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匹马戍梁州 第19章
作者:夏蝉七里
赵瑾倒是看得很开,“咱们本来就是乡下来的。”
韩遥道:“我就不信他们的这些闲言碎语传不到公主耳中,公主分明是有意纵容他们,她这是借这些人的嘴给你使下马威!”
比起这些,赵瑾更在意自己脸上已经结痂的地方,再过两日就是东寰猎场的春狩,她总不好顶着一道血痂印子出去见人。
韩遥替她不平,气闷道:“侯爷,他们这是欺负人!您还是圣上钦点的驸马,若按民间的说法,您就是圣上的半个儿子,他们敢编排皇子吗?”
赵瑾躺在摇椅里扑打着扇子,道:“驸马又怎样?这天底下最难做的就是驸马。”
韩遥不吱声了。
“忍一时风平浪静。”赵瑾反而开导他,“梁州不能久无主帅,最迟四月我们就要回去。算算日子,也就一个月了。”
“那太夫人那边呢?”韩遥搬出樊芜来压她,“太夫人怕是也知道了,侯爷要怎么说?”
“呃……”赵瑾顿了半天才说:“且随机应变吧。”
韩遥又问她:“可是侯爷,后日您也要一起去东寰猎场,到时候要如何与公主相处?又要如何向圣上解释?”
赵瑾翻了个白眼,“她乘马车我骑马,还能怎么相处?圣上那边就更好解释了,他自己的女儿是什么性子,他不比我有数?”
她嘴上这么说,可真到了狩猎这日,她避秦惜珩的车驾如避瘟疫,活像个怂胆不敢抬头的鹌鹑。这一路而行,不免又成了旁人眼中的笑料。
驸马难为,做仪安公主的驸马更难为。
“阿瑾,你出什么愣。”秦佑驱着马与她走到一排,一看她脸上未好的血痂,不免吓了一跳,“我的个乖乖。”
“叫谁呢。”赵瑾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啧啧,”秦佑盯着她左颊上的痂又看了一会儿,摇头不止,“阿珩这丫头,下手也太狠了些吧,这巴掌我看着都觉得疼。”
赵瑾懒得理他,嘴里轻轻“驾”了一声,驱使座下的马走快些。
“那日我碰巧不在府上,否则要知道你找我喝酒,我哪能不理会呢?”
秦佑追上来,在她耳边如念经一般,“哎别不说话啊,不然这两天咱俩就凑一窝吧,省得你跟阿珩一个院子,还得看她的脸色,这丫头,越大脾气越坏。哦还有啊,你跟我在一处,那些说你闲话的就不敢来了。”
赵瑾斜眼看他,“那殿下能缝上他们的嘴吗?”
秦佑拍拍胸脯,大显自己的仗义,“行啊。为兄弟两肋插刀都不在话下,缝几张嘴又算什么事?”
赵瑾翻了个白眼,此时很不想跟这个没头脑的愣头青说话。
“对了,还有件事得提前跟你说。”秦佑又道,“咱们这次是陪着父皇来狩猎的,但是众所周知呢,父皇不会亲自去打猎,最多骑个马,去林子里溜一圈。所以这猎场基本上就是给大哥、太子和阿珩他们准备的,哦差点忘了,今年还多了个鞑合世子。我先跟你说一声,你到时候记得,别往林子深处跑,那里都是他们的地盘。”
赵瑾听他这么一说,问道:“公主还会射猎?”
秦佑道:“她能耐着呢,骑术射术都不差,啧……几个姐妹里数她风头最大,哪里像个姑娘家。之前啊,还非闹着跟羽林军和禁军里的几位千户比试。”
他说话故意说一半,引得赵瑾忍不住问:“结果呢?如何?”
秦佑贼兮兮地一笑:“你猜。”
赵瑾便猜道:“不会是公主赢了吧?”
秦佑点点头,“这丫头狠啊,羽林军和禁军统共三万人,硬是没有一个比她强的,也就傅玄柄算是与她战了个平手。自那之后,邑京便出了一句话,叫做‘论骑射,仪安公主若是认第二,那京中就没人敢认第一’。”
赵瑾似信非信,“你诓我呢吧?不如说说,公主的骑射师从何人?”
秦佑说了一个名字:“华展节。”
赵瑾不吭声了。
这是位在北疆镇守了二十余年的老将,如果秦惜珩的骑射是跟着华展节学的,那么如果不能鹤立鸡群,反倒令人觉得奇怪。
话虽这么说,赵瑾还是敏锐地发现了另一茬,于是便问秦佑:“邑京如今的这两军,是不是多半从贵勋之家中挑选?”
