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长安 风起长安 第82章
作者:于欢
李忱抬头,惊讶的看着兄长,“阿兄…”这是她唯一会以兄长相称的兄弟。
吴王眼里透露着前所未有的冷漠,他忽然拔出横刀指着李忱的眉心。
众人惊愣,苏荷与李守忠都想提刀护卫,但被李忱抬手阻止。
“为什么?”吴王的眼里充满了不解,“为什么你要救他。”
李忱这才明白,今夜这场动乱,参与的势力绝不止一支,吴王素日里悄无声息,极少有人注意到,但他只是将恨藏于心底。
“我不是要救他。”李忱回道,“我要救的,是大唐。”
边境刚刚战败,上元佳节,边将几乎都在长安,没有禁令的上元之夜,亦不乏敌国细作,此时天子与储君若丧生于□□,那么极有可能,历史将会重演,这是李忱不愿看到的。
吴王眉眼闪烁,心中怨恨并没有减少一丝,但因为李忱的话,他最终放下了手里的刀,“如果换做是别人,包括太子,我一定不会放下手中的刀,我可以屠尽所有人,唯独对你,我下不了手,你走吧。”
李忱楞在原地,如果今夜的事吴王也参与其中,那么有一点也就可以说通了,“阿兄从小跟着太子恒,所以跟许贺子,”李忱抬眼,“是旧相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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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兴庆宫内与长安城中的叛军被尽数剿灭,众人护送皇帝返回兴庆宫,追上来的监门卫叛军也被扶风郡下折冲府的卫士围困于跃龙殿内歼灭。
这一场叛乱终于得到平息,浑身是血的皇帝瘫坐在跃龙殿内,他浑浑噩噩的望着满地的尸体。
“扶风千阳府折冲都尉杨武安,率左卫折冲府骁骑卫士前来救驾。”一名军官单膝跪于御前。
此时的皇帝惊魂未定,“长安城中怎么样了?”他抬头问道。
“范太守带着其余卫士正在追缴叛军,还有上洛两府卫士,正在城中清剿叛军。”折冲都尉回道。
“好啊,扶风与上洛,一左一右,都来了。”皇帝眸色瞬变。
折冲都尉心中一惊连忙双膝跪伏,因为扶风郡也没有兵部下发的鱼书,“圣人恕罪,是巡防扶风郡的骁骑卫士见长安大火,范太守才…”
皇帝抬手,转而看向长平王身侧的太子李怏,又看了一眼旁侧的周王,一副惊恐之状。
禁军与卫士一同将殿内尸首抬走,皇帝忽然从地上爬起。
冯力弯腰扶起他,“大家。”
“来人。”皇帝喊道,“将太子及东宫党人拿下。”
“圣人!”殿内突然变得寂静,正在清扫跃龙殿的将领纷纷赶了过来,“事情尚未调查清楚,请圣人三思。”
“圣人,适才若非长平王来救,恐怕…”
“朕的话,你们听不懂吗!”皇帝吼道。
诸将无言,只得照做,将受伤的太子与长平王团团围住。
“慢着。”殿外传来一道声音。
李忱带着刚刚清除完宫中最后一批叛军的卫士踏进了跃龙门。
“雍王?”皇帝看着李忱,与她身后的卫士,紧皱着眉头沉声道,“难道今夜,你也要趁乱逼宫吗?”
张贵妃呆看着殿外,陪在李忱身旁的还有苏荷,他们的身上都有血迹与伤,能推测的出,也是经历了一番苦战。
李守忠将李忱推进跃龙殿,“不是所有人都觊觎那张椅子。”李忱回道。
“李守忠?”皇帝半眯着双眼。
李守忠屈膝跪伏,“臣李守忠,向陛下请罪。”
“扶风与上洛,两个最靠近京兆府的大郡,你们好大的胆子。”皇帝之所以如此硬气,只因在叛军平息后,东平郡王陆善带着人马前来救驾,他便当即差遣陆善前往禁苑调兵。
“圣人!”陆善骑马赶来,而中央禁军此刻已进入兴庆宫中。
只要他一声令下,这几千人马瞬间就能化为灰烬。
“他们都是我叫来的。”李忱朝皇帝说道。
皇帝冷盯着李忱,“为什么?”
