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匹马戍梁州 第191章
作者:夏蝉七里
赵瑾退却地往后挪了挪,低头看着自己被尘土裹挟的鞋尖,心中的愧悔升到了极处。
她没脸去见范蔚熙。
“侯爷?”詹雨出来时见她站在这里不动,奇怪道:“蔚熙救回来了,侯爷怎么不进去?”
赵瑾迟疑地问:“他还好吗?”
詹雨叹了声气,“断了一根指,好在没有其他的伤,也没有性命之忧。”
赵瑾的心却跌落到了谷底。
若不是她大意,范蔚熙本不会遭这份罪。
“对了,”詹雨又说,“那位程郎将也在,只是不知为何,站在屋外就是不肯进去。”
程新忌在屋外轻步走了几个来回,最后靠着墙席地坐下。
他脸上的伤草草上了些药,便迫不及待地来了这里,可是走到门前,他又胆怯地不敢入内。
范蔚熙既然不辞而别,那便已经说明了一切,他没有必要上赶着来讨人心烦。
屋内屋外隔着一堵薄薄的墙,程新忌抵靠着,仰头看着上方的横梁兀自出神。
这一战之后,他又得回朔方了,往后只怕与范蔚熙也不得再见,这份只有他们二人才知的不可言说,他会永远湮藏在心底,再不翻开。
程新忌默思默想,这一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快速地从身上流失,他抱紧了双膝,蜷在墙下被断情的折磨吞噬得肺腑剧痛。
心空成了虚无。
赵瑾进来时,就见程新忌一个人坐在地上,目光涣散地不知在想什么。
程新忌在余光中瞥到了一个身影,两人对视一眼,赵瑾先问:“蔚熙……在里面?”
“嗯。”程新忌点点头。
赵瑾看到他右半侧的脸,关心一句,“你这伤要紧吗?”
程新忌淡淡道:“无妨。”
赵瑾又问:“为何不进去?他歇了吗?”
程新忌避开了前面那一问,道:“他在等你。”
赵瑾忐忑地看着面前这扇门,顿停很久之后,还是迈出了脚下那一步。
范蔚熙闭目躺在床上,听到动静后迅速睁眼,对她笑道:“回来了。”
“嗯。”赵瑾低着头,站在原处不敢再进。
范蔚熙看到她这一身的血,眼中带上了忧,问道:“可有受伤?”
赵瑾仍是低头道:“伤得不重。”
范蔚熙问:“怎么不先去换洗一下?”
赵瑾眼睛一红,看了他一眼又垂眸,“我想先来看看你。”
范蔚熙道:“既然要来,为什么站那么远?”
赵瑾心尖骤地打颤,强忍着哭腔道:“看到你没事,就行了。”
范蔚熙探出右臂,对她招了招,“过来。”
赵瑾缓步上前,在脚踏上坐了,目光定定地凝视在他右手的纱布上。
血渗染了些许,纱布上沾落的红迹已经深了,枯竭成一片深褐色。赵瑾不敢去碰,生怕触到他的痛处。
范蔚熙露了个很淡的笑,喊她:“小妹。”
赵瑾听着他这一声,眼圈更红了。
“我没事,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想那么多。”范蔚熙用这只手仅存的四指抚住了她的头,温声说道:“怀玉,残缺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不愿意面对这样残缺的自己。”
赵瑾心头一震。
残缺的自己。
范蔚熙的声音继续落下,“人若是连自己都看轻了自己,又何谈他人?”
赵瑾隐忍的泪再也把控不住,她伏在范蔚熙的床弦上,哑着嗓抽泣起来。
“哥,”内心的挫败压下了赵瑾的脊梁,她的哭腔逐渐变大,声音哽咽不清,“……对不起,是我没用。”
范蔚熙太过了解她,没有再说任何宽慰的话,只是轻轻地摸着她的头,任她发泄情绪。
赵瑾这一次哭了许久,直至身体觉得疲累,才降了声音,问他:“周茗还对你做了别的没有?”
范蔚熙摇头,“没有。”
赵瑾道:“他死了。”
范蔚熙道:“我知道,出来的时候,听说是被咱们的人杀的。”
“不是。我问了朔北军,也不是他们。”赵瑾想不出个所以然,干脆作罢,“算了,也是死有余辜。原本我想亲手取他的命,现在倒是便宜他了。”
“别想了。”范蔚熙道,“此刻该要做的,是加固元中的防守,谁能预料到还会不会有下次?”
赵瑾问他:“周茗是怎么将你劫走的?他的人难不成长了翅膀会飞?”
