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船 空船 第45章

作者:牛尔尔 标签: 因缘邂逅 励志人生 现代架空 GL百合

  豆芽在热水中滚了一圈,被我撒上佐料,用筷子挑了半盘,缓缓放在茶几上。

  甘玲已经脱了鞋坐在沙发上,但因为今天的菜不适合夹在碗里,她的位置比较居中,正对着茶几。我靠在旁边,打开电影,端起碗,甘玲忽然说:“你没打过耳洞。”

  说着,伸手捏了过来,捏着我的耳垂端详了一下,转回脸端碗,平静地夹起一筷子茄子放在嘴里。电影徐徐播放,女主角刚得知自己患了一种罕见的只能活一个月的病,在唱诗时忍不住对神大声质问起来:“为什么是我?”

  *

  作者有话要说:

  注1:该片讲述了黑人女子乔治亚被诊断患有绝症,于是倍感绝望的乔治亚决定尽情享受最后的时光,便辞去工作,取出所有积蓄,乘飞机前往欧洲旅行的故事——摘自百度百科。

第61章 夜晚的事情

  女主角得知自己还有一个月的寿命,于是挥霍了所有的存款跑去一家名流上层才会居住的酒店度过自己接下来的时光。她喜欢做菜,而这家酒店餐厅的主厨正是她憧憬的主厨之一。

  电影刚播到女主去蹦极,我们的饭就吃完了。

  我蹑手蹑脚地起来收拾碗筷,从甘玲手里拿走她的空碗,端着剩菜放进冰箱,回来关了灯,让电影画面凸显出来,擦过茶几上溅出来的油点子坐在沙发上,甘玲换了个姿势,从沙发正中,挪回了她的角落去,好像在故意离我远一些。

  看完电影,皆大欢喜,我起来开灯,投屏结束电视自动开始播放电视购物广告,甘玲果断地掐了,关上电视低头找鞋子。

  “这就要走了?”我问道。

  “不然?”甘玲摸出手机看看时间,“明天还上班呢。”

  甘玲明天还得上班,我是无业游民。

  甘玲说完,又有些不自在地舔了下嘴唇润了润有点儿苍白的唇色,在原地站了会儿,忽然说:“你明天有什么安排?”

  我说没有。

  “哦,天晚了,我要在这儿睡。”

  我说好。

  一张沙发床,一个女人,我站在卧室旁边看甘玲的后背,毯子流淌下来,耳垂发热,我觉得甘玲离我有些远,态度诡异。自那天我从她家离开之后,我们之间就变得不太自然,一举一动都生涩,需要上点润滑油才能维持零件的运转。

  可我又想不出什么原因,那天说的话题是无解的,我说她一点儿也没在意我的感受,甘玲先是表示她根本不会在乎别人的感受,又对我道歉,把我送出门,之后还是照常见面说话,神态之间并无异常,可我总觉得不舒服,好像甘玲有意疏远我似的。

  放在几个月前,我巴不得甘玲和我疏远,离开我的生活让我自生自灭好了,现如今一颗茴香下了锅煸炒出香味,却没有佐料搭配,干巴巴地被火煎熬不一会儿就烧糊了。

  我心思杂乱地看甘玲睡着,自己却毫无困意,千万句话堵在心里,要出口,却变成了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不善于表达“我”想要什么。

  女人的呼吸渐渐均匀,我轻手轻脚地走到沙发床后面,空调忽然开启的声音没有打断甘玲的呼吸,我抬腿靠在甘玲身后,掀起毯子一角把自己放了进去。

  闭上眼,四周寂静,我庆幸自己很轻,没有发出噪音。

  半夜,甘玲似乎起来上厕所,我闭着眼假装睡着,甘玲再走回来时,在沙发床旁边定了定,竟然把毯子往我身上扯了扯。

  我聆听黑暗中的动静,甘玲似乎走得有些远了。

  偷偷睁眼,甘玲拿出手机,站在窗边随意地刷了刷消息,又灭了屏,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地站了会儿,又回到沙发床旁,避开毯子,躺在离我很远的一角,随时要掉下去。

  又睡了十来分钟,我试探着把自己滚了一圈,再次追着甘玲贴了过去,占据那狭窄的角落,甘玲低声叫我:“姜小茴?”