“陛下觉得,为什么呢?”李忱反问。
已经许久没有人这样跟皇帝说过话了,上一次是在十几年前,也是自己的孩子。
“你既然知道长安城中会有此乱,为何没有提前告知朕?”皇帝道。
“我并不知道,”李忱回道,“只是推测而已,沉浸在盛世中的陛下,又能听得进谁的推测呢。”
“放肆!”皇帝怒道。
“我现在知道了,”李忱又道,“今夜的主使便是开皇二十七年那场落水案的真凶。”
“什么?”所有人都为之震惊,不为今夜主使,而是当年落水之案,竟另有真凶。
“休要胡言乱语。”即便是现在,皇帝仍要维护自己的判决的正确与尊严,“禁军…”
“让我说完!”李忱的声音很大,几乎是吼出来的。
皇帝注意到了她的神情,以及她身上的伤,禁军没有再上前。
李忱冷静下来,独自苦笑了许久,所有人都明白,那并不是笑,所有人也都在等答案,李忱的答案。
李忱静坐在轮车上,她睁着仇恨的双眸,看了一眼已经苏醒的太子。
作者有话说:
京兆府周边有一百多个折冲府,地方折冲府称做地团,关中地区最多,兵力占了三分之一。
群龙无首的情况下,国家会瓦解的,边将朝官都在京中,那就不是天下大乱那么简单了。
安史之乱能平定,除了安禄山比较蠢之外,还有就是太子与皇帝都在,后期再怎么昏庸,皇帝也是盛世的开创者,加上太宗的威望,使大唐仍有凝聚力。
没有恶意抹黑任何人,历史上的这场火虽然是纵火未遂,但也确确实实是有禁军想要造反。可以去看资治通鉴,安史之乱最后几年,皇帝去华清宫的次数一次都没落下,奇葩操作一堆加一堆,就是安史之乱爆发后,太子登基,皇帝还担心被夺权派人去监视。
第87章 长恨歌(四十一)
但李忱的目光没有在太子身上停留, 而是锁定了周王,只是一个目光,让所有人都无比震惊的看向周王李恬。
“怎么可能是周王。”左金吾卫将军马麟最先发出了质疑, “刚刚生乱时, 叛军还在追杀周王。”
“是啊,刚刚在宫城的夹道里, 反叛的监门卫还拿周王要挟圣人,最后将周王从城楼上丢下。”左金吾卫大将军李司言也说道。
“若今夜的主使是当年的落水案主谋真凶, 那就更不可能是周王了。”众将议论纷纷。
而周王更是不知所措,他撩起带血的公服袖子,“十三郎为何这样看着我, 难道怀疑我不成?”
“雍王是不是弄错了, ”马麟说道,“今夜抓到的叛军, 几乎指认的都是户部郎中王瑞以及他的门客邢载。”
“真正的邢载已经死了。”李忱说道,她看着周王,眼里充满了怒火, “你用了一年时间, 来筹备发动这场兵变, 邢载是你的人,他接近王瑞, 只是为了利用他的家世。”
“王珙兄弟二人皆好下棋, 而真正的邢载,早在天圣五年就为人所害, 而取代他的, 正是连棋王都称赞的当世棋才邢载, 你欲除太子, 便诓骗邢载,废太子乃太子怏所害,的确,种种证据都能指向太子怏,邢载投于你门下,欲匡扶你为储君,沉冤昭雪,于是开始谋划这场暴.乱,火烧长安,诛杀张国忠、王珙,李甫这些权臣,为你扫清一切障碍,你好顺利成章的继承大位,因为一个吴王,你不足为惧。”
周王看着李忱,仍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那些叛军明明是打着匡扶太子的口号,与我何干。”
“这不过是你嫁祸于人的手段而已,倘若失败,亦可假借太子的名义,引天子猜忌,再来一场东宫冤案。”李忱道,“东宫看守森严,根本没有办法接触到武将。”
“即便不是太子那又怎样,周王府在入苑坊,同样看守森严,且我向来不过问朝政之事,我也根本不认识什么武将。”周王说道。
“你知道,我为何否定太子,一口咬定是你吗?”李忱盯着周王问道。
“我怎知你心中所想。”周王淡定回道,“你莫不是因为上次,我向圣人求娶崔氏而怀恨在心,故意在此污蔑于我。”
面对周王的狡辩与执迷不悟,李忱闭眼笑了笑。
“天圣九年,我刚回到长安,你在无意之中向我透露了慈恩寺的病坊,从那时起,你就知道我一直在追查旧案,我去了病坊,里面有一老者,他向我透露废太子的近臣还存于世,结果长安城中就出现了一个毁容,戴着假面的邢载,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凑巧之事。”