范蔚熙道:“他其实不是主谋,劫我的是喻至忠的人,他们在周茗动兵之前就来了元中,等的就是里应外合。那伙人劫下我之后,趁着岭南军攻城时的混乱,趁机逃了出去。”
赵瑾被他这么一说,记了起来,“好似没有听到朔北军提及喻至忠,他不在营里。”
两人同时静了下来,又在下一个瞬息里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是他。”
范蔚熙道:“若真是这样,那么这人的心机不可谓不重,竟能算计得这般长远,还来了借刀杀人这么一手高招。”
赵瑾道:“当年线网是从岭南开始断的,也不知如今的岭南还有没有夜鸽暗藏,若是有,我还真想让他们好好打探打探。”
范蔚熙道:“不若等回了梁州,给邑京去一封飞书好好问问。”
“嗯。”赵瑾点着头,回神过来说道,“行了,你该好好休息才是。对了,程新忌怎么一个人站外边?”
范蔚熙骤然语塞,赵瑾看着觉怪,又问:“怎么好似从朔方回来之后,一提到他,你就心不在焉的?”
“哪有。”范蔚熙当即否认,他怕继续被问,便开始赶人,“好了,你赶紧回去清洗一下,我累得很,睡了。”
赵瑾与他说了这么半天的话,心里的那点阴霾已经散了不少,她扶着床起身,看着范蔚熙翻身朝内的背影笑了笑。
“哥。”她喊了一声,觉得那熟悉的一切都回来了,郁结了几日的心如明镜大开,“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第186章 向春
喻至忠带着下属以及谈尘几人走到驿站,意外地在这里见到了谢昕。
“杜先生怎么来了这里?”喻至忠笑着,与他坐上了一桌。
谢昕喝着茶,漫不经心道:“自然是想在第一时间恭喜喻将得偿所愿。”
喻至忠听着他这声道贺,总觉得里面夹杂了一股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
谢昕只是想挑起他心中对周茗的不服,但压根没想到他会让人去元中劫范蔚熙,更是不曾料到他会将范蔚熙交给周茗,让周茗拿着人去威胁赵瑾。
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刻,他恨不能先断了自己一指。
喻至忠道:“事情已了,往后在岭南,我也不用看着他的脸色行事了。”
谢昕看了一眼隔了一个桌的谈尘几人,问道:“那几位看着有些眼生?”
喻至忠笑道:“此番多亏他们,否则哪能让事情这般顺利。”
“哦?”谢昕扬了扬嘴角,“愿闻其详。”
喻至忠半掩着口,小声对他道:“这是几个土匪,杀过人越过货的那种,我让他们装作货商,在周茗出兵之前先入元中,等待我的指令行事。”
谢昕眼中一寒,这抹目光却是稍纵即逝,他看了那几人一眼,对喻至忠道:“喻将对他们就这么放心?”
喻至忠眼睛一眯,道:“你的意思是……”
谢昕在桌上比了一个“一”。
“这种事情,何必给人留把柄?”他冷冷一笑,带着点意味深长看着喻至忠,“喻将难道不这么以为吗?”
“有理,今夜就能动手。”喻至忠说完,又看向谢昕,“若是不出所料,我就能接替周茗的位置,不知先生愿不愿意入我麾下,替我出谋划策?我觉得,我们是一路人。”
谢昕道:“那要看喻将日后想做什么。如果是揭竿起义一类的事情,我倒还算有几分兴致,若是其他,那便算了。”
喻至忠冷吸一口气,“先生还真是……心狠手辣。”
“是啊。”谢昕撑着腮看他,“我把话放这儿了,该怎么选,喻将自己先掂量掂量。”
喻至忠听出他要走,问道:“先生不回岭南?”
谢昕道:“等喻将考虑好了,我再回不迟。今日只是碰巧路过此地,我还有事,告辞。”
他起身便走,看背影很是匆忙,喻至忠盯着他离开了视线,才又一次看向谈尘几人。
确实是不能留。
战毕的第二日,赵瑾便让人加急给梁州送了家书,但秦惜珩思她太过,接到家书便跨马启了程,抵达元中时整座城都静了。
赵瑾才从墙头巡视完回来,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抱了个满怀。
秦惜珩嗅着她颈子里的气息,委屈道:“十二天三个时辰,好久啊。”
赵瑾抱住她的小姑娘原地转了一圈,也道:“是啊,好久。”
“让我好好看看。”秦惜珩红着鼻子打量她半晌,说道:“脸色不大好看,这十多天很难熬吧?”
“想到早点结束就能见到你,也就不那么难熬了。”赵瑾牵着她进了自己在学堂里住的客房,问道:“也不急这一时半刻,怎么不等明日白天再来?”
“急的。”秦惜珩帮她卸甲,鼓着嘴说道,“一日三秋,度日如年。”
赵瑾道:“我本来还想赶紧处理完这边就回去,省得你大老远地……嘶€€€€”
秦惜珩手上一停,问她:“身上有伤?”
赵瑾知道不可能瞒过她,也就认了,“有几处。”
秦惜珩不敢再碰她了,又问:“哪几处?”
赵瑾自己脱了剩下的甲,将衣裳也全解了。秦惜珩看着这包扎潦草的伤,心疼得眼圈泛红,“你自己处理的?”
“不是特别严重,一个人倒也能够应付。”赵瑾笑笑,不甚在意,“这么些年,我也习惯了,蕙蓉总不能时时刻刻都跟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