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长安 风起长安 第20章

作者:于欢 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GL百合

  “回府。”

  车夫驾马进入靖安坊,待数百声鼓响完毕,坊门就此关合。

  马车内,李忱撑着残废的身躯慢慢坐起,“很抱歉,我没有对你说实话。”

  苏荷低着头,心中五味杂陈,“早在朔方时,我就曾猜想过你的身份,但我还是选择相信了你的话,然…”她抬起头,“雍王李忱,崔只是你生母的姓氏,你是李十三郎,是圣人之子,是皇子。”

  “我隐姓埋名前往朔方,是有我无法道明的苦衷,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如此凑巧。”李忱说道。

  “如果没有这道赐婚的诏书,那我与你算什么?”苏荷问质道,“我连你真正的姓名都不知道,直到你离开也没有向我坦诚,所以你从未想过有再见之日,对吗?”

  “七娘…”自知理亏的李忱,一时间无法辩驳,的确,在她心中纵然有诸多不舍,却也知道自己与苏荷没有可能,无论是哪一种身份,但造化弄人,她那不知情的兄长与昏庸的父亲,将本该成为过客的二人,紧紧系在了一起,李忱不知道该是喜,还是忧。

  苏荷将马蹄金从怀中拿出,又加了一些碎银一并还给李忱,“我虽是乡野之人,但也知道敕造是何意思。”

  马蹄金的底部刻有天圣敕造,是出自将作监,宫廷御赐之物。

  “我从前亲近你,只因你是对我没有隐瞒的崔十三郎,是我所信任的十三郎。”苏荷又道,“我早该想到了,秦娘子是从宫中出来的,她所谓的旧主,应该就是你的生母吧。”

  李忱点头,“不管你是否相信,我并非有意要隐瞒,只是我所调查之事,牵扯重大,我不想你们一同卷进来。”

  “那这桩婚事呢?”苏荷又问道。

  “婚事是太子主张的,我并不知情。”李忱回道,“你若是厌恶,我可以入宫请圣人收回旨意。”

  天子一言九鼎,更何况诏命已下,苏荷知道违抗诏令的下场,李忱言及的皇帝杀子之事,她仍清楚的记得,“罢了,我可以入雍王府,但只能是有名无实,你不能干涉我的自由,同样,我也不会管你纳妾之事,你是圣人之子,是雍王府的主人,我也管不到这些事。”

  马车停稳,“郎君,到家了。”

  雍王府的侍从下来牵马,办完事回来的文喜也跟着长史一同出门迎接。

  苏荷将李忱搀扶下车,直让文喜与长史目瞪口呆。

  “苏娘子?”

  李忱坐上轮车,对苏荷道:“坊门已经关了,今夜你就在雍王府住下吧。”

  “是啊苏娘子。”文喜也道,都不容苏荷拒绝,“正好也让您提前熟悉一下府宅。”

  “我可与你说好,即便今后我入了这雍王府,也是井水不犯河水。”苏荷冷冷说道。

  “放肆,竟敢这般与大王说话?”长史斥道。

  李忱抬手,对苏荷依旧客气,“是我不对在先,娘子想怎样都行。”

  长史不理解,文喜便将他拉到一边,小声提醒道:“陈长史,她就是九原太守之女,咱们雍王府将来的雍王妃。”

  “啊?”长史陈裕愣住,瞥了一眼未来的主母,皱起白眉道:“九原太守之女,怎是这样一个不懂礼之人,竟还独自寻到夫家来了。”

  文喜摇头,“陈长史不了解,王妃的性情的确与长安的世家女子有所不同。”

  “大王相识?”长史问道。

  文喜点头。

  苏荷虽言语冷漠,但还是将李忱推进了雍王府。

  入府后,雍王府上下内侍与宫人皆避退一旁弓腰叉手行礼,“大王万福。”

  “大王万福。”

  待雍王与苏荷远离,王府的侍从们又聚拢争相远望,“给大王推车的人是谁,怎从未见过?”

  “不会是大王在外面看上的女人吧?”

  “怎么可能,大王这般君子,岂会随意带人回府。”

  “可…这不是已经带了么…”

  侍女们惊讶,因为苏荷的长相与仪态举止都算不上好,而在她们心中,李忱身份高贵,为人又温和有礼,且才貌双全,整个长安能相配的人家,少之又少。

  “不可能吧,大王岂会看上这样的人。”

  雍王府比起入苑坊的十王宅,并不算大,但胜在清幽雅致,内院是李忱居所,只有几个打扫与侍奉的宫人,就连文喜平常也极少出入,外院有护卫与内侍,一入院,便能闻到一股奇特的花香。

  宅中并没有奢华的珍宝摆件,只有庭院里栽种的花木,以及人工池中养着的红色锦鲤。

  王府各个院落连接的长廊都没有设台阶与门槛,就连推拉门的地轨也是嵌入式的。

  苏荷从舅父那里了解了一些关于李忱的事,“圣人对你,也应该是喜爱的吧。”

