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匹马戍梁州 第167章
作者:夏蝉七里
三人齐齐地沉默半晌,秦潇又道:“朕这段时日翻看先前的遗漏,发现有些未定之事可以一试。”
宁澄焕道:“圣上请讲。”
秦潇看着宁澄荆道:“父皇曾将部分草拟文书的事交由翰林院处理,朕想了想,此举并非不可为,小舅舅你如今就在翰林院,如此一来,倒是无需再做调整。”
此举倒是很合宁澄焕的意思,他点头允道:“可以一试。”
“还有枢密院。”秦潇又道,“朕这几日一直在想,何以大皇兄当日能伙同傅玄柄围逼东寰猎场,何以追剿赵瑾当夜,禁军二营会说反就反。后来朕看到了最初那份有关枢密院的起草,终于明白了为何要有这么一份文书。”
大楚开国至今,手握兵权的多是高门贵勋之后,世家们盘根交错地结在一起,更是深入了皇权,给了他们这些人莫大的底气。
秦潇道:“不论是羽林军还是禁军,都不能将兵权落于一人之手了,只要将这些分而划之,就不怕再有人敢横空生事。”
宁澄荆问:“圣上是想将京中的兵权分散到多个将卫手里?”
秦潇道:“不只是将卫,朕还要将一部分兵权移交给内臣。”
宁澄荆愣住。
秦潇道:“都是些无根之人,除了朕和皇宫,他们还能仰仗谁的鼻息来过活?他们得傍着朕,自然只会忠心于朕一个人。既然父皇已有此意,那么后面的事,让朕来做完也好。”
宁澄焕默然着一直不语,说不出半个反驳的字眼。
秦潇见他二人皆无异议,便道:“朕回去之后便让人重新起草诸事,两位舅舅若是再有意见,直接提出来就是。不早了,朕先走了。”
前厅内便只剩了两人,宁澄荆轻轻地叹气,“若是没有逼反赵瑾,如今又哪来这样多的事情。之前我劝大哥不要动赵瑾,也是想到了剑西生乱该是何等的麻烦。”
“圣上还是年轻气盛。”宁澄焕道,“当日我若是在圣上身边,绝不会由着他将先帝毙亡的事栽到赵瑾头上。圣上是我看着长大的,是什么性子我再清楚不过。他容不得背叛,也容不得欺骗。一直以来,是我和太后将他护得太好,以至于在许多事情上,他急躁鲁莽,拿不准分寸,也不会过多地考虑后果。罢,罢,眼下已经是这番局面了,说这些懊悔的话又有什么用?”
“大哥还是要注意身体。”宁澄荆替他顺了顺后背,“操心是操不完的,单就这立后一事,怕是还要拉锯许久。”
宁澄焕想到这个就头疼,道:“圣上是个死心眼,认定了的事若是不撞南墙就坚决不会认错。你看那赵瑾,我多次提醒他需得小心提防,可他就是不听。算了,立后的事就交给太后去处理吧。圣上不听你我的,总该听几句太后的。”
“那将兵权分给内官呢?”宁澄荆问他,“内臣掌军,未免不妥。”
“但圣上有一句话说的没错。”宁澄焕伸出一指对了对天,“内宦都是些无处可去的无根之人,他们能够仰仗的,只有圣上。只要捏住了他们,兵权便也牢牢在手,况且边陲的监军也是多由内官担任,这么照猫画虎地再施调整,又有何不可?此事我看可行,不如一试。”
第162章 淮贾
宗政康进了天下林三楼的一间暖房,左右下人替他接了身上的斗篷,一人道:“谭爷可算是来了,我们爷已经恭候多时了。”
“知道了。”他笑了笑,进去后就见方谦舒舒服服地躺在榻椅里,任人给他按摩脚底。
“听闻方兄找我?”宗政康在他旁侧的椅子上坐下,顺手拣了果盘里的柑橘开始剥皮。
方谦屏退了旁人,对他道:“我听人说,朝廷要派一位新刺史来。”
宗政康问:“方兄知道多少消息?”
方谦摇头,带着些期许道:“没了,就这些。我叫你来,就是想问问你,圣上可有给你再派什么事情?或者给你透露什么消息?你之前不就是他的人吗?他如今登位,应当更看重你了吧?”