  我假装我只是睡相不好没有听见,呼呼吸吸,要看甘玲这次还要怎么躲,大不了站起来,或者再跑去另一个角落。

  女人发出很长的一声叹息。

  我这才意识到天亮之后她得上班,不同于我这个懒散的无业游民,她需要充足的休息,我在这里发癫耍赖只会打扰她,于是我默默地表演了另一个翻滚,让开了一半的沙发床。

  困意在翻滚之间更加无法酝酿,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烦闷和酸楚,甚至有些委屈。夜晚总酝酿着多余的情绪,我忍着吸气声默默地流泪。

  甘玲却慢慢挪了挪,轻手轻脚地贴近,手指搭在我的腰间。

  我立即紧张起来,装睡的人总要有个分寸,若是清醒我就没办法解释我半夜的发癫,我竭力呼吸,好像刚从娘胎里钻出来似的,全身上下都感知着甘玲的存在,腰间的那只手存在感强烈,明明动作轻盈,却压得我喘不上气。

  我必定是有个甘玲专属的接收器,她一靠近,信号接通,我脑海中五光十色地闪过这个人的每个瞬间,头发花白面色阴沉眼窝深陷,身形颀长,在我的魔法下换了个漆黑的发色,嘴唇总是有点儿嘲讽的弧度,散落在肩头的长发被随意地扎着,手指粗糙关节变形尽是伤疤。

  像是在那一瞬间给这个女人绘画数百张摞在一起,交叠出一个甘玲的形状,这个形状在我身后,手臂微收,穿到我身前回勾住我的肩膀,紧紧地拥着我。

  眼泪猛地开闸,我憋着气不让鼻涕和眼泪一起狼狈地流出来,肩膀猛地绷紧,但我终于有出息地忍住了,没有给甘玲意识到我无比清醒地感知着她。女人粗糙的手指顺着我的脖子滑上来,抚过我的耳朵,折返,回到腰间,却陡然一滑,像是在瀑布边一不小心顺流而下,穿过T恤的褶皱,停在胸口。

  好像我的内衣会咬人一样,甘玲匆匆收回手,将T恤的布料扯到我腰间,隔着布料让手腕停泊在那里了。

  半是惶恐,半是期待,这一切都极其陌生,我不由自主地往后挪了半分,让我和甘玲挨得更紧,但到底也什么都没有,好像路走到一半,前面忽然被橡皮擦除了,我该期待什么,什么都没有,唯独只是空白的睡眠。

  在那睡梦中,无数的话交缠在一起,提着我的耳朵振声高呼,可醒来,却几乎都不记得,只剩下支离破碎的,被我背诵过的,我以为早已忘了的句子:不可与男人苟合,像与女人一样;这本是可憎恶的。【注1】这样的人在你们的爱席上与你们同吃的时候,正是礁石。他们作牧人,只知喂养自己,无所惧怕;是没有雨的云彩,被风飘荡;是秋天没有果子的树,死而又死,连根被□□;是海里的狂狼,涌出自己可耻的沫子来;是流荡的星,有墨黑的幽暗为他们永远存留。【注2】惊醒时,我听见电饭煲发出滴一声,昨夜的剩饭成了粥,甘玲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但茶几上的盘子有一颗鸡蛋,一碟腐乳,还有一个没有洗的空碗。

  我搓搓后颈,冷汗打湿手心,坐在原地定了好一会儿,去端碗盛粥时,手抖得厉害,它啪一声摔碎在地上,飞溅出的瓷片割伤了我的脚踝。

  昨夜的事情,我忍不住回想,期待与惶恐悉数化作了惊惧,我坐在地上,看着脚踝上渗出一丝血,搓搓脸,把头埋进了臂弯。

  *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旧约·利未记》第18章 22节。

  注2:《新约·犹大书》第12-13节。

第62章 我怕极了

  工作很难找。

  我没有什么学历,也比较内向不太能做销售的工作,仗着年轻,开始打零工。因为是秋天,到了各类蔬菜下市的时候,靠着电动车去找,在棚户区找到了一个姓吕的老板,由她介绍,这几天,我开始分拣青椒。

