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匹马戍梁州 第124章
作者:夏蝉七里
谢昕问:“你要去看看吗?”
楚帝问他:“你与我一道去吗?”
谢昕垂眸,眼中似是在挣扎,但等到最后,他还是摇头,“不了。”
楚帝站起身,忽然就抱住他,心中愧然至极,“对不起啊,如果不是因为我,你根本不用留在这里。”
谢昕拍打着他的肩背,反而笑道:“如果没有你,我根本不知道这二十多年要怎么过。你说你锁着我,可你明明是在保护我。小祯,你早就与我的骨血长在了一起,你要我怎么做,割骨放血吗?”
楚帝眼瞳微湿,谢昕松开他,又问:“什么时候去?”
“等天黑。”楚帝道,“我早去早回,不会让你等很久。”
范€€清扫完院中的落叶,回身时看到范蔚熙与范芮已经在屋檐下挂好了灯笼。
“大功告成!”范芮从梯子上下来,拉长了手臂伸个懒腰,“打扫了这么多天,总算将一切都布置好了。”
范蔚熙拍拍手上的灰尘,眼尖地隔着篱笆栅栏看到那边有几点灯火在慢慢靠拢。他抬手指了指,对范€€道:“叔父,好似有访客来。”
这个时辰来了访客?
范€€放下扫帚走到篱笆栅栏前眯眼一看,赶紧迎了上去,“圣上。”
他惶惶不安地问:“圣上怎么来了?”
范蔚熙与范芮也愣住,楚帝示意他们免礼,笑道:“早该来一趟的,只是白日里不方便,也就只有入夜了来才不会引人注目。”
他看着面前的这个院子,道:“虽然与旧日里相差了许多,但大体的模样还在。祖祠在哪里?朕想去看看。”
“圣上这边来。”范€€领着路走去,带着他在灯火通明的祠堂外停下,“小民就在这里等着,圣上去吧。”
祠堂的案台上牌位归放整齐,楚帝一一扫过牌位上的供奉,目光最后定格在范茹的那一块上。
“范中书,”他点燃了三炷香插在灰鼎里,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你若在天有灵,就请让朕得偿所愿,这一场角逐实在是太久了。”
烧尽的香灰飞落下来,些微地烫着了楚帝的手,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收手之后尊崇地对着牌位一揖。
范€€等在外面,楚帝出来时,他小步跑过去,问道:“圣上若是不着急离开,小民随圣上走一走?”
楚帝念着谢昕,便拒绝了,“不了,宫中还有事。”
范€€讪讪点头,忽然又喊:“圣上……”
他本来想问问楚帝有没有关于范霁的下落,可话到嘴边又想起来,楚帝应当不知道范霁还活着。若是他把话问出来,楚帝怕是还要以为他一直在刻意隐瞒,反倒会闹出些不必要的麻烦。
“怎么了?”楚帝问道。
范€€道:“也没什么,就是天晚了,圣上回去时当心一些。”
楚帝嗯声,问他:“你往后有什么打算没有?”
范€€不知道这话的意思是让他留下还是让他走,他斟酌一下,说道:“小民的妻女还在梁州,等祖宅彻底安顿好之后,小民仍是要去一趟梁州。”
楚帝只是随意一问,并没有别的什么意思,但他此时见范€€察言观色地回答,后知后觉才想到不该用皇帝的身份来问。
范€€垂着眼不敢抬头,楚帝看着他,这一刻品出了时过境迁的苍凉。范€€不再是那个张扬明亮的少年,而他也不再是昔日无胆无识的年轻天子。
所有人都在变,他们中间的隔阂早已有万水千山那么遥远。
马车就停在周塘街的路口,楚帝没让范€€继续送。身着常服的宦臣轻轻撩开了车帘,楚帝踏着脚蹬上去,瞧见里面时乍然愣住。
谢昕问他:“这还不到半个时辰,怎么不多留会儿?”
楚帝坐下,问他:“什么时候来的?不是说不来吗?”
