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匹马戍梁州 第96章
作者:夏蝉七里
“快点啊。”秦惜珩催道。
赵瑾捏紧了手指,还是替她将簪子缀于发间。
秦惜珩问:“好不好看?”
“好看,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小姑娘。”赵瑾勉强露出的笑带着点苦意,心里头的滋味更是混杂成一片。
“其实你送什么都行的。”秦惜珩抱着她说,“只要是从你手里出来的,我都喜欢。哪怕只是路边的一根狗尾巴草,我也要。”
“好。”赵瑾在她的侧颊上亲吻一下,就这么抱着她许久之后,心里才逐渐平复下来。
“阿珩,”她松开秦惜珩,道:“问你件事。”
秦惜珩问:“什么事?”
赵瑾拿出一张字条给她,秦惜珩看到上面的“宁澄荆”三字,先问一句:“你在查小舅舅?”她把内容仔细看完,这才明白字条是夜鸽的来信,又说:“倒是没错,两年了,确实该回邑京了。”
“那你给我讲讲。”赵瑾牵着她坐下,把字条置于烛火上点燃,“这是个怎样的人?”
秦惜珩道:“那你还真是问对人了。”
赵瑾道:“我洗耳恭听。”
秦惜珩起身,在她腿上坐下,搂着她的脖子问:“侯爷求人就是这种态度?”
赵瑾环抱着她的腰身,扬眉问道:“那公主想要什么?”
秦惜珩道:“那要看你能给我什么。”
赵瑾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又问:“还要不要?”
“先留着,事后再找你讨。”秦惜珩笑笑,这才说起正事,“我也是听母后说过一些。小舅舅不是正房嫡子,又生来体弱,太夫人当初觉得他晦气,硬是将他送去了城外的净坛寺清修。所以他自小就不是在宁家本宅养大的,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派人接他回府小聚。母后说,小舅舅自小聪颖,每每宴上有人拿他寻开心,他都能想到法子应承过去。宁家本来是有恩荫的,但小舅舅却凭一己之力,成为了建和三十六年的榜眼。”
赵瑾问:“真是凭一己之力?”
秦惜珩略有迟疑,说道:“小舅舅只是庶出,又从小体弱,送去净坛寺后,宁府也没什么人关心他。这么不被重视,宁家多半不会在他身上倾注太多,又怎会为了他去打通关系?所以我想,他凭的是真本事。”
赵瑾又问:“你见过他吗?”
秦惜珩道:“见过那么一两次,但他似乎不爱说话。他高中榜眼之后,原本可以留在邑京等待诏令,可他却偏是自请外放,去到胤东道任职了桑州通判。”
千里之外的胤东桑州,宁澄荆登船后面朝码头,对岸上一人揖礼。
对方亦回他一礼。
客船在船工们的吆喝声中开始划行,渐渐地驶离码头。
水波荡漾着往后而去,宁澄荆面色淡然地望向船头,在旭日的晨光中迎风而往。
那是他注定要抵达的远方。
第093章 宦海
九月里秋高清爽,沧州的良田在这一年大获丰收,仓廪里装满了粮,米价也随之而降,城内百姓成群结队购置着米面。
宁澄荆在河渡口登了岸,没走几步见着个煎饼铺子。他过去买了两个煎饼,顺便打听:“敢问,颜公的宅子怎么走?”
铺主道:“颜公讲学是吧?你就跟着人群走,准没错。”
颜宅前络绎不绝,前来于此的全是头戴巾冠的书生学子。管事们立在大门两旁守着,唯恐人多拥挤发生意外。
开年时,颜清染要在沧州讲学的消息就几乎传遍了大楚的每一个角落,学子们不论贫富,纷纷动身去往沧州,就为了亲耳听一次颜清染这位三朝老臣讲学论道。
张宓早在前两日就来了,他是颜清染的关门弟子,因着那一副端正的好相貌,颜老夫人也格外地喜欢,看得比亲孙子还亲,非要留他在宅子里小住。
距离讲学还有几个时辰,他侍奉着颜清染用药,听颜清染问着下人:“旭曦来了没有?”
下人道:“还不曾。”
张宓道:“老师,怀玉已经替我向大师兄传过话了,他如今是台院侍御史,只怕忙碌得很,若是不能来,我可以过几日代您去邑京看他。”
颜清染用完了药,叹气道:“忙一点也好。”
他说完,又问张宓:“你一直没有去过邑京?”
张宓道:“自我有记忆起,所见的全部只有梁州。邑京于我而言是他乡,即便范氏曾在这里扎下过多深的根,那也通通都只是过往。这么多年,叔父尚且不敢私自回来,我一个人去又有什么意义?”
“这样也好。”颜清染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致远就是因为锋芒过盛,才会落得如此下场。你不入仕,这学识和锋芒就露不出来。”
张宓低头道是。
有下人从外面走来,对颜清染道:“老爷,宁四爷来了。”
颜清染便对张宓道:“我去见个客。”
张宓扶他起身,谦敬地在背后拜了个弟子礼。
宁澄荆坐在客房里饮茶,他听到外边有动静传来,马上就放下杯盏,随后便见门一开,进来个步履蹒跚的老人。
“老师。”宁澄荆赶紧起身,走出来对他揖行弟子礼。
“坐吧。”颜清染对他摆摆手,示意他回座,但他却绕到对侧,先扶着颜清染入座。
“你这两年,在桑州可好?”颜清染问他。
宁澄荆斟了茶双手奉上,说道:“还算顺利。”
颜清染打量他片刻,道:“外放两年,倒是沉稳了不少。”
宁澄荆淡淡一笑,“学生时刻记着老师的话,断不敢忘。”
颜清染听他这样称呼,问道:“我不收你,你心里怨吗?”