  青椒一个个硕大肥厚,拥挤在尼龙袋里,两三个女工紧挨着一条又长又宽的木板面对面地站着,木板一头高一头低,另一头下挂着干净的编织袋。男人扛起一袋青椒,扯断绳子,噗噜噜地倒出满板子的青椒,我戴着手套拦住它们一骨碌滚下去的趋势,挑拣出其中有伤口的,破碎的撇在另一个袋子里,让好的青椒滚落到编织袋中。

  一天八十五块。

  空气中沉着青椒腐烂的臭气,水泥路上都堆满了青椒的残骸,那些烂泥流向两边潮湿的水坑,一辆辆车来,人抓起一袋袋青椒搬运上车,在离女工们很远的地方清点数目,吕老板往我们这边看了一眼,点起了烟夹在指缝中,挥斥方遒地说话。

  没过一会儿,太阳爬到头顶,老板担心青椒比我们先融化,立即催着加班加点起来,头顶也没棚顶可防晒,我低着头,不一会儿后颈就晒出了一排痘痘。

  挨过了这一天,收到转账时,我几乎挺不起腰,抬不起头,我的体能着实过于弱了。我对面的女工三十来岁,挥开膀子双手麻利,仿佛长出四只胳【更多GL/BL优质资源『+V.X:15080769776章资源站:www.suqian9778.com』,小说/影视/动漫/广播剧/漫画你想要的资源,我都有!】膊似的在青椒堆中舞出残影,特意也照顾到了我,每次接车上来的尼龙袋时,轮到我,都是她搭把手替我拆了袋。

  人说,吃不动苦,可能就是说我这样的。吕老板倒也没嫌弃我,当面转账时问了句:“头一次出来打工?”

  “嗯。”我垂着头,有点儿羞愧于自己家境并不优渥,竟然就这么肩不能扛手不能抬的。像是刚从学校出来经历社会似的,被扑面而来的挑战一拳打飞到观众席去了。

  “多做做就习惯了,没事儿。”她宽慰我,在我肩头拍了拍。

  我决心改变了,晚上抹了药膏,翻出我最破的衣服和最看不上的运动鞋,清早六点起来跑了三公里,还算能坚持,在地摊上捡了件大的校服披在身上,权当是防晒了,第二天情况仍然不乐观,但因为天气比昨天乐观些,有些阴云,我的效率没有减少太多。

  做了一周,那一圈的青椒都拣完了,没了活可干,最后一天吕老板在菜里多放了二斤肉,分到每人碗里也就是多了三四片。我生来长得这么瘦就是因为挑肥拣瘦,胃像小鸟似的,但人累了吃饭就香,吞下一碗菜两个馒头,我扶着墙在阴凉处歇息。

  有人实在无聊,来打听我是哪里来的,这么年轻,是大学生来打暑假工?我说不是,后话也接不上,我不擅长和人搭茬,于是我们各自看手机。

  胃里的菜超过我平时的容量,食物带来力量过剩,这才让我看见微信消息时没有一头昏死过去。

  我的食物成了我的脊梁,撑着我直挺挺地好似一根柱子似的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下午继续做工,我表情木然,太阳又毒又晒,往常我都是第一个娇气地皱眉头的人,此刻我面无表情,神情木然,好像太阳晒不到我,身上也没有往外冒小红痘,耳朵也没有被晒得脱一层皮似的。嘴唇干裂得对面的女工看不下去,再接下一袋时,按手停下了,拿了她硕大的银白保温杯给我:“喝口水。”

  我喝水,对方看着我喝完,也没问什么,只是嘀咕说:“这天气得多喝水,不然上火呢。”

  我低头,挑开尼龙袋的绳子,猛地抬腰,长出一口气,顿了一下,把我的感谢声藏在青椒咕噜噜流出来的声响中。

  那天下午的活儿格外多,吕老板赶着最后一天把所有青椒拣完。后来着急了,也没再烧水,谁渴了,就拿起一块青椒来啃,吮吸其中的汁水。

  女工们议论起这些青椒的流向,但谁也没有确定的答案,有经验的刘阿姨说那些烂的卖给养猪场,那些好的卖给大食堂,没经验的赵姐说那些烂的还要挑一挑拿去大市场卖,那些好的要往北京去送,众说纷纭,莫衷一是,那天直干到晚上八点多,女工烦了,吕老板说最后一天给大家每人一百,这才算完,但也有几个不干的,说还要回家给儿子做饭,领了八十五块走了,剩下的人又平添了些工作量。