谢昕握住他的手,说道:“原本是不打算来,但是天黑了,不太想让你一个人走夜路回去。就当我是专程来接你的。”
“我拜过范相了。”楚帝也握紧了他的手,“我看着他的牌位,才终于觉得他是真的不在了。还有阿€€,他也让我觉得好陌生。”
谢昕靠在他的肩头,安慰一般地揉着他的手指,低呢道:“你还有我。小祯,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第120章 国姻
正值午后,东宫殿内传出一阵€€€€扰声。
秦潇掀翻了桌案上的书卷,几乎是咆哮道:“接待鞑合送亲使团这样的事情,父皇竟然交给了老三?”
“殿下少安毋躁。”宁澄焕劝他,“明旨既下,殿下就算再如何恼怒也是无用。”
秦潇如何能平静,冲着宁澄焕怒吼道:“那舅舅要孤如何?看着老三蹬鼻子上脸爬到孤的头上来吗?”
宁澄焕道:“不过是个送亲的使团而已,雍王担了这事,还不一定就能做好。殿下在这种事情上计较什么?要臣说,圣上派给燕王的事情才是重中之重。”
秦潇气得胸口仍在上下起伏,他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下,勉强平了心境。
“舅舅不是联合百官上书,反对增加中州道的矿税吗?老五那么个不学无术的混子,能硬得过你们?”
宁澄荆一直在旁不语,现下听到秦潇说秦佑不学无术,终于对他投去了几点目光。
“殿下还是不懂,”宁澄焕道,“圣上既然提了,那么势必要将矿税之事重视起来。他指派燕王来处理,不过是对外竖个态度,找个人替他出面而已。”
宁澄荆这时说道:“圣上不是还让兴王殿下去查户部的账款吗?这样看来,这两件事可以算作是同一件事。”
说起这个,秦潇愈发来气,方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焰又烧了起来。
“阿绩查户部,老三接待鞑合,老五敦促中州道的矿税。这一件件的,父皇可真是将水端得平稳啊。除了孤,他们个个都好生忙碌!”
宁澄焕明明也是心知肚明,但他看着秦潇这气极的模样,总要先把他安抚下来,遂说:“殿下是储君,储君诸管百事,殿下看着他们,不也是要紧事一件?”
秦潇揉了揉还在轻微跳动的鬓角,记起一事来,“父皇可说让谁来娶鞑合公主?”
宁澄焕道:“适才在海晏殿商议,圣上属意兴王殿下。”
秦潇一听,心头的不快活顿时就下去了一半,隐隐带喜道:“若是让阿绩来娶,倒是很好。”
宁澄焕又道:“殿下听臣说完。”
秦绩的确是楚帝心中最适合迎娶鞑合公主的人选。他太了解这第四子了,秦绩不争不抢,虽是跟在秦潇身后,却难得有一杆自己的秤,是眼下能够稳住政局的一个关键。
然而等到楚帝提出人选,宁澄焕第一个便言反对。
“圣上容禀,臣以为兴王殿下并非适宜之选。就臣所知,兴王痴迷佛法,已经连月流连相门寺不归府。臣担心兴王若是遵从皇命娶了鞑合公主,会令公主心生不满。如此一来,只怕要影响两国的情谊。”
非是他不放心秦绩,而是他从来就没断过对秦绩的提防。
古往今来,同母之生的兄弟都会有明争暗斗,又何论秦绩这并非宁皇后嫡出的皇子。
宁澄焕一直没有对秦绩放过心。
楚帝又问了在场的其他几员朝臣,这些人中亦有半数站在宁澄焕这边。
鞑合的送亲使团再有几日就要抵达邑京,迎娶鞑合公主的人选不能再拖了。眼下陷入僵局,楚帝想了想,决定退让一步,“那燕王如何?”
宁澄焕这次没马上说话,在他心中,英王长子秦澈才是最合适的人选,可秦澈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又只是个郡王。
这如何能比得过楚帝的皇子们。
“臣认为可行。”贺朝运先行表态。
其他朝臣也前前后后地表明了意见,楚帝看着宁澄焕,问道:“宁卿觉得如何?”
宁澄焕道:“何不将公主迎入东宫?”