“你故意引导我找到废太子的人,让废太子的人亲口告诉我,当年之事就是太子怏所为,但就是这个刻意的举动,让我有了更多的猜测,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呢,你又是如何找到邢载的,我一直很疑惑,我的心中出现了很多猜测,甚至有了一个让人后怕的想法,直到后来,你想娶崔相之女,这更加肯定了我的想法,这是你留给自己失败之后的退路,你将脏水泼向东宫,通过深受落水案迫害的我,以此铲除你们对付了十几年还未倒下的东宫,一但我为你所引导,必然不会放过东宫,可你的自作聪明,反而暴露了你的野心与手段,如果此事与你无关,你又何必引我查案,你想娶瑾舟,是因为你心虚,你害怕事情被揭露,所以你给自己找好了退路,你看上的不是清河崔氏与荥阳郑氏的嫡女,而是,我与瑾舟的感情。”李忱一字一句的说道。
听到这儿,李恬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张氏嫁女,是你在背后策划。”李恬一直觉得李忱性格孤僻,且有着文人的傲骨,他看着李忱,随后瞥了一眼张贵妃,“你竟然真的会去求她。”
李忱与李恬的对话,让苏荷的心中惊起一丝波澜,无论李忱是什么样的情感,但张贵妃的爱意,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包括现在,从她的眼神里仍能看出一丝爱慕。
李忱没有否认,继续说道:“因为你要在上元夜除掉张氏一族,所以你让邢载向王瑞献计,户部郎中王瑞,因为权臣王珙的关系,极受户部尚书倚重,利用户部的职权,让你的大婚顺利延期,就是为了铲除张国忠时不受到牵连,而邢载就是太子仆刘邵。”
“的确,我是想娶瑾舟,但只是因为及笄宴上的一次偶遇,使我一见倾心,而非你所说的那样,但你竟谋同张氏毁掉了我的婚约,外朝亲王与内廷妃子私通,罪不容恕,如今你还在御前血口喷人,你有何证据证明是我指使,又如何能证明那邢载就是刘邵。”李恬振振有词的反驳道。
“私通…”众人大惊,而皇帝早已拉下了脸色,但不是为张贵妃之事,而因旧案重提。
“的确,我没有见过刘邵,单单凭借一张毁容的脸,也不足以证明邢载就是刘邵,我也不确认,你就是那幕后之人,真正让我确定下来的,是一份多年前的旧报。”李忱从怀中拿出一份发黑且被老鼠啃食的书册,“邢载以棋攀上王瑞,却也因为自己这手棋而暴露。”
“下棋之人都应明白,没有人会起手天元,而这只不过是刘邵自诩棋艺高超,用来嘲讽对手的习惯,一个人的容貌可以利用手段而改变,但是习惯,却很难。”
“谁也不会想到,一个九岁的孩童,竟会是这场落水案的策划者,我猜,你当时身后,还站着一个人。”李忱看着周王,没有挪开目光,说明那人并不在此,“那个人,身居高位,暗害东宫多年,企图彻底击垮东宫,于是伙同你策划了这场纵火案,因为仅凭一个户部郎中,还不足以造成如此大的混乱,更没有权力阻止禁苑的支援,而你,不愿做傀儡,所以你将他也一并列入了诛杀的名册当中,可你失去了政事堂,没有了兵部,等于失去了所有长安折冲府卫士的调动权。”
中书令李甫把控着整个朝堂,政事堂为他一人总揽,尚书省下辖六部皆听李甫调令。
“李甫!”这个名字从众人口中重重说出,“难道周王勾结了李甫吗。”
“怪不得,杜良娣案,卫氏一案,都是李甫所为,他曾多次上书废太子。”
当皇帝听到此言之后,心中五味杂陈,他瞪圆着一双老眼,满布血丝。
“当年,是因为刘邵的出逃,朝廷以刘邵畏罪潜逃,认定了太子恒残害手足的罪名,而刘邵的出逃,一定与当时为刑部尚书的李甫脱不开关系,时年李甫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衔,正是大朝会,负责诸国进贡之人。”李忱继续说道。
当年也正因刘邵的出逃,让太子恒的罪名坐实,赐死于宗正寺中,这也使得原本不为人知的刘邵,一朝成名,甚至有商贾将他的家底挖出,刊印成册,以此牟利,只不过在案件结清后,此案成为了禁忌,刊印邸报的商贾全部获罪,邸报也都被焚毁殆尽。
“纵然如你所说,这一切的谋划者都是李甫,那你又有何证据与我有关,”李恬继续为自己辩解,“落水案发生时,我亦在船上,难道会有人蠢到拿自己的命来谋划吗?”