  最后还是刘阿姨牵头,领着一众女工跟吕老板嬉笑着,把每人的工钱提到了一百二,这才振奋起精神来,把最后一袋青椒装了车。

  因为刘阿姨的义举,又因为天色晚了,大家骑着电动车簇拥在刘阿姨身侧说着闲话,我不太喜欢这样的氛围,于是晚走了五六分钟,等到她们消失在路口,我才去推我的车。

  那吕老板忽然说:“好好学习。”

  四下无人,装车的工人都在屋子里喝酒,收拾起来的一片烂青椒的塑料筐高高地堆起来,屋檐下点着一只嗡嗡作响,烫死好几只飞蛾的黄灯泡,吕老板抽着烟站在门口,指了指我,示意她是在跟我说。

  吕老板不是本地人,说得一口普通话,女工们私底下会叫她侉侉,意思就是带着贬义的外地人。她那句话是用拙劣的能县话说的,我知道她的意思。

  我回了回神,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对我说。

  吕老板又笑了,换回了普通话:“你还是大学生吧?还骗我说二十七……你们好好念书,坐办公室,别跟这样,你看,多累呢。”

  我摸着因为晒伤而发烫的后颈,搓了两下,没有回答。

  吕老板忽然拉开门,冲里面嚷了句不知道哪里来的方言,过了会儿,伸手进去,接过个白色塑料袋,把烟叼在嘴里,歪着嘴伸过另一只手,接过一罐哈尔滨啤酒。

  白色塑料袋里是一些卤味,几乎是杂烩,像是在他们盘子里各挑了一筷子似的,卤兔头,鸭脚,鸡爪,猪皮,豆干,猪头肉,满满当当地塞了我两三个拳头那么多,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像个足球似的瓷实。

  “拿去吃。”吕老板喷出一股烟,把啤酒和塑料袋塞进我的车筐,拍我后背,手劲儿很大,把我搡出去了。

  “谢谢。”我只能点点头,被那个微信消息压得腾不出多余的思绪来应对这份莫名的好意。

  郑成刚出狱了。

  他提前出来了,我骑着车,心里想着事,被一辆面包车刮倒了,前面的塑料挡板寿终正寝,它彻底被剥下去飞溅,半截身子被面包车带走,露出里头的电线。

  我捡起东西扶起车,小面包车绝尘而去,我连车牌都没看清。

  明年1月的时间忽然坍缩到我眼前,我失魂落魄地推着车回家。

  我明知道此时此刻,我不能和甘玲接触,我的肢体语言会透露出无数秘密,现在还不是告诉甘玲这消息的时候,有那么一个瞬间,我甚至想要先甘玲一步去杀了那个郑成刚,让他在甘玲的视野中永远地留在狱中,但我很快就意识到那不过是情绪的狂浪,击打出冲动的泡沫,转瞬消散。

  我不能去见甘玲,可我想要见到她。

  如果独身一人站在原地,郑成刚就会变成一团乌云,扔下无数惊骇的轰鸣,把我击碎。郑成刚扭过脸看我,他问我“你怕不怕我?”

  我怕极了,我光是想到他,就觉得寒冷得好像冬天。

  我路过沈六的修车摊,穿过饸饹馆的小巷,绕过老红旗,在甘玲的门前停下。

  然后,我扭过头,骑了车,假装我没有来过。

  *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我们那里拣青椒的日子应该更早两个月,此处为了给小姜老师找个活干,就当这家老板犯懒了吧。

第63章 大厦将倾

  生活的大厦将倾,我以一个成年人的姿态稳住了,用肩膀推着我的生活撑了起来,咽着郑成刚出狱的秘密气喘吁吁地跑了四公里回家吃早饭,热了昨天吕老板送的一点卤肉,烙了饼,卷了黄瓜条和生菜一起吃,发了朋友圈,看着饭量见长,刚吃完,甘玲给我点了个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