  李忱陷入了沉默,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苏荷看着府里的木构建筑,继续说道:“否则圣人为何会单独让你在长安开府,亲王院中的王宅是极早就建造了的,你有腿疾,不方便出入,但工部又不可能将其拆毁再重建,所以另外开府是最好的选择。”

  “或许吧。”李忱道,旋即指着岔口处的长廊,“从这儿走。”

  穿过长廊,来到一间僻静的小院,北侧一排是屋舍,屋前种满了奇花异草,有些甚至是苏荷从来没有见过的,但整个院子以牡丹与芍药最为多,“长安城中斗花的风气,就是从宫中传出来的吧。”苏荷俯下身闻着花香说道。

  东侧的院墙中间有座石拱门,李忱便指着说道:“这间花院的旁边就是我的住所,平常只有我会来打理这些花木。”

  苏荷倒也不客气,推着李忱去往了她的住所,院子有些荒凉,只有一株牡丹相伴,开门时,满屋的书墨香瞬间飘散开来。

  苏荷惊了又惊,因为这几间屋子除了书,就只剩书了,“怕是弘文馆与崇文馆的藏书也没有你屋内的多吧。”

  这原本就是书斋,除了睡觉的房间,其他的屋子几乎被书占满了,墙上也挂满了字画。

  李忱自顾自的推着轮车进入书房,“我不能行走,便也没法与兄长们一同到弘文馆、崇文馆受学,能一直作伴的,也就剩这些书了。”

  当苏荷知道崔十三郎其实是李十三郎时,除了生气,更多的便是心疼,尤其是听到舅父的叙述后。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会同情你。”苏荷说道,“你骗了我,这是不争的事实,你的兄长,大唐的皇太子殿下乱点鸳鸯,你们都没有问过我是否愿意就替我决定了一切,所以我没有办法原谅。”

  苏荷还是她认识的那个苏荷,不会向权贵折腰,也不贪恋荣华富贵,“我不会干涉你做任何事,这是你的自由。”

  “你隐藏身份到北地,不是游玩这么简单吧?”苏荷问道,“皇家的是非与纷争太多,你要做什么,都需得向我说明,我不能让苏家跟我一同涉险。”

  李忱握紧扶手,犹豫再三后,终于做了一个决定,她将房门关上,随后抬头看向苏荷,“如果我告诉你,我根本不是雍王,你相信吗?”

  作者有话说:

  王妃的舞台在疆场。

  其实在朔方的时候小苏大概猜了猜李忱的身份,觉得不简单,因为好歹她也是宦官人家的女儿,也见过不少人,从李忱的气质与言行举止,仆从的态度(尤其是礼仪方面,就算权贵之家,与真正的宫廷还是有区别的)清河崔氏的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也涉及了一位宰相,但是李忱却能够从容处之,而且所见所闻远超常人(古代不像现代科技这样发达,信息传的很快,人人都能读书,在古代的书可是很珍贵的,朝代越往前通讯越不发达。)加上县令看到金符后对她的态度,可比对自己亲爹九原太守还要恭敬。

  封王会举行册封大典并昭告天下,长安会有各地方的进奏院,会有布告下去,雍王是皇帝第十三子,她父亲作为一方太守(刺史)肯定知道。

  赐婚的诏书是李忱走后下到九原来的,所以其实她也在猜测,这赐婚的诏书是不是李忱搞的鬼。

  她只是推测,但不敢确认,所以来到了长安。

  往往说自己不讲道理的人,最后都会变得讲道理,苏荷不是那种不分场合就无理取闹的人。

  李忱不是君子哈,是个有私心的普通人,也很腹黑,遇到苏荷之前,她比较孤僻。

第21章 秋风赋(八)

  苏荷看着李忱, 旋即捂嘴笑道:“你不是雍王,那谁是雍王?你该不会是想告诉我,你是冒名顶替的吧。”

  李忱与苏荷对视着, 那眼里的认真很快就让苏荷笑止, 不知为何,她的心忽然颤动了一下, 变得有些慌张了起来,“你…”

  “开皇二十一年, 东都洛阳的紫微城中,皇家诞下了一对孪生兄妹,按照旧制, 双生子只可留一, 然天降祥瑞,彩云盘于紫微城上空, 皇帝宠爱辛苦孕育皇嗣的贵妃,不忍其遭受失子之痛,便以祥瑞之名将孪生兄妹双双留下并由贵妃亲自抚养, 然双生子终未能逃脱命运。”李忱向其解释道。

  苏荷彻底震惊, 她抬起手, 难以置信的看着李忱,“你…”

  “开皇二十七年, 长安大明宫内发生了一桩震惊朝野的溺水案, 鹤舟没水,皇女陨命, 太子被诛, 皇孙圈禁, 数千宫人死于这场溺水案中。”李忱又道。

  苏荷有些难以置信, 这桩案子,她从未听过,也并不知道宫中曾有双生子之事,她后退了两步,“所以…所以你是…”

