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匹马戍梁州 第211章
作者:夏蝉七里
秦惜珩问:“这毒好解吗?”
徐蕙蓉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得试试。”
一碗药喂完,秦惜珩又小心地将赵瑾放下,道:“今晚我守着她,徐姐姐,你好好休息吧,一切都还指望着你。”
徐蕙蓉没取赵瑾身上的银针,又看了一下脉搏后才说:“公主也不要一直熬着,找个人来接替着看也是好的。”
秦惜珩摇头,“不,我要亲自看着她。”
徐蕙蓉就知道会劝说无果,她也不再坚持,道:“那我先去睡一会儿,等后半夜再来。”
秦惜珩谢她一声,徐蕙蓉叹气道:“不用对我说谢,这本就是我应做的。我现在不担心解不了毒,只是担心她的身体。公主不知道,她从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总觉得这具身体就是铁打的。我说了很多次,可她一次也不放在心上,这身子面上看着虽然很好,但其实算得上千疮百孔。剑西三州几乎都是她一个人在扛,真要深究来说,她劳心耗神,走一步看十步,一直都是亏损得厉害,军中没什么补品好药,吃食也是平平,最多不过果腹……”
“我知道了。”秦惜珩不敢再听,赶紧打断了,徐蕙蓉理解,道:“公主多少还是休息一下,剑西的冬夜太长了。”
“嗯。”她点头一下,继续跪坐着看守床上的人。
夜在月升的变化里渐渐地深了,秦惜珩趴在床边陪着,无意识地阖了阖眼,恍惚觉得身后站着个人影在看她。
她猝然回身,竟看到赵瑾站在帐帘处,正静静地对她微笑。
“怀玉?”秦惜珩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却见赵瑾慢慢地后退着。
“你去哪里?”她问着,又往前走,“我在这儿啊,你什么时候醒的?”
赵瑾但笑不语,秦惜珩看着她,惊觉她的脸白得不见一丝血色。
“阿珩,”赵瑾终于喊了她,说道:“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什么意思?”秦惜珩心中预感不详,可赵瑾没有再解释,转身就出了帐子。
“怀玉!”她赶紧追了上去,然而帘子一揭,迎面而来的风雪将她吹得喘不过气,外面漆黑一片,静悄悄的什么也听不到。
秦惜珩慌了神,大声再喊:“怀玉!”
一股坠感狠狠地袭来,秦惜珩脚下不稳地摔倒,再睁眼时,发现自己仍是跪坐在床边。
她大口地缓了缓气,明白过来方才是在做梦。
赵瑾还昏睡着未醒,秦惜珩握住她的手贴在脸上,回想梦境时越来越觉得古怪。她看着赵瑾,忽然鬼使神差地伸了手指去试探她的鼻息。
这一探之下才知,那鼻间散出的气息几不可触。
“怀玉!”秦惜珩当即魂飞魄散,赶紧跑出帐子喊着就近的人,“快,去叫徐姑娘来,怀玉快不行了。”
安静的营地顷刻间全醒了,徐蕙蓉只披了一件大氅就来,她快速地切了脉,从一堆药瓶中犹豫地拣了一个,倒出里面的药丸后给赵瑾喂了下去。
做完这些,她才来解赵瑾伤处的纱布,那被剜去的地方还在丝丝地冒着血,周围的皮肉有些发腐。
徐蕙蓉看了一眼赵瑾的脸色,烫过刀片之后再一次出手,将这些腐肉仔细地割了。
秦惜珩从头到尾啜泣着不敢去看,她这时再想梦中的一切,终于明白那是赵瑾在与她做着告别。
不。
她捧着赵瑾的手贴在额头上,不断地求着她,“怀玉,你说要护我周全,此生绝不退缩的。你还说了要陪我归隐小住,要种一块田,再搭个屋子。这些全都还没实现,你就要丢下我一个人吗?”
伤口重新止血包上,徐蕙蓉做了能够做的一切,在这剩余的时间里也只有默默地等待。
可是夜那么长,仿佛等不到尽头。
营地的灯火全都亮了,数万双眼睛齐刷刷地对准了这间帐子,所有人翘首以望,都在等着上苍垂怜。
他们都知道,他们离不开这个人。
第206章 梦醒
赵瑾身陷一片迷雾之中,她看着周围的这片混沌,怎么也记不起来是如何来了这里。四面皆是晦暗,她试了好几个方向也没找到走出去的路,更是没在这里看到半个人影。
越是往前,昏暗愈甚,赵瑾提着十二分的小心环顾着左右,听到前方有潺潺的流水声传来。
“站住。”虚无的上空突现一个声音,赵瑾脚下顿住,迅速将周围又看了一圈。
目所能及的地方仍然没有人迹,赵瑾顺着流水的声音去寻,看到不远处有一条溪流经过。她心中有些迟疑,想了想之后刚要再走,又被个熟悉的声音叫住。
“阿瑾?”
