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匹马戍梁州 第216章
作者:夏蝉七里
秦惜珩故意颠她两下,道:“浑身上下都只剩皮包骨了,哪里会沉。两个月了,还过了个年,却也没见你长几斤肉,你真是……怎么这么难养啊,怎么喂也喂不起来。”
赵瑾抿唇笑笑,手臂环紧了她。
或许是她杞人忧天,有些事情早早地绸缪,只是徒增烦恼。
这是无风晴朗的一个夜,有鸟鸣畅啼,心爱在侧,赵瑾看着前方明敞的路,心也化成了一池清水。
只要能守住相拥的每一刻就够了。
她骤然明晰,心中一片透亮。
去往鞑合的使节又过了几日才抵达宁远,赵瑾陪着秦惜珩提早等在了边境线上,在这里见到了远道而来的使节队伍。
使节们在这里见到秦惜珩的惊讶程度并不亚于樊予影当日的神色,秦惜珩只是淡淡地笑,快速看完了秦绩给她的信。
“公主?”为首的使节见她盯着纸上的内容看了许久,忍不住出声提醒,“圣上……”
“都出去吧。”秦惜珩打断他说道。
几名使节便退了出去,赵瑾站在一旁,看着她略显灰蒙的眼,担心道:“怎么了?信上说了别的事情吗?”
秦惜珩一句话都没说,紧紧地抱住了赵瑾。
“怎么了?”赵瑾和声问道。
秦惜珩的眼睛倏然红润,眼睫上沾了细小的泪珠,她过了许久才松开赵瑾,道:“我只是突然想到,如果我从一开始就那样固执地不待见你,一直排斥你,你一个人该会是怎样艰难地度日。我还想到,若我真的与你感情不睦,又真的去了鞑合和亲,那么四哥的这一纸书信到来,我会不会出面劝和,又究竟能够劝动几分。”
赵瑾给她擦了一下眼,问道:“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想到这些?”
秦惜珩捏着这薄薄的一张纸,说道:“若是一切都按照既定的来,那我就不曾了解过这样好的你。我一面庆幸这样的事情没有发生,又一面害怕若是真的有过发生,我会错失你那么远。怀玉,还好我当时多看了你一眼。”
赵瑾笑了笑,“傻丫头,为了这么一点事,你将你自己绕了这么深。前几日是谁让我不要胡思乱想的?怎么今日反倒自己又犯了?”
秦惜珩道:“既有庄周梦蝶之说,那会不会真的存在这样一个梦,我在那里离你那么远,也对你百般不搭理,等到过了许多年才知道你的情深义重,可惜后来不论如何悔悟,也再不能见到你一面。”
赵瑾被她说得愣住,很快又笑道:“别胡思乱想,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好了,圣上还与你说了别的事情没有?”
“没有了。”秦惜珩把信递来,赵瑾一目扫完,问道:“你想怎么回信?”
秦惜珩道:“既然已经让樊二哥代为传话,回不回信的也没有必要了。当务之急,是与鞑合开诚布公地对谈一次。”
赵瑾顺了她的意思,言书一封后派人送去了鞑合,不出一日,对面就传来了回话。
不同于与车宛和苍狼部接壤的梁州和甘州,宁远边线静如一潭死水。秦惜珩在驿站外摆了茶案煮茶,听见了渐渐靠近的零碎马蹄声。
公策迪一见着她,眼中的觊觎便直直地露了出来,他看着这副摄人心魄的沉鱼之颜,冷笑道:“阿珩,你可让我好找啊。”
秦惜珩装作没看到他的眼神,颔首轻点两下,“世子坐吧。”
公策迪防备地看了一眼她身后站着的守卫,说道:“阿珩,你倒是让我意外,竟然会主动找上我。这段时间,你一直都在梁州是不是?”
秦惜珩淡淡道:“我这人不爱兜圈子,今日在这里等候,是与你有事相商。”
公策迪心中虽然戒备,但还是在她对侧坐了下来,道:“商议什么?求我不要对梁州出手,还是求我放过赵瑾?”
秦惜珩听到这一句,正眼去看他时目露讽色,“我说世子,你不知道什么叫做自知之明吗?”
公策迪道:“我只知,你该是嫁给我的。”
秦惜珩哼笑一声,带着些冷意道:“那我只能劝你,少想些痴人说梦的醉话。你以为我今天敢来这里,身后就是无兵无势吗?再说了,你想娶我,你消受得住吗?”
公策迪不以为意,“这有什么是我消受不住的?”
“当然有。”秦惜珩道,“能配得上我的,至少也是能够震住孤魂野鬼的天煞命格。世子,你若不服,不如与我比试一场?”
