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 晚潮 第88章
作者:七小皇叔
孙二喘着没平息的粗气,往桌子上一拍:“那又咋样嘛!老子没得钱!一分钱都没得!你也不过是把我瞪起。”
他梗着脖子,像引颈就戮的老鹅。
泼皮的惯用套路,赖着,要钱一分没有。
“猜到了。”苏唱叹气。
“所以我本来是想,直接报案就好。现在我一个电话,可以同时通知镇上的派出所和最近的保险公司,保险公司来确定事故和定损,根据赔付金额向你追偿,如果你无法赔偿,会面临起诉,也就是打官司,官司判决之后,即便你说你没有财产,我们也可以申请强制执行,到时候你名下的所有的财产,包括你的房子你的摩托车你鱼塘里的鱼你地的庄稼,可能都会面临转手拍卖。”
“我猜,还不够,那么你会被列为失信行为人,嗯,也就是上黑名单,你赚取的每一笔钱都要优先偿还债务,直到还清,你可以想一想你们家会过什么样的日子。”
“这是一方面。”苏唱笑了笑。
“打电话给派出所报案,是因为我要取证,我会以故意损害财物罪把孙龙告上法庭,我刚刚咨询过我的法务,这类损坏属于‘数额巨大’,除去民事赔偿以外,会涉嫌刑事责任,也就是最高三年以上七年以下的有期徒刑。”
苏唱说着,把法务发来的录音,转文字摆到孙二面前。
他已经完全蔫儿了,愣愣盯着屏幕,也不知道看进去没有。
苏唱说得很通俗,甚至“添油加醋”了不止一点,但对于孙二这样没经过什么大事的人来说,这些足够令他晕头转向了。
“当然,孙龙是未成年人,假如构成犯罪,也会从轻处罚。”
“但是……大钱还要读书,要有好前途,你们望子成龙,对吗?”点到即止。
她的手指手机旁一下一下地轻轻敲击,仿佛在说,她随时都可以打这两个电话。
然后就可以让孙二家鸡犬不宁。
“不过。”
等孙二已经开始哆嗦了,她适时递上台阶。
“我们来这里的目的你也很清楚,我们只要牌牌,如果我们能带走牌牌而且你保证以后都跟她没有瓜葛,那其他的都好说。”
孙二一听说“牌牌”,想起来手上还有这张牌,瞬间抖了抖眉毛,想要硬气一点说话。
但苏唱摇了摇头。
“其实带走牌牌并且拿回监护权是迟早的事。”
“如果你坚持不放,回去之后你可能会面临第二个诉讼,晁老师会以实际抚养人的名义对你提出起诉,出具这些年的流水和晁北的抚养教育情况细则,可以轻而易举地告你抚养义务缺失,未尽到监护责任。”
“尤其是,你还有中断她学业的举动。”
“而你接下来面临的巨额赔付以及需要处理的民事和刑事诉讼,刚好可以佐证你之后并没有较好的监护条件,结合牌牌的证词,晁老师可以申请法院判决变更监护人。”
“你可以去问律师,我们能不能做到。”
苏唱架起二郎腿,收回手。
于舟望着她的侧脸,惊讶极了,她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咨询好了这些的?好像她们是有备而来一样。
苏唱掖了掖嘴角,其实她没有,她也不懂,只是刚刚她们谈话时,她闲着没事上网搜了一下关于变更监护权的回答。
有没有可行性,她也没有把握。
但她可以表现出百分之百。
更何况,孙二请不到什么像样的律师。
孙二又蔫儿下去了,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一会儿身上好像就三四个官司了呢?
“之所以没有选择直接诉讼,是因为人都怕麻烦,一场官司下来,耗上双方大半年,是很常见的事。所以我们当然是希望可以协商解决,你觉得呢?”
她的嗓子又轻下来,望着孙二。
孙二半天没说话,围在几个女人面前,像是坐在了审讯室。
“那,那你说要咋样嘛?”