这声音落在她的耳边犹如棒喝,赵瑾果决地向着来声去看,等到看清这人后,眼圈倏地就红了。
察柯褚大步过来,眼中带着急色,将她往背离溪流的这方拉着走了好几步,才道:“你怎么来了这里?”
赵瑾摇头,“我不知道,但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
话未说完,她忽然停住,恍然就明白了什么。
她已经死了吗?
察柯褚拽着她就往来路走,说道:“还来得及,快走,还有人在等你。阿瑾,你赶紧回去。”
赵瑾被他拖扯着一路小跑,不知在多久之后,她发觉前面的天好似亮了许多。
“察柯褚。”赵瑾跑得快要背过气了,忍不住喊他说道,“你慢点行不行。”
“我要赶紧送你走,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察柯褚脚下不停,隐隐好似更快了。
头顶的天在逐渐透亮,直至与白日无异时,察柯褚才停了下来,对赵瑾道:“到了。”
赵瑾看着前方一望无垠的地界,问他:“你不能跟我一起走了吗?”
察柯褚爽朗地笑了两声,道:“你就放过我吧,仗打累了,我来给阿翁尽孝。”
赵瑾鼻间一酸,伸手去拽了拽他的黄毛小辫,问道:“不跟我怄气了?”
察柯褚龇牙嘶声,从她手中抢过小辫来。他有些难为情地挠了挠头,不自然地别开了眼,还是那样固执地说道:“我没错。”
赵瑾忍不住又笑,“是,你没错,错的人是我。”她本想问察柯褚为什么在这里,话才要出口忽然记起来,察柯褚死的地方就是孜州城下。
他原来……一直守在这里。
“行了行了。”察柯褚被她这样的目光看得脸上挂不住了,催道:“快点,你走不走的?”
赵瑾往前面明亮的天际里踏了一步,不舍地回头看他,“那我走了。”
“赶紧走吧。”察柯褚又推她一把,很是嫌弃地摆了摆手,说道:“别来吵我的清静日子,好不容易不用看你的脸色,我还没觉得够呢,可别留下来给我添堵。”
“臭小子。”赵瑾在他肩上一锤,方才的伤痛感顿时烟消云散。
察柯褚便笑,用力地挥挥手,“放心,我在下面安分守己得很,这边的兄弟也多,我早跟他们混熟了。”
“那你……”赵瑾还想再与他说几句话,但不知从何处起了一阵飓风,吹着她飞上了半空。她在风里透不过气,努力地睁了眼去看下面。
察柯褚静静地站在原地,目光平和地往上看着。赵瑾想再喊他一声,可是飓风堵住了她的口鼻,甚至让她连眼睛都睁不开。
这里离地面已经很远了,察柯褚的身形也越来越模糊。直至赵瑾彻底地看不见他,风才慢了下来,送着她重新落了地。
卯时,营地里仍是篝火成片,孜州漆黑的夜还悬浮未走,但东面的地平线已经有了些晨曦的亮意。
秦惜珩再没睡着,徐蕙蓉也守了一夜。两人连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煎熬地数着时辰等到了现在。
一直没有任何动静的赵瑾忽然咳了一声,继而便吐出一口乌红的脓血。秦惜珩大惊失色,赶紧拿了帕子来给赵瑾擦拭,一面问着徐蕙蓉,“这是怎么了?”
徐蕙蓉按着赵瑾的手脉看了一会儿,面露喜色道:“脉息变强了。”
秦惜珩清理着污血,徐蕙蓉道:“我铤而走险,给她服了另一种毒,现在看来有用了,这口血吐出来,她体内的毒至少排了一半。”
“是这样吗?”秦惜珩再次伸指去探了探赵瑾的鼻息,果然就觉得方才的气若游丝已经好转了许多,她吊着的一颗心才要稍稍放下,却又敏锐地发现赵瑾的额头有些发烫。
“伤到了根底,这次难免要大病一场。”徐蕙蓉撑开赵瑾的眼睛看了看,又一试她的额头,说道:“这只是开始,再过一会儿会更烫。公主,先给她擦擦身。”
秦惜珩赶紧让人去打了热水来,她拧好帕子,仔细地给赵瑾擦拭着手和头颈。赵瑾又咳嗽两声,再次吐出污血。
“怀玉,你听得到我说话吗?”秦惜珩给她处理着弄脏的里衣,一边与她说话,“你能挺过去的是不是?我知道你能撑下去的。怀玉,你别睡了,快点看看我好不好?”