宁澄荆摇头,“我知道老师为何不愿收我,但我心中不怨。”
颜清染道:“此番回京,想必你家中对你早有安排。”
宁澄荆道:“确有安排。但是老师,我心中不愿。”
颜清染道:“家族内,向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是世家子,该明白这个道理。”
宁澄荆道:“我虽知道,但我不愿违背本心。我也不怕告诉老师,我对宁家没有感情。”
颜清染道:“可宁家不会舍弃你,他们现在正需要你。”
宁澄荆听他这么说,无力地笑了笑,“建和三十四年,我在净坛寺第一次见到老师。那次我请教学识后,您对我说了一句‘可惜了’。当时就这么一句话,我就知道我们没有师徒之缘。您可以教我做人,教我学识,却独独因为我姓宁,而不能收我为徒。出生在宁家不是我可以选择的,但是往后要怎么把控命运,却是我可以操纵的。”
颜清染道:“这条路不好走。”
宁澄荆道:“但我依然想试试。”
他站起来,对面前的老者一揖,“老师能还朝吗?我愿一直侍奉左右。”
颜清染摇头,“我老了。”
宁澄荆目露失望,重新坐下。
“我再教你一课。”颜清染对他道,“不要迷失本心,不要心存歹意。你要记得你的初衷是什么。”
“是。”宁澄荆声音有力,“老师放心,我会还朝政一个清明。”
张宓在屋里看书,等着讲学的时辰到来,他翻过书册的一页纸,闻得有下人来说:“蔚熙公子,旭曦公子来了。”
“来了?”张宓当即就合上书,说道:“老师去会客了,你让旭曦师兄稍待片刻。”
“与其稍待,不如约谈?”有个爽朗的声音从下人身后来,张宓一看便知是谁,行礼道:“旭曦师兄。”
彭芒章回礼,与他一同坐下。
张宓道:“老师方才还在念叨,不知你是不是能来。”
彭芒章道:“即便是再忙,我也会来。”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张宓,问道:“不知师弟是何方人士,怎会结识赵侯?”
张宓没有出声,只是用手指在桌上写了个虚无的“范”字。
彭芒章这一刻愣住,骤然间明晓了颜清染为何对这位小师弟如此看重。
“原来如此。”他笑了笑,“名门之后,果真不同凡响。”
张宓笑道:“师兄谬赞。”
彭芒章想到赵瑾曾说张宓无致仕之向,不由得惋惜,“若非受困于旧案,我与师弟当能朝堂相见。”
张宓道:“师兄不必为我觉得可惜。子非鱼,焉知鱼之乐?这些年我走遍了大楚,结识的学者数不胜数,这是身居庙堂渴求不到的。”
彭芒章道:“你说的对。”
临近讲学的时辰,两人并肩往颜宅的大堂去,才行到半途,张宓看到有个人半搀着颜清染走在水榭那端的长廊下。
张宓并未见过颜清染的其他学生,便问彭芒章:“那是哪位师兄吗?”
彭芒章对着那张侧脸看了一会儿,认了出来,“是宁澄荆。”
张宓听过这个名字,又想到颜清染之前说要见客,便明白了几分。
彭芒章道:“老师其实并未收他为徒。”
张宓朝他看去。
彭芒章继续说:“你知道的,只有上了颜氏符竹的人,才真正算是老师的学生。宁澄荆是个难得之才,可偏偏他姓宁。老师与你祖父是旧识好友,就冲着这一份情谊,他便不能收下宁澄荆。”
张宓叹了声气,“有老师这样的挚友,祖父在泉下也能安心了。”
彭芒章又道:“宁澄荆与宁家的其他人不同,他从小长在外面,与家中父兄姐妹相交甚少。老师说他有灵气,心性也坚韧,若是多加引导,日后前途无量。他不能收下宁澄荆,却也担心他近墨者黑,受到家中的影响,就此被泥潭玷污,便将他看作外门弟子,仅教以学识。”
张宓看着那一老一少的两人,默然片刻,“老师也是用心良苦。”
彭芒章道:“他如今外放回京,多半要按照宁相的意思直入中枢,就希望他不要辜负了老师的这片用心。”
此次沧州讲学,慕名而来的学子挤满了整个大堂,倒也让张宓一一见到了符竹上的其他几名师兄。
“彭御史。”宁澄荆突然叫住彭芒章,对他道:“往后同朝为政,若有不足之处,还望海涵。”
“宁兄这话见外了。”彭芒章淡淡一笑,“你我也算同出一门,不必客气。”
“那一位据说是老师的关门弟子?”宁澄荆用目光指着张宓,又问彭芒章,“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彭芒章并不多想就道:“蔚熙不过是一介白衣,老师觉得他资质好,就收入门下了。”
宁澄荆道:“我看他年纪轻轻,谈吐与学识便皆是不凡,若真是无家无势的平平之辈,那还真是难得。”
彭芒章笑道:“谁说有点本事的就非要入仕?隐居山野踏遍八方何尝不是一种追求?想来他的那些不凡,皆是由此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