公策迪问:“比什么?”
秦惜珩看着他道:“比谁不怕死。”
公策迪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问道:“什么意思?”
秦惜珩道:“我与你各骑一匹马,互相蒙住眼睛,就这么对向而骑,谁先停下,谁就是怕死。”
公策迪瞳眸一震,马上道:“这有什么好比的。”
秦惜珩嘴角扬起,故意道:“你怕了?”
公策迪被她这么一激,正要说话,临了又突然反应过来,并不应她这话,“可笑,我为何要与你比这个?”
秦惜珩道:“你能这么说,倒也算个聪明人。既然是聪明人,那就不要做脑子不灵光才会做的事。”
公策迪皱眉道:“你想说什么?”
秦惜珩道:“我的意思很简单,那便是自此往后,你我两族再也不需要用公主和亲来结谊。实话跟你说,茉那早就不在邑京了,我送她回了鞑合。”她挽了挽宽大的袖口,露出青葱手指来,将一枚指戒给他看,“这便是茉那给我的。”
公策迪自是不信,“你说她在鞑合,她就一定在鞑合?”
秦惜珩道:“你可以不信,但我今天把话摆在这里,你应也好,不应也罢,那都无甚所谓。不过我事先再与你说一句,你若是不应,那即便是苍狼部出面也保不住鞑合现在的太平。世子,甘州的账,你想让我单独与你算算吗?”
公策迪一拍桌案,微微带怒道:“你威胁我!”
秦惜珩淡声道:“那又如何?你若是有胆,又何惧一场交战?又或者说,你又何必害怕与我比一场马?世子,大楚有句话叫做先礼后兵。我今日做足了礼,但你若是给脸不要脸,那咱们只好战场上见了。”
公策迪哪能在她面前输了脸面,是下也道:“你是想欺我鞑合兵弱,不敢应敌吗?你要是这么想,那可就大错特错。”
秦惜珩道:“事到如今,你还想倚仗苍狼部?希德格之前拉拢鞑合,是为了应对巴图苏在部族里的势力,现在最要紧的巴图苏死了,他就是古纳川最有可能既定的即位人。可这样他就能大权在握了吗?别忘了,他还有两个异母的兄长。世子,你觉得在这个关头,他会放下争抢汗位的机会,转而来襄助鞑合,与朔北乃至剑西为敌吗?”
公策迪当然知道这是个不争的事实,但他心里实是咽不下这口气,咬牙切齿道:“那你想怎样?”
秦惜珩饮尽了手上的这盏茶,咬字清晰道:“宜国公主,从来不曾和亲鞑合,不仅如此,往后的大楚与鞑合,再也不会有任何一方使用公主和亲的手段来维系两国平和。”
公策迪耻笑道:“你说你不曾和亲,可这消息早就人尽皆知。”
秦惜珩道:“青史自有人定,我说没有过,那就是没有过。千秋万代之后,今日之物都归于尘土,而旧日里发生过的这些,后人只能从史书里看到。我不惧当下的言语如何评说,我要看的只是百世之后。”
公策迪道:“你这口气好生狂妄,难不成大楚的天,已经由你说了算了?”
秦惜珩眼中毫无畏缩,她笑了笑,言语之中稳操胜券,“剑西已有十万兵马,还有朔北三地从旁相协,现在只要我想,便随时都能兵临邑京。我之所以还能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与你对谈,不过是想替怀玉省点力气罢了。世子,我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公策迪方才不屑的笑慢慢隐了下去,他看着对面这个模样依旧的姑娘,倏然间想到的是两年前于邑京初见她时的惊艳。
那时候的仪安公主也是明艳动人,只是比起今日,更多的是青涩的娇柔。她不高兴时将一切写在脸上,虽然蛮横,声腔却还是软糯的。
公策迪再看眼前的秦惜珩,她虽然和善地在笑,却不知她究竟是不是真的在笑,那抹杀意藏在身后,只消她一个不快,就能将这里荡成一片平地。
少女的面容好似湮灭在了过往,而眼前的这个人,还真是让他觉得陌生得可怕。
秦惜珩道:“我可以给世子考虑的时间,但是请世子记住了,我等待的时间有限,你若是不加紧回话,我一样会兑现刚才所说。”
“你挺厉害。”公策迪被她这虚善的笑劝住,知道自己降不住她,这时也想明了,秦惜珩再也不是昔日里天真的模样,他确实无福消受,若是继续强求,只怕要自食其果。
这样的美人,是真的能杀人的。
秦惜珩这才给他斟了茶,说道:“上次算我无礼,这次再请世子喝这君山银针,世子不会介意吧?”
