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匹马戍梁州 第65章

作者:夏蝉七里 标签: 宫廷侯爵 正剧 GL百合

  赵瑾心里越发不好受,“但是剑西不能总是靠着你来补贴。”

  秦惜珩道:“所以不是还有淮安和宗政康吗?这些可不算我自己的钱。”

  赵瑾望着她笑盈盈的脸,忍了许久的情绪还是没能继续按捺下去,身体也在微微发抖。

  秦惜珩看着她的眼尾逐渐变红,继续笑着逗她,“只哭给我一个人看吗?”

  赵瑾从不在人前流露出半点软弱,“哭”这个字似乎与她并不沾边,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即便是再苦再难,眼泪都是被迫逼着咽回去。

  可是现在,有个人能看到她的喜怒哀乐,能替她分担压在肩上不可说的责任,秦惜珩站在她身后,不声不响地为她做了很多。

  赵瑾深藏着的隐忍情绪在这一刻决了堤,她倾身去抱住秦惜珩,眼泪就此滚落出来。

  秦惜珩太清楚她的难处,就这么默默地靠在她肩上,没有出声打断这份静谧。

  屋外天光大好,晨曦撒落了一院,七彩的光晕从窗棱中射来,投入了一室光斑。

  赵瑾还未缓和过来,啜息之下依然鼻音沉重,在秦惜珩耳边道:“公主要赶紧好起来,臣鞍前马后,给你做一辈子车夫。”

  秦惜珩听出她的声音还在打颤,于是轻轻拍打她的后背抚慰着,说道:“我已经大好了,就等四月一来,能见一见你说的大鄣山春色。”

  “好,等四月一到,臣就带公主去大鄣山。”

  赵瑾匆忙擦去了眼角的赤红,再与她对望时,淡淡笑道:“臣也说到做到。”

  秦惜珩看着这一室的明亮,笑道:“今日连天都变好了。”

  赵瑾道:“托公主的福,解了三州的燃眉之急。”

  “不过,”秦惜珩言归正传,“要让郭汗辛白砸银子供着剑西,他定然不会答应。”

  赵瑾问:“公主是借着柳玄文与郭汗辛的表亲关系,才让他心甘情愿地上船?”

  秦惜珩道:“有太子哥哥这棵大树,我原本以为他会马上答应。谁知这人倒有几分精明,故意用拖延来拒绝。昨日不知为何,又突然答应了。”

  赵瑾呐呐地“嗯”了几声,还是对她坦白了自己那招“空手套白狼”的小聪明。

  “我说他怎么突然又找了回来,原来是财路被堵了,不得已而为之。”秦惜珩微一挑眉,“想不到,是怀玉在这中间推波助澜。”

  “碰巧而已。”赵瑾无奈笑着。

  秦惜珩玩着她的手指,故意打趣道:“哎呀,你说你要是早点对我坦白,咱们可以将这个局做得更好。”

  赵瑾道:“既然已经说开了,那公主这边,接下来什么打算?”

  秦惜珩道:“双临昨日都对我说了,郭汗辛如今惟命是从。曹择新故意狮子大开口敲他,他也当场就应了。眼下他就是急病乱投医,只要能让他把这次的亏损赚回来,他就管谁叫爹。”

  赵瑾忍不住一笑,“那臣也惟命是从。”

  秦惜珩道:“他现在上了套,我也不怕他跑。我想着,不如先吊他个三五日,挫挫他的锐气,等我身上好全了,再去做个垂帘的幕后之宾,亲自看着曹择新与他谈。”

  赵瑾听到最后一句,脸上的笑渐渐淡去,秦惜珩微怔,问道:“怎么了?”

  “如果臣没有发觉公主染病,公主就打算一个人做这些吗?”

  “嗯。”秦惜珩稍敛下眼睫,平静道:“为你嘛,我愿意的。”

  赵瑾道:“这样抛头露面的事情,还是臣来做吧。”

  秦惜珩道:“这事从头到尾都是我策划的,况且还将太子哥哥拉扯了进来,所以还是我去吧。”

  赵瑾问:“公主难道不担心,臣会故意傍着公主索取些什么?”

  秦惜珩反问她:“那你有这样吗?”