秦佑点点头,给赵瑾解释道:“贵勋子弟多是开国功臣之后,品行是有保证的,羽林军又只听从天子调令,自然得挑选信得过的人才行。只不过富不过三代,现如今,我们喜欢叫他们‘少爷营’。他们嘛,四成是贵家子弟,三成多少与世家亲族沾亲带故,余下的三成就是平民小卒,再有就是从南衙里调过来的。这三成人不比其他人富贵,只能这么摸爬滚打地熬资历。”
那难怪了。
邑京是天子城,富丽堂皇温柔乡,轻易出不了什么动乱。贵家子弟多娇养,吃不了什么苦,也不用上战场,算是领着皇粮混日子了事,谁还愿意吃苦练骑射。入了羽林军或是南衙,就等于是老天送了个金饭碗,只要世道安稳,这只金碗就能代代相传。
“经你这么一提,我倒是觉得阿珩的骑射不过是矮子里的将军。”秦佑看她垂着眸子默不作声,便将说话的事都揽了,继续道,“好在大楚太平无事,不然就这些公子少爷们,能指望他们做什么?对了阿瑾,你自小在梁州长大,骑射定然很好,该比傅玄柄强吧?”
赵瑾不想露底,便淡淡道:“我最多就会跑个马,其它的……凑合,也就那样吧。”
秦佑看到同在队伍里的程新禾,突然来了兴趣,“今年春猎,镇北王也来了,不如你与他赛个马,看看究竟是他北程厉害,还是你西赵厉害。”
赵瑾翻了个白眼,这时意识到周茗并不在队伍中,问道:“北程都来了,南周不来?”
秦佑道:“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周茗不在也好,否则整个猎场,就真的都是他们宁家人的了。况且阿珩这丫头护短又霸道,你要是抢她的猎物,她能吵得你不得安宁。”
仪安公主的骑射既然师从华展节,那这位曾经叱咤北疆的老将军又是怎样的光景?
赵瑾便问:“华将军如今怎样了?”
秦佑道:“管着南衙禁军的一营,偶尔指点一下二营的骑射。”
沈盏还不曾提过邑京的兵防,赵瑾疑声问:“南衙禁军还有一二两营之分?”
第021章 春狩
秦佑咳嗽两下清嗓,装模作样地再次解释:“令宜爷之前,邑京的巡防原本没有南北两衙之说。当时,禁军受兵部管辖,一应的训练、补给、军器以及调拨都可谓是公之于众的。令宜爷就觉得,禁军既然巡防邑京,这些事情倘若都公之于众,难免会让人有机可乘。外加当时,禁军一支独大,闹出了不少风波。”
赵瑾猜道:“所以令宜爷设立了南北两衙,让他们互相牵制?而北衙的这些人,则由他亲自调令?”
“没错。”秦佑赞赏地看着她,继续道:“当时的禁军,就变更成了南衙,至于新设立的北衙,令宜爷为了作以区分,便用羽林军充当,后来又接连从南衙和贵勋之族调派人手,逐渐填充羽林军,将整座宫城的巡防都交给他们。这些人不再受兵部管辖,所以那些补给和配置的军器,外人一概不知。”
赵瑾问:“既然这样,南衙禁军如今为何会有一营和二营之分?”
“这世上什么没个三六九等之分?这些兵当然也不在其外。华将军还是武举出身呢,想想也是可惜。”秦佑“啧啧”两声,像是在惋叹,“儿子们都死在了战场上,他自己半辈子守疆卫土,没能马革裹尸也就算了,现在还要帮皇帝教一个不能上战场的女儿学骑射,这不是埋汰人嘛。”
他一个人自言自语,赵瑾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目光些微放远,定格在前方的一辆马车上。
那是秦惜珩的车架。
东寰猎场在邑京北郊,一路过去尘土飞扬,仪安公主纵然骑术尚佳,也不想弄脏了衣裙。
赵瑾收回目光,用下巴点了点禁军中的一个背影,问秦佑:“那位就是华展节华将军?”
秦佑摇头,“不是,他是二营的指挥使陈参。”
赵瑾又问:“不是说狩猎向来只由一营负责吗?”
南衙禁军中,一营是吃皇粮的正规军,里头仍有不少名门望族的世家子弟。二营虽然也领皇粮,但却是一支杂牌军,这里头有被恩赦的囚犯,有浪迹街头巷尾的混混,有家里揭不开锅的贫户,也有因为犯了事而从一营罚下来的小卒。
陈参便是这最后一种。
六年前,他因喝酒误了差事,还很不走运地撞到了太后的枪尖上,挨了板子又罚俸,最后被降到了二营。后来他痛改前非,再也不敢玩忽职守,好不容易才坐到了二营指挥使这个位置上。
秦佑道:“南衙一营虽然比不得羽林军的地位,但也是这京中的霸王。二营就是用来开路探路的,他们哪有一营的那帮大爷金贵?向来就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干些脏活重活,任人当狗使唤。我看呐,又是一营的那群爷想偷懒,所以才唆使他们去探查猎场。陈参说来也是惨,这些年的考绩下来,样样都是上等,按理早就可以调回一营了,可傅玄柄在南衙有些关系,命人一直将他压着不给动,反倒将名额私拿去卖,再者便做人情送出去。所以说这人呐,没点背景靠山就是难,再怎么熬也难出天日。”
没有背景靠山的陈参正在那边吩咐手底下的人做事,赵瑾看了他一会儿,才收回目光,颇为赞同地对秦佑道:“可不是嘛,还是有靠山好,混吃等死谁不愿意?”