  “我本是殒命的皇九女,而我现在的名字与顶替的身份,是我的孪生兄长,他才是真正的皇十三子,雍州是京兆府,这本该是给我兄长的封号。”李忱颤抖着说道,“很惊讶吧,”随后开始苦笑,“就连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在我落水昏睡期间,我做了一个沉长的梦,当我梦醒时,我就已经是这个身份了,一直到现在也无人知晓。”

  苏荷退到了书架上,她看着李忱,一下陷入了迷茫之中,她抬头再次打量了李忱一番,看着她的容貌忽然就明白了什么,“我便说,天下怎会有这般好看的少年。”

  “你今日将此事告知于我,就不怕我将其公之于众以此悔婚吗?”苏荷问道。

  “你不会。”李忱说的很是肯定,“因为你是我认识的七娘,那个有情有义,性情洒脱的苏七娘。”

  苏荷攥着拳头,她似乎在短时间内还无法接受这种变故,更何况,自己即将要嫁入雍王府,“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我的母兄死于非命,而凶手却依然逍遥法外,让无罪之人蒙冤,数千亡魂还在九泉之下无法安眠,我无法忍受,必要追查到底,告诉你,只是因为我不想隐瞒,同时也害怕将你牵扯进来。”李忱解释道。

  “可是你要让我怎么接受呢?”苏荷质问李忱,“圣人的赐婚,没有人可以反抗,可在我即将嫁入雍王府时,你却告诉我,我的夫君是一个女子。”

  李忱自责的低下头,即便诏书得到了三省加盖,可她仍然可以拒绝,且有拒绝的理由,可当初在面对皇帝的问话时,她却犹豫了,也退缩了,“我很抱歉。”

  “我不想听这些。”苏荷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心中还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你让我一个人静静。”便转身离开了书房。

  李忱没有追上前,大概她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坦诚会让苏荷如此的难过,似乎比欺骗她自己是皇子还要让她难以接受。

  苏荷走到花院的屋舍,闻着满园的花香,她蹲在朱漆木门后面反复的质问着自己,她想迫使自己冷静,可却久久不能释怀,这究竟是为什么,情感从何而来,她也不清楚。

  她开始自言自语,试图说服自己,“这样一来其实也好不是么,我本就不想嫁入王府,但又无法违抗诏命,如今我知道了真相,还有了她的把柄,就不怕被宫中繁琐的规矩束缚,我可以尽情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今后也省去了女子出嫁从夫的麻烦,何乐而不为呢?”

  苏荷越是劝说自己,内心便越挣扎,同时也伴随着痛苦,“若是当初早一点发现就好了,早一点…早一点…”

  她摇头,仍无法越过心中那一关,“难道这就是我苏荷的命吗,我要嫁的人…”

  直至深夜,月光笼罩,长安城的坊间依旧热闹非凡,酒楼店肆灯火通明。

  而雍王府内,只有几间院落还亮着烛灯,白烛昂贵,因此李忱的书房也只亮了一盏。

  她推着轮车来到苏荷的院中,轻轻敲了敲门,见没有反应,便从袖中拿出一包用油纸裹的菓子,放在了门口,随后转身离去。

  月下,李忱坐在书斋的庭院里吹奏起了玉笛,一阵秋风拂过,吹动着园中木屋的门窗。

  月光稍稍爬进窗内,屋外响起了熟悉的笛声,也勾起了过往的回忆,苏荷轻轻推开朱漆木门,缝隙外,她看到了那包菓子。

  即使没有打开,她依然能闻到油纸内散发出的诱人香味,听着悦耳的笛声,她拆开油纸将一块果子送入嘴中。

  或许是因为果子很甜,又或许是因为笛声,她心中的恨意逐渐消散,时间在慢慢冲淡一切。

  笛声十分凄凉,冷静下来的苏荷,开始尝试理解李忱的苦衷。

  比起自己受到欺骗的痛苦,李忱所遭受的,不仅失去了双腿,还要隐藏身份在人群之中小心翼翼的周旋,这种煎熬,已非常人能够忍受。

  李忱作为皇子,而命运却是无比的悲惨,她的身上还肩负着仇恨,不被人理解,这才是造成她性情寡淡,孤僻的原因。

  苏荷推开门走出木屋,在石拱门处看着李忱孤寂的身影,缓步走近。

  掠过渭水的秋风再次席卷长安城,那明月被乌云遮住了大半,庭院里只剩一盏烛火所散发出的微弱光芒。

  察觉到苏荷的气息后,李忱停止了吹奏,她推着轮车转过身,“七娘…”

  “我与你的婚事,仍要约法三章。”苏荷说道,“我可以替你遮掩身份,但你不得干涉我的自由,另外,我知道宫中的争斗复杂,风云诡谲,所以你要保证苏家的周全,还有,关于你纳妾之事,我也不会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