  两人四目相视,赵瑾还没说话,秦惜珩又道:“你没有。你从一开始,就没有对我说过一声苦。我喜欢的人,他不会恃宠而骄,也不会利用我对他的喜欢趁势作为,他明晓事理,知道进退,他是第一个会拒绝我的人。”

  她眼中持着柔和的坚持,说话时也充满底气,“怀玉,这才是我爱慕的人该有的模样。”

  赵瑾有些苦涩道:“公主高看臣了,臣也不过是一介凡人,心中不会没有私欲。”

  秦惜珩道:“如果你的私欲只是为了剑西,那我这么做,也只是为了我的私欲。”

  赵瑾垂了垂眼,复而抬起,“若是需要臣做什么,公主只管开口。”

  秦惜珩莞尔,“那你就等着在剑河渡口接粮吧。”

  赵瑾哑然,一时哭笑不是。

  秦惜珩道:“淮安多茶田,柳氏名下的茶庄更是遍布淮安多地,这其中约莫有七成是官茶,柳氏不过是代为打理,然后从中获取些盈利。我以太子哥哥的名义给柳玄文去信,让他借郭汗辛来拉拢剑西。”

  赵瑾这时了然,说道:“郭汗辛一开始不答应,多半也是不想搅和进来。”

  秦惜珩道:“可富贵险中求,他这次损失了一大笔钱,只能铤而走险了。茶叶生意不是幌子,却也可以说是个幌子。郭汗辛投到茶叶上的这些钱,我会让柳玄文转为粮食运送出来,伪装成普通货物送来剑西。”

  赵瑾问:“那郭汗辛能捞着什么?公主许了他什么好处?”

  秦惜珩道:“官府低价从茶农手中收到茶之后,会高价转卖给茶商,这中间赚取的差额,是要充入国库的。郭汗辛参与官茶,投的这些钱就是给国库的,他拿到茶之后,可以再次转卖出去。柳玄文手中的商路无数,只要郭汗辛将这些入手的茶叶交给他打理,就能将投放的本钱全都赚回来。他已经损了一条财路,对于现在的这一条,他可是求之不得。”

  她说完,笑着看赵瑾,“当然,若不是你断了他的乌桕蚕丝,我这边也成不了。”

  赵瑾问:“可这些钱都入了国库,柳玄文要如何拿出粮食送来剑西?”

  秦惜珩道:“柳玄文代管的官茶那么多,哪儿会将这些钱全都老实送进国库?他只要随便动动手指,就能从中牟利。况且要是真能攀上太子哥哥这样的靠山,损失一点粮于他而言,根本就不算什么。”

  此计若成,剑西能拿到粮,国库能多一笔款,淮安柳氏更是能收掌于手,一石三鸟,谓之一绝。

  赵瑾心服至极,“公主好厉害。”

  秦惜珩听她一夸,眼中虽有得意之色,心里却还是沉稳得紧,说道:“你低价收了那些乌桕蚕丝,倒是可以卖到淮安一带,有柳玄文在,倒是能有更好的价钱。等货到了,我就能安排人送去淮安。”

  赵瑾见她将事情排布得如此缜密,感激之余又茫然得不知所措。

  她清楚秦惜珩爱屋及乌,因此将剑西当做夫家来扶持,这原本可以算是理所应当,可她拿不出任何可以作为回报的东西。“谢”字廉价,“爱”字难言,她凭白地受着这天降的好处,却连回礼的余力都没有。

  “怎么不说话了?”秦惜珩问。

  “没,”赵瑾摇摇头,“臣只是突然觉得,上苍对臣很是仁慈。”

  秦惜珩又问:“以前呢?以前有过粮食不够的时候吗?”

  赵瑾道:“剑西的军饷和粮草一向不稳定,朝廷拨的虽然都是些陈粮,但到底还能果腹,只有一次迟了许久。”

  秦惜珩猜道:“莫非是……两年前凰叶原……”

  “是。”赵瑾颔首,眼中灰暗下来,“那次断粮了一个月,臣抵了几个庄子才撑了过去。”

  秦惜珩透过她的眼睛,好似看到了两年前的全部境况,忽然觉得五脏六腑隐隐抽搐。

  赵瑾只低沉了那么短暂的一瞬,便重新笑了笑,“剑西的将来,就托付在公主身上了。”

  秦惜珩问:“那我的将来,是不是能托付在你身上?”