“自然不会。”公策迪一饮而尽,问她:“那公主要与我签订盟约吗?”
秦惜珩往后一看,便有人呈几张落字的纸来,她将纸摆在公策迪面前,说道:“我拟定了十二条约,世子可以先过目。盟约若成,大楚与鞑合便还是世代友好,往后依然能互遣使者。”
公策迪看着这十二约的内容,认了这一趟的下风,在纸上最末印上了自己的指印。
“那就请公主信守今日所说。”公策迪擦干净手指,目露难得的认真,“往后两国往来,便全看这一纸盟约了。”
“这是自然。”秦惜珩看了一眼他落印的地方,再抬头来看他时,适才得体的虚假笑容换上了真诚。她盈盈起身,对公策迪福了个礼,转身便走向不远处等候的一人。
公策迪眯着眼看去,依稀识得了那人英气飒然的眉眼,他目送那两人远去,直至再不得见。茶香飘荡着四方,他一个人空洞地站了会儿,带着签订的那一纸盟约,翻身跨上了马背。
她还是她,却也不再是她了。
第211章 京动
秦绩听完樊予影所说,背靠椅身看着头顶的悬梁,半晌都是沉默。
樊予影不敢出声打扰,只是站立一旁静静地等待,不知多久之后,秦绩才对他道:“行了,你先回去吧,这一趟有劳了。”
“圣上言重了。”樊予影行了个礼便退下,秦绩看着他走了,怅然叹了声气。
那个自幼时起就一直缠着他的小姑娘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从血路中走来的宜国公主。秦绩想着记忆里的少女模样,心中踌躇半日,模模糊糊地拿定了个主意。
次日早朝,群臣山呼施礼之后,有人直接持着朝笏说道:“圣上,臣有言要奏。”
秦绩淡淡道:“顾卿但说便是。”
这人是新任的工科给事中顾涵,他这官不大,按照以往的规制,他实属官微人轻,根本就站不到这上宣殿参与早朝。但宁澄荆在新政中主张重视下面的官员,便将好些六七品的官提了提实权,加之六科给事中本就有面圣之能,还能侍从左右,顾涵这才有了站在这里的资格。
他看了一眼站在队列前方的宁澄荆,说道:“臣弹劾翰林校书学士兼同平章事宁澄荆。”
此言一出,整个上宣殿哗然起来。
宁澄荆迅速地看了他一眼,也不为自己辩言,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候下文。
秦绩稍是一愣,瞥了一下宁澄荆之后,问顾涵道:“你何故弹劾?”
顾涵一字一句道:“自新政颁布以来,民间各地可谓是一贫如洗,更有甚者,竟然以卖儿卖女为生,如此惊世骇俗之事,臣实在是难以相信会出现在如今的大楚。除此之外,臣还听闻商贾之间也因商易法而忿然不平。圣上,新政推行不过一年,便已经令大楚上下满是创伤,这足以说明政改于大楚而言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他说到这里,又一次地看向了宁澄荆,道:“既然如此,就该立刻终止政改,罢除一应官员,还大楚一个清静。”
话音才落,便又有人出列说道:“圣上,臣附议。”
秦绩怔然,很快又接二连三地有人跟着附议。他不由得再朝宁澄荆看去,这时才等到他开口说道:“诸位既然要这样说,那总该给我一个说话的机会。”
他目光一转,看向徐荻道:“国库有多少存余,户部最是心知肚明。我现在问一问徐尚书,去年年底清算账目时,可还有赤字出现?”
徐荻想了想,说道:“并无。”
宁澄荆又问:“国库可有盈余?”
徐荻点头道:“有。”
宁澄荆再问:“比之上和、承光两朝如何?”
徐荻道:“已经翻了数倍不止。”
宁澄荆便对秦绩一揖,道:“禀圣上,臣的话说完了。”
“国之所为,皆是要为了民众!”顾涵盯着宁澄荆,咄咄说着,“如今已是本末倒置,有此新政,不如不用!”
有站在宁澄荆这方的人马上说道:“国若不强,如何护民?赵瑾那逆贼还在剑西虎视眈眈地看着朝廷,国库正是因为空虚,朝廷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止下战乱。依诸位所言,朝廷就该让国库一直这么空下去,放任那反贼不管不顾吗?”
顾涵道:“你这是强词夺理!我说的是民况,你却非要顾左右而言他!”
两方就此争论起来,秦绩当即板了脸,大声道:“都给朕住口!当这是什么地方?菜市口吗?”
他自登基以来便是鲜少动怒,一直温文平和,此时骤然发火,倒让百官惊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