师可能真的就是单纯醉心修行,并且对天台宗的经卷十分感兴趣罢了。
这几年,各处都出了许多天灾人祸,每到这样不太平的年头,人们心中便要产生诸多悲苦怨恨,于是世上便免不了诅咒横行,而越是诅咒横行,原本顺利躲避了灾祸的人死在诅咒之下,便越发悲苦怨恨,成为一道无解的死环。
京都的贵人们明白消弭诅咒是做不到的,因此他们聚集全国的术者,将整个京都都罩进结界之中,完全放弃了结界之外的世界。
他们的想法既简单,又残酷——反正诅咒自人而生,不可能真的令人灭绝,而只要土地上还有人活着,总会继续繁衍生息,再度壮大。
崇尚佛祖慈悲的贵人们对自认世上只有天主一位神明的基督教十分看不上眼,毕竟连大能如佛祖本人,也不曾否认过其他土地上诞生的神明,更不用说那些自称神仆的教徒总说什么不信神便要堕入地狱之类的胡话。佛祖尚且不强求人信奉,只教众生为善世间,这群外来的和尚实在很不识好歹。因此大名们虽然喜欢来自荷兰的商人,却轻易不许这些外国商人在国土上传教,将商人的信仰叱骂为恶鬼骗人的勾当。
但他们对待民众的方式却远比把子民当羔羊看待的基督教更加无情,一时间竟叫人分不清到底谁是邪异的那个。
京都能够不去操心诸国横行的诅咒,身为佛土母山的延历寺却不行,因此寺庙不得不年年举行耗费钱财的大型法会,召集信众和术者,尽可能将祸害得比较严重的诅咒祓除掉,僧正们格外看重法力高强的伯藏法师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
咒术界是个只靠天赋和实力说话的无情之地,几百个拿上木棍的信众显然要比一位全副武装的武士要强大,但几百个低等术师在特级术师面前,约等于几百盘菜,既然什么样的攻击都不可能起效,那当然来多少都等于零。
这实在是件叫人悲伤的事情。
而邀请这位看似是位没什么架子的野僧的伯藏法师,其实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因为伯藏法师并不缺钱,也不需要寺院将他收入门墙,对官职之类也毫无兴趣。
珍贵的经书和罕见的咒具是他唯一的嗜好,当然,这位法师很有风度,并不会提出要把经卷占为己有这样失礼的话,只要能同意他在寺院里抄录一份摹本,很多请求伯藏都会大度地答应。相对那些自诩能力过人,动不动突然夜闯经阁,还时常拿了经书不还的恶劣术者,和善又好说话的伯藏法师堪称术者界的一股清流。
并不知道诅咒师是因为不想改变历史,外加要看的太多根本不知道放在哪里,所以才刻意跟延历寺打好关系的僧正们,今年又再度谦和且不失恭敬地将伯藏法师请来了比叡山。
并且打开了所有的书库,甚至拿出了主持的珍藏,叫他不要客气,在寺中修行的时候尽管翻阅抄录。
一看就是摊上了大事。
夏油杰表面上笑着称谢,实际上心里已经产生了些许不耐烦,决定等把要看的东西看完之后就不再来比叡山,辛苦忙碌了多年,结果目前为止也没找到多少有用的书卷,总本山的书库也不过如此。
还是阴阳寮更管用些,实在不行就再跑一趟京都算了。
在他想着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情的时候,为了躲避不请自来的客人而跑去山里散步的五条抱着石猫回来了。
“怎么这么早?是肚子饿了吗?”
因为是在寺庙里借住,不管是日课还是别的什么,都变得不合适起来,闲到长毛的五条天天跑进林子里去祸害野生动植物,今天摘点山葡萄,明天搞点鸟蛋,后天提着一串溪鱼,反正每天都有新食材让诅咒师尽情发挥他的厨艺。
“不,收到了我让拓实和源三郎打听的东西。”雪发的青年将石猫嘴里叼着的竹筒递给咒灵操使,蜡封已经打开,诅咒师随手将内里的纸条倒出来。
上面写着的东西叫夏油杰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顺带挑起眉头。
“………岛原在闹鬼?”
岛原闹鬼并不是件怪事,不如说,去年那场以一万人战死,三万人被斩首结束的一揆事件发生之后,岛原会不闹鬼才不正常。
“从去年乱事平息之后,岛原就一直不太平,阴阳寮也派了人,但显然没什么效果。”五条耸耸肩,“死的人实在太多了,肯定诞生了特级,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没闹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