  赵瑾嘴角的笑骤然一凝,心中泛起了酸楚。

  秦惜珩握着她的手,慢慢说道:“我不逼你,等你什么时候愿意接纳我了,就什么时候对我说。我一直在这里,哪儿都不去。”

  赵瑾这一刻忽然想对她坦白一切,可秦惜珩手上一用力,牵她更紧了。

  手背上传来的热度都是秦惜珩的,赵瑾失了神,脑中涌现的全是她的花容笑影。

  室内气息炽热,好似有些缠绵,她很留恋手上的温度,也希望能这样相处得长久一些。

  如果坦白了,这些都会不复存在。

  她的喉间再次干涩,私心又一次将理智牢牢地压制了下去。

  秦惜珩看着她,忽然说道:“其实那日你在书房里说的话,我在外面都听到了。”

  赵瑾懵然地问:“什么话?”

  秦惜珩就说了两个字:“嫁妆。”

  赵瑾一听就懂了,尴尬一笑,没有再作深究,而是问:“是谁告诉公主此事的?”

  秦惜珩有意隐瞒,遂道:“还要人说吗?我自己就能猜着。”

  赵瑾问:“是不是阿芮?”

  秦惜珩就迟疑了一瞬,赵瑾便肯定了,“果真是他。”

  “他原本是不说的。”秦惜珩给范芮说情,“但我后来说能帮你,他才告诉了我。怀玉,这件事就别在他面前提了,我看他那模样,似是挺怕挨军棍的。”

  赵瑾忍不住笑道:“臣哪儿敢真的罚他,每次都只是吓吓而已,倒是先生对他管教颇严。”

  秦惜珩道:“我听父皇提起过一些往事,那时候范相还在,他经常出入范府请教学识,所以对范相的几个儿子很是熟识。”

  赵瑾道:“这么多年了,先生早就走出来了。其实不论是怎样显赫的门楣,都会有淡去的那一日。”

  “公主。”凝香在外轻轻敲了敲门,“该喝药了。”

  赵瑾想到自己肩背上的伤,怕是不便像之前那样抬起手臂给秦惜珩喂药,她怕被秦惜珩看出什么端倪,于是找了个借口,“臣突然想起来还有些事情,公主先好好吃药,臣中午再陪公主用膳。”

  秦惜珩道:“你不用特地来与我吃饭,要休养好自己才是,我看你眼下还有乌黑,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赵瑾没打算提昨夜的实况,干脆借着她的话下坡,“是有些,但现在即便是睡,也睡不着了。”

  外间日头明亮,刺得赵瑾险些睁不开眼。她抬手遮了遮,心中正盘算着该如何与章之道进行下一步,迎面就见路伯小跑着来。

  “侯爷!”路伯立刻喊,“章刺史来了。”

  章之道坐在前厅,喝茶时频频往外探着视线,看到有个人影过来,赶紧放下茶盏去迎。

  赵瑾先开口道:“郭汗辛来找刺史了?”

  章之道点头,“侯爷料得真准。”

  赵瑾问:“他找刺史说什么了?”

  章之道从袖袋中拿出一封信,说道:“臣第一次约见他时,按照侯爷所说,提了一个愿意收购乌桕蚕丝的商客。这次他主动找臣,不仅问起这名商客,还将他手上的乌桕蚕丝余量全列了出来,求臣千万要帮他这一回。”

  赵瑾问他:“刺史说的这位商客,是知底细的自己人吗?”

  章之道笑道:“侯爷千叮万嘱的,臣自然不敢拿个外人来冒险。”

  赵瑾展开信看完,说道:“淮安的买主已经有了,刺史先带着人去见见郭汗辛,我看这个价格,倒是可以再往下压三成。”

  “这么多?”章之道咂咂舌,“郭汗辛只怕不会同意。”

  赵瑾淡淡道:“他要是不同意,就此作罢也行。”

  章之道顿时看不透了,瞪大了眼问:“作罢?侯爷伤敌一千,自己也折损了吧?”

  有秦惜珩的那招一石三鸟,赵瑾倒是不稀罕这些乌桕蚕丝了,简言道:“就这么压,他要是不愿意,刺史只管走人。”

  章之道心中疑惑再重,也只能按照她的说法匆忙去做。

  赵瑾送走了人,转身就将变卖的庄子重新核算了银钱。秦惜珩在这些庄子上的开价不菲,收下乌桕蚕丝后甚至还有半数余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