“不可不可。”礼部尚书何茂昌当即反对,“若是鞑合公主做了太子妃,日后顺理成章便该登上后位,我大楚怎可让一外邦女子母仪天下?宁尚书此言不妥。”
宁澄焕只能道:“那便依圣上所言。”
秦潇今日反复气怒,此时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竟然连脾气都发不出来了。
“舅舅您为何要做阻拦?让阿绩娶鞑合公主不好吗?”秦潇感觉自己浑身的气力好似被什么东西全数抽走了,他有气无力地看着宁澄焕,心中觉累,说话时也恹恹地没什么精神。
宁澄荆官职不高,去不了海晏殿参会,他听完宁澄焕所讲,心中暗叹他或许走了一步错棋。
“殿下,你坐在这个位置,许多东西是看不到的。”宁澄焕苦口婆心地要劝,秦潇手一抬打断,说道:“舅舅,孤知道您的意思,可阿绩从来都不愿意参与朝事,更不会成为孤的绊脚石,您总这么防备他做什么?”
宁澄焕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殿下怎知兴王不是在刻意隐藏?眼下他与你没有利益冲突,自然不会成为你的威胁,可若是有朝一日,他对你谋取所求,定然不会如现在这样与殿下你和平相处。”
秦潇竭力说道:“他不会。孤与他兄弟这么多年,最是了解他,他这人不慕念权贵,甚至于孤把这个位置给他,他也不屑一顾。”
宁澄焕耐着性子坚持道:“殿下还年轻,见过的事情还是太少了。臣风风雨雨走了这么多年,绝不是要有意吓唬殿下什么。殿下听臣一言,留个心眼也好。”
秦潇很是不满,“留什么心眼?阿绩事事都替孤考虑,该劝的话绝不会少,这样的兄弟难能可贵,孤若是连他都放心不下,岂不是诛了他一颗忱心!”
眼看两人争论着就要吵起来,宁澄荆忙说:“大哥,殿下不是小孩子,这些他自己都能看到的,你就少说两句吧。”
宁澄焕带着几分气性看他一眼,便不再说话。
秦潇深知这位舅父认定了的事情绝不会再改,是下也不愿再为了这件事继续与他有争执。两人沉默半刻,秦潇看到宁澄荆递来的眼神,心中虽是不愿,但还是硬着头皮主动叫宁澄焕:“舅舅。”
宁澄焕冷声道:“殿下还有何事?若是无事,臣就不在这里招殿下的嫌了。”
秦潇心里还傲着,也不看他,而是对着别处说道:“是有一件事要说。孤听闻周茗此次让喻至忠代为述职岭南诸事,今日一早,孤的人回来说,喻至忠专程拜会了贺朝运。”
宁澄焕还以为是什么大事,闻之不过尔尔,淡淡道:“贺朝运对周茗有提携之恩,周茗让喻至忠代为看望,倒也是情理之中。”
秦潇问他:“舅舅就真的对周茗百般放心吗?”
宁澄焕看向他,“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有何异动吗?”
秦潇道:“孤没有证据,只是心中有些疑而已。”
宁澄焕道:“殿下请讲。”
秦潇先问:“舅舅真的相信赵瑾能靠着他那点家底和从车宛抢来的粮草捱到现在?”
宁澄焕道:“殿下疑心那批拨给剑西的粮草压根就没有问题?”
秦潇道:“要么是粮草没有问题,要么是他们已经在私底下达成了什么,周茗一直在暗中给剑西送粮。除此之外,孤想不到第三种可能。而且孤听闻,周茗在离京之前,与赵瑾一起喝过茶。”
宁澄焕道:“粮草不可能没有问题,否则梁州监军也不会在军报中说赵瑾特地去截车宛的粮。”
秦潇道:“那就只剩一种可能了。”
宁澄焕不愿信,否然道:“不可能。”
秦潇道:“舅舅不是说,要对身边的人多多留意吗?怎么现在又不认这句话了?”
宁澄焕语塞,宁澄荆听了这么久,问秦潇:“那殿下有什么打算吗?”
秦潇道:“再往北看,边将并不会少。”
宁澄焕问:“殿下说的是谁?”
秦潇道:“今年年初,钱一闻受召回京参与兵部武选,孤听闻,他十日里有七日都要去见华展节。好似当年华展节离开幽州时,他一路送到了洛州。这份情谊可不简单,若是加点心思进去,倒是能好好地将钱一闻捏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