苏唱没说话,看向晁新。
晁新把问前台拿的纸和笔拿出来,面无表情地说:“五万我照给,不过从维修费里扣掉,这样你还欠我们13万,你写一个欠条,我把牌牌带走,只要你今后不再找上门,我也不会再问你要钱,维修费我自己出了,苏唱的我也替你出,不会有任何后续。”
又打开印泥,摆上去。
“再写一个断绝父女关系的声明,签字,按手印。”
她知道这个并没有什么法律效力,但她也同样很了解孙二这类人,对他这样的法盲来说,按下手印恐怕比白纸黑字的判决书更有约束力。
孙二没作声,只掏出烟开始抽。
但晁新看他的反应,知道谈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孙二本来就对牌牌没什么感情,当初像丢垃圾一样扔了,现在动了点歪心思,也无非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对他来说谈不上什么损失,也没有心头剜肉那样过不去。
毕竟,他的好大儿才是心头那块肉。
晁新一边写着字,一边在心里冷笑。
写完摊到他面前。
孙二定定看着,夹着烟在桌子边缘弹两下,又吸一口,最后抽抽鼻子,把烟怼在茶杯里。
“以后肯定不得喊我赔了哈?”他沙哑着烟嗓眯着眼看着欠条。
“你应该知道,我有多不想跟你有任何瓜葛。”晁新看着他,缓慢地说。
孙二吊儿郎当地点点头,随即按下手印。
按完在衣服上迅速地擦了两下,狠狠吐出一口老痰。
“走,接牌牌。”
晁新站起身来,在背对着孙二的地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喉头咽了又咽,里面的酸涩却怎么也咽不完,向挽拉着她的手,和她一起慢慢往外走。
打开车门,向挽坐到副驾驶,系好安全带,孙二他们还没上车,于是她能有空跟晁新说两句话。
“方才上车,看到这划痕,还是有些心疼。”向挽柔声道。
晁新一手扶着方向盘,另一手撩了一把头发。
“不过,只要能换回牌牌,钱财什么的不过是身外之物,我可以将我的小金库交给你,咱们凑一凑,再赔给苏唱。”向挽认真地说。
晁新看她一眼:“小金库?”
眼里终于有了零散的笑意。
她其实有一点抱歉,把自己的原生环境这样展现给向挽,但向挽也应该明白了,为什么她之前没有说。
太难启齿,难到不知道从何说起。
向挽摸一摸她的手背,说:“都会好的。”
“都会好的,晁新。”
第97章
车子开到小镇的边缘,其实离宾馆也没有几条街,孙二够着身子指来指去,然后说:“到了,到了。”
是一栋以前信用社家属分的老房子,五六层高的样子,青灰色的瓷砖。
到了楼下,晁新才后知后觉地开始紧张,这几天她一直不敢想牌牌的状态,在向挽她们面前也尽量轻松,但现在牌牌就在楼上,她有了类似于“近乡情怯”的胆怯。
站在黑漆漆的卷帘门入口处,她仰头往上望:“几楼?”
“四楼。”孙二说。
就两条街,就两条街。
晁新反反复复地想这个距离,没有太自责,也没有太愧疚,只是站着不想动,很机械地回荡这两句。
然后她低下头,说:“走吧。”
吸了吸鼻子,把散乱的头发挽到耳后去。
老式的房子没有电梯,他们一步步在阴暗的有着铁锈味的水泥楼梯上往上爬,到了一处暗红的铁门前,孙二说:“到了。”
上去猛拍两下门,里面有妇女拉长嗓子问:“哪个?”
“我。”孙二清一口痰。
门从里面拉开,孙三妹在做饭,还穿着围裙,看一眼他,又看一眼身后时髦的姑娘们。
孙二大摇大摆地进去,鞋也没换,在沙发上坐着摇腿:“晁北她姨妈,要带她回去上学,喊她出来。”
话音刚落,里面的门就拍响了。
“小姨!小姨!”牌牌的声音。
晁新心里一抽,顿了两秒才应了一声:“牌牌。”
有点哑,还带着微弱的气音。
孙三妹从腰上掏出钥匙,把门打开,牌牌冲出来,看到晁新,愣了。
突然就站在原地,歪着头,怯生生地又喊了一声:“小姨。”
因为她看见晁新的眼眶湿了,微张嘴吸了一口气,又合拢嘴唇,缓慢地把它呼出来。
这个放大的呼吸的动作牌牌很熟悉,在她有一次烧得迷迷糊糊又醒来的时候,晁新也是这样,然后眨眨眼睛,跟她说:“醒了。”
“小姨你不要生气,”牌牌的眼泪突然就漫上来了,她不敢过去,只站在几步远的地方揉着眼睛,“我想要给你打电话来着,他们不让我打。”
孙二骗他,说要带她和晁新回家看外婆,说外婆想她了,她想起外婆说自己活不长了,就有一点犹豫,孙二又说跟晁新说过了,吃了饭就一起去接上晁新。
还说先不要打电话,影响晁新录节目。
他带她吃了饭,然后鼻涕一把泪地说,亏欠了她,看到她都这么大了,问她记不记得小时候和妈妈一起带她飞飞机。
直到坐上老乡的车,他还在和老乡说牌牌小时候有多懂事,所以等意识到不是去电视台的路时,牌牌已经下不了车了。
“小姨,对不起。”牌牌哭着说。
晁新摇头,她只是盯着牌牌突出的手腕,细得仿佛一根手指就能圈住,这才几天。
“你没有好好吃饭吗?”
又看一眼她身上宽宽大大的卡通T恤,一看就是小男孩的款式,上面还有油点子,裤子还是她的校服裤子,头发没梳,被孙三妹随便绑在脑后,脚下穿着大人的拖鞋,男士的,深蓝色,看起来像两艘小小的船。
“衣服谁的?谁给你换的?”
“我自己换的,衣服是她给我的。”牌牌指了指孙三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