赵瑾迷失在眩晕的梦里,觉得五脏六腑如置业火焚烧。
疼痛席卷着冲她而来,她蜷缩着忍受痛楚,被冷汗浸湿了全身,无助地喊道:“娘。”
秦惜珩听到这一声,呆愣地屏息了许久,直到赵瑾再一次开口,清清楚楚地说道:“娘,我……好疼。”
小的时候,她受了委屈,或是不慎摔着了弄破了皮出了血,就会哭着扑到樊芜怀里,撒娇地喊着疼。樊芜会哼着小调哄她,再去做她喜欢吃的桂花糕。
秦惜珩听着她喊疼,心也揪成了一团。
赵瑾不是不会痛,也不是不怕痛,而是一个人扛得太久,面对疼痛时也觉得麻木了。不论是军士还是百姓,那些看到她的人都把她当做西陲的神。没有人在意过她会不会痛,他们都将梁渊侯当做能够抵御千军万马的罗霞尼,他们忘了这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当乱箭飞来,弯刀砍中的时候,她也会流血。
她不是神,也不是天。
秦惜珩借着半截蜡烛遗下的光,静静地凝视赵瑾,她看到赵瑾的鬓角边渗出了细细的汗珠,人疼得狠了,即便烛光昏黄,面色也是苍白的。
“怀玉。”她轻声喊了一下,手指摸过枕上的长发,慢慢地抚到了赵瑾的脸上。
徐蕙蓉端着药再来时,就见秦惜珩牵着赵瑾的一只手,嘴里悠悠地哼着平梁关。若不是这一场无可避免的战争,赵瑾就该好好地与秦惜珩站在一处,她们可以琴瑟和鸣,那是一副闭眼就能想到的和乐静谧的画卷。徐蕙蓉以旁观的目光看着,眼中也起了一层红泽。
“公主,”她出声打断,“该喂药了。”
秦惜珩稍稍托起赵瑾的头,徐蕙蓉才喂了一口,赵瑾便猛地咳嗽起来。
她在迷雾中横冲直撞,循着那一曲熟悉的平梁关,终于找到了离开的路。施加在身上的锁链忽然就松了,赵瑾阔步向前,眼前豁然开朗。
秦惜珩看到她的眼睫颤抖两下,心跳恨不能撼然地停住,她暗暗地数着数,在念到第十一下的时候,看到那对沉睡了许久的眼眸缓缓地露了出来。
“怀玉!”她喜极落泪,压着颤音问道:“你现在怎么样?还很疼吗?”
徐蕙蓉放下药,赶紧先抓起赵瑾的手看脉。
赵瑾迟钝地还没缓过神来,她视线模糊,费了好久才看清眼前的一切,艰难地吐出字来,“我还……活着……”
“你还活着。”秦惜珩含着哭腔对她道,“怀玉,你撑过来了。”
徐蕙蓉松了脉,重新端起了药,说道:“趁热快喝了。”
赵瑾喝得很慢,腹上的伤牵动着她身体上下的每一处,只要她稍稍动一下,那伤口就是钻心地疼,连简单的吞咽也不例外。
“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想。”徐蕙蓉将她从鬼门关抢了回来,这会子再回想这惊心动魄的一夜,竟然也觉后背发凉。
赵瑾勉强露出个笑,手虚虚地抓着秦惜珩,她张张嘴,声音很小,“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去了一个很古怪的地方,我还在那里见到了察柯褚。他催着让我赶紧走,然后……我就醒了。”
秦惜珩止不住地点头,“不论你见到了谁,你现在终于是回来了。”
赵瑾看着她哭肿的眼,道歉说着,“对不起,我险些失言,让你为我担惊受怕这么久。”
秦惜珩吸了吸鼻子,挤出个笑来,“只要你回来,这些就都是值得的。”
赵瑾动了动手指,秦惜珩便懂了,直接将脸贴上了她的手。赵瑾触着掌下温热的皮肤,给她擦去了遗留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