众人觉得有理,尤其是刚刚亲眼见到周王被叛军从城楼上丢下来的禁军将领,“十三大王,适才在宫城夹道中,监门卫中郎将魏温用十大王威胁圣人,后又将十大王从城楼上丢下,我们亲眼所见。”
李忱闭上双眼,周王的狠心程度,为了撇清嫌疑,不惜拿自己作为障目,“当日沉船前,太子恒邀三皇子忠王与皇十子同游,而忠王因食用贡果而腹痛,忠王少与我善,于是登船之人,便成了我以及我的胞妹。”
“贡果人人皆食用,此又能说明什么?”周王又问。
“是,贡果人人皆食,当日太液池诸皇子踏春,故非忠王一人而食,却只有忠王食之腹痛,只因一物,忠王喜蟹,”李忱看了一眼太子说道,“然宫中食蟹,多在秋冬之季,时值盛春,为何张德妃殿中会有呢,又为何偏选在游湖之前,唤忠王母子一同用膳,而膳食之中恰好出现了蟹,卢贤妃虽与张德妃交好,然膳食中出现的蟹,也未免太巧合了吧。”
众人将目光挪至太子身上,太子怏点了点头,虚弱的说道,“这是我告诉十三郎的。”
“《饮食正要》言柿梨不可与蟹同食,懂岐黄之术的张德妃又岂会不知道呢。”李忱继续说道,“而那日的贡梨,正是李甫所进献。”
“可笑。”周王挥袖,“即便李怏因食蟹梨而腹痛,那么他就一定会拒绝太子,从而将你推上船吗,你说这是精心策划,难道谁还能控制忠王的言行举止不成?”
“没有人可以控制忠王的言行,这也并非是必然之事,所以这只是一场没有损伤的赌局,”李忱回道,“而促使你们下注的,正是忠王与我之间的兄弟情分,我并不知道你们赌输之后会怎么样做,因为,你们赌赢了。”
“你说了这么多,口口声声说邢载与今夜兵乱与落水案都是李甫与我一同策划的,可有人证吗?”李恬质问道,“栽赃陷害亲王,可是重罪,我念你与我是手足,故而每每宴会之上都会同你闲聊,病坊之事也只是因为母亲卧病,我在赶赴圣人所设家宴之前,去了一趟慈恩寺祈福,将所见所闻说与你听了而已,而你,却因此将所有罪责嫁祸至我的头上,今夜长安城遭此祸乱,你却带着将郡折冲府的卫士入京,实在是居心叵测,我看,你才是兵乱的策划者。”
李恬之所以有如此底气,是因邢载受他蛊惑,被捕时自尽,而李甫也已死在了自己的家中,死无对证。
“病坊之事,我在折返的路上百思不得其解,于是我停下来去了寺庙,找到了那位大师,才发现,你的口述与大师之言大相径庭,于是我才有了后来的推测。”
“邢载自尽,李甫也被叛军杀死于府中。”李忱道,“所以你才如此猖狂,觉得自己可以开脱一切罪责,嫁祸东宫,但你忘了,参与这场兵乱的,还有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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