宗政康干笑两声,摊摊双手,“看来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
方谦面露失望,“我还以为能从你这儿拿到点有用的消息。上次来的那两位,其中有一位据说是水部司的老人。啧啧,那阵势,还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啊。另一位虽然看着年纪轻历事少,但上次见面,从头到尾我都没见他露出个笑,可真是生了副活阎罗的面相。我现在只盼着这位新来的刺史是个好说话的,可别到时候他们神仙打架,殃及了我们这些无辜的小鱼小虾。”
宗政康听他说着,正在心中揣测这位即将到任的刺史,又听方谦喊他,问道:“我说重康,你是真不知道这事,还是假不知道?可别骗我。”
“我真没听说。”宗政康无奈地笑笑,“这样吧,我也托人去打听打听,等什么时候有了消息再告诉你。”
方谦求之不得,没留他多坐。宗政康披了斗篷从天下林出来,径直去了城南的蔡记米铺。
“回来了?”谭子若招呼他坐,又倒了热茶给他,问道:“方谦突然找你做什么?”
宗政康反问他:“朝廷要调派新的刺史来吗?”
谭子若道:“这事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宗政康问:“你的主子告诉你的?”
谭子若朝后院的方向看了看,点头道:“嗯。”
“有人在后面?”宗政康便要往后院去,然不及他起身,后院的人便来了。
这人面上无须,身姿颀长生得白净,看容貌约莫三十来岁。
宗政康看了看谭子若,问道:“这位是……”
谢昕道:“你不用知道我是谁,有时候知道的越多,对你而言反而越不安全。”
宗政康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很强的压迫感,这令他连嘴都不敢张,只是低头应声。
谢昕问他:“剑西的粮已经断了许久了,什么时候可以送过去?”
宗政康道:“很难。自从朝廷上次派来两个漕运总管后,水路的掌权便不在柳氏手中了。方谦想了好些法子去试过,可这两人油盐不进,根本没有任何通融的意思。如今剑西叛乱,漕运的各个关卡查得更严了。”
谢昕的目光倏地朝他射了过去,“我问话只问一遍,你可别是想过河拆桥。”
“霁少爷。”谭子若赶紧护住宗政康,替之解释道:“他说的这些都是事实,我在淮州这么长时日,也全都知情。”
谢昕这才收回目光,又道:“不管怎样,年底之前,粮草必须送到剑西。还有这个。”
宗政康接过他递来的纸条看完,道:“这个不难。”他想了想,又说:“只要绕开淮安和京畿,等到了中州地界,有中州的这位转运使帮衬就行了。”
谭子若一听就觉得不可能,问道:“这如何能绕得开?”
“能绕。”谢昕看他一眼,“走陆路就能绕开。”
谭子若道:“可这样一来,就没有以前那么快了。”
宗政康道:“从前柳氏有这几条水路在手,又有潘志的通行令,淮安境内不需要任何漕运的费用。若是要转陆路,就得多一笔开销。”
谭子若问他:“柳氏不差这个钱吧?”
宗政康道:“柳氏并非全归柳玄文一人把控,至少如今还有一个方谦。路费的开销一两次倒还好,可若是长此以往下去,账就太大了。方谦到现在都一直以为我是新帝的人,而我不能把真相告诉他。此事非是我不愿,而是实在有些难。”
谢昕道:“你若是担心这个,那倒不难。我手上有些钱,大概是剑西两年的军费,正好用作此次运粮的路费。”
“好。”宗政康这次答应得干脆。
谢昕又对他道:“你刚刚是不是要问朝廷此次新派来的刺史?”
宗政康道:“是,还请阁下告知。”
谢昕道:“此人名叫樊盛,乃前任刑部侍郎。朝廷这次让他来,是逼着他整治淮安,从商贾们手中刮些钱补贴国库。”
“原来是这样。”宗政康垂下了眼,他一个人拿不住主意,便对谢昕道:“多谢了,我得再去一趟天下林,与方谦商量商量。”
他走之后,谭子若叹气道:“他一个自小养在深院中只知读书的公子,也是难为他改从商贾,费心费力地打理这边。”
谢昕道:“珩丫头机灵,当初留着他,就想了这么长远。万幸她现在一心只向着怀玉,我也就放心了。”
谭子若叹息不停,“也不知道这仗要打多久,现在新帝登了基,天下就彻底姓宁了。”
谢昕道:“待会儿让蓝越给怀玉回一封信,将这边的事情都告诉他,我不久留了,稍后就动身去岭南。”
谭子若瞪大了眼,“岭、岭南?”