午后才行,至东寰行宫时,天色已是近暮。赵瑾下了马,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跟着秦惜珩走。
总有人考虑的更多,她还在心里盘算今夜的去处,凝香便替秦惜珩来传话:“侯爷,公主请侯爷歇在盛芳殿的偏殿。”
那是东寰行宫里专属于秦惜珩的住所。
赵瑾点点头,“替我谢过公主。”
凝香福了个礼,道:“侯爷勿怪,公主那夜只是突然气着了,平常一向和善,侯爷不要往心里去。”
赵瑾淡淡笑道:“是我无礼在先,不怨公主。你先回去复命吧,我随意走走。”
路行一日,狩猎明日才开始,赵瑾漫无目的地在猎场晃悠,听到几个禁军装扮的人在小声说笑。
“那个就是梁渊侯?”
“是他。你没看到他脸上还有点血印子?那是仪安公主打的,外面都怎么说他知道吗?那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这不是出戏吗?可巧,我昨日刚巧看过。那小生唱得好啊,梁渊侯真是活脱脱一个惧内的怂包!”
“听说仪安公主厌弃他厌弃得很,成婚那日连合卺酒都没喝。啧,这算什么夫妻。”
“看着娘们儿唧唧的,这模样也能带兵?”
“剑西那地方,鸟不生蛋的,那帮蛮子也不屑于去抢,说什么带兵不带兵的话,不就是换个地方混吃等死当土皇帝么……”
赵瑾听了几句,轻轻地叹气后,没在原地停留。
只要忍到军饷和粮草下放,她就能离开这是非之地。
“你们几个,围在一起说什么?那边的林子巡过了吗?”
一个粗声格外刺耳地传来,赵瑾回身看去,只见陈参正在问着那几个闲聊的禁军卫。
其中一人盛气凌人道:“我们自有华将军来分配,陈指挥使一个二营人,也管到我们头上来了?”
论职位,华展节也就比陈参高了一级,可一营多贵家子弟,他们打从心眼里瞧不上二营,自然连这位二营的指挥使也不放在眼里。
陈参似乎已经习惯了他们的态度,只是说:“华将军马上要来查探猎场,我不过是先提醒你们一声。”
几人“嗤”了一声,连个谢字都没有就走了。
赵瑾远远看着,忽然觉得与他相比,自己已经是好上太多了。
陈参状似叹了一口气,一回头迎面碰上赵瑾,先是抱拳请安一声,又问:“侯爷这是要去哪里?”
赵瑾笑道:“这猎场我第一次来,随便转转。不过,巡查猎场不是下面的人来做吗?陈指挥使怎么亲自来了?”
陈参道:“这一路上吃力的都是他们,现在到了,就让他们歇歇脚。我也只是随意看看,原本巡查猎场这种事,就不是落在我们头上的。晚些时候,华将军也会派人去查的。”
赵瑾看着他,感慨一声:“陈指挥使真是体恤下属。”
陈参摇头,“体恤不敢当,都是爹娘生养的,谁不是一身血肉躯?我们二营除了出身不好,没什么比别人差。”
赵瑾太懂他这种感受,情不自禁安慰道:“你们是京官,不知比边境守备军强上多少。陈指挥使是个善人,圣上会看到你的。”
陈参无奈露出一丝苦笑,“兴许吧。”
次日一早,赵瑾被秦佑拽在身后,推着坐上了马背。
秦佑拍拍胸脯,“今日跟着我,保准让你大获全胜。”
赵瑾觉得这话没有一个字能信。
她百无聊赖,干脆一路跟在秦佑的马后,射天射地就是不射猎物。林间有时候路过獐子野鹿之类的野物,她也是懒懒地拉弓,硬是凭着一手伪装做到了与秦佑齐平。两人在猎场晃荡了近两个时辰,愣是只打到了一只兔子。
“啧。”她搭箭上弦,故意偏了偏目标,放走了一只狐狸,嘴里气道:“又跑了。”
“就说让我来,你还跟我抢。”秦佑耸耸肩,拉起缰绳策马,“再去前面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