谢昕道:“有些事情我早就想去做了,可之前的朝堂变幻莫测,我不放心留他一个人在邑京。现在他不在了,我该去做我本该做的事情了。”
谭子若远望着他的背影离去,终了,也只有一声慨叹来送别。
天下林的厢房内,方谦看着这个月的账册,越看越觉得烦闷。漕河那边的关系打不通,往后不论什么生意都是一大笔漕运花销。
“爷。”侍从在外喊他,“谭爷来了。”
“快请!”方谦一猜便知宗政康定然是打听到了什么才又回来,赶紧坐直了身等他。
“等着我呢?”宗政康先打趣他一声,舒舒服服地坐下后喝了口早就斟好的茶。
方谦催他,“行了,先说说你打听到了什么。”
宗政康将新任刺史的具体消息如实说了,方谦顿时如失了魂,喃喃道:“这还真是来了个不让人省心的,原本那两个漕运总管就已是万般难应付了,现在再来一个,这是天要与我作对啊。”
“可不就是天要与你作对吗?”宗政康笑了笑,在桌上敲了两下,引他再次看过来,“先别急,方才我在来的路上想到了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方谦又是催问。
宗政康道:“既然朝廷这次打定了我们的主意,我们自然是反抗不能。不过,问朝廷打个商量倒是可以试试。”
方谦问:“怎么打商量?”
宗政康道:“朝廷要多少钱,咱们只管在承受的范围内给。但是反过来,我们可以问朝廷降低柳氏生意的漕运费用。”
方谦道:“这位新任的刺史就是冲着咱们来的,这就是笔霸王账,吃了哑巴亏还不能说出来。降低漕运费用又能如何?给出去的不还是已经给了?照样是赔本买卖。”
宗政康道:“朝廷要薅柳氏的羊毛,那就让他们去薅。我方才说了,只要朝廷要的数额还在柳氏的承受范围之内,也并不困难,无非是赚得少一些而已。可若是咱们将柳氏的承受范围另做变改,那不是能损失得少一些?”
方谦怔怔地呆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你是说,做个假账糊弄朝廷?”
宗政康道:“这样可以,不失为一种法子,只是得做真假两套账,到底还是风险大。我想的是,在朝廷面前,可以将咱们现有生意的对外报价都降低三成,朝廷即便是按比价来薅钱,也能薅得少一些。而咱们在实际买卖的时候,还是按照原先的价格来谈。反正每一笔生意都有讨价还价之说,最后敲定的价额也只有买卖双方知道,这是商贾里不成文的规矩,还有谁能传出去不成?”
方谦明悟过来,连连赞他,“妙啊。只要与朝廷商议降低漕运的费用,那么即便是给国库补些银钱,那也并不算多,至少不会有漕运的费用那么多。重康,此举当真是一绝,我服你了。”
宗政康笑道:“方兄既然觉得可行,那么与官吏们打交道的事,便全靠你去办了。你也知道,我暗地里还是圣上的人,总不好再去与他们谈讨这些。”
方谦却替他担心,“你这样帮我,若是让圣上知道了,岂不是要问罪你?”
宗政康道:“只要咱们两张嘴说出来的话一致,圣上就不会知道。”
方谦放下心来,“那便好。重康,你可真是帮我大忙。”
宗政康道:“其实该我谢你才是,若不是有你搭手,我如何能找柳玄文讨个说法?”
方谦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客气,又拍着胸脯很是高兴道:“这事我去与官吏那边谈,你放心,我保证按照你说的来与他们谈。”
“好。”宗政康说完正事,也不留了。他从楼上下来,正好在拐角处遇上翠君。
“爷。”翠君屈膝,对他福了个礼。
“你怎么在这儿?”宗政康有些意外在这里见到她,又听她对自己称喊得如此生疏,不免留了个心眼,问道:“怎么了?不是已经给你赎身了?你怎么又来这儿了?”
翠君道:“你不在家中,我猜你应该是来了这里。”
宗政康去拉她的手,笑问:“找我啊?什么事情这么急着找我?”
翠君抽出手指,平静地看着他问道:“你压根没想让我怀你的孩子,是不是?”
宗政康愣了愣,问她:“怎么这么问我?”
翠君道:“你只是在骗我,好让我心甘情愿地替你在这里打听各种消息。说到底,你还是嫌我在这里滚过,觉得我不干净是不是?”
宗政康道:“我不是都给你家里去过聘礼了?又何来骗你一说?”
翠君道:“可我至今没有身孕。兴郎,那段时日你就住在这里,不分白夜地与我做着夫妻,按说以那样多的机会,我不可能一直没有身孕。我来找你,就是想问你要一句实话。你想让我心甘情愿地帮你,所以说出那样的情话来骗我,可我不能真的有孕,否则我就无法继续在天下林待下去,更不能帮你打听到各路商贾的消息。这些,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