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匹马戍梁州 第97章
作者:夏蝉七里
宁澄荆笑了笑,没再接话。
十月,吏部铨选的最终名单终于定下,宁澄荆未如宁澄焕所安排的那样入选礼部司,而是去往了翰林院担任校书学士。
下朝后,秦潇面色铁青地来凤正宫给宁皇后请安。
“咱们在礼部一直没有人,好不容易等到小舅舅回来,可父皇说变就变。”
宁皇后倒是不慌,说道:“你父皇哪儿是说变就变,他一直就没想让你小舅舅去六部。不论你舅舅安排得有多好,这事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秦潇问:“那咱们就继续这么耗着吗?”
宁皇后道:“除了继续等,眼下也没有其他法子了。你父皇如今多了赵瑾在手,许多事情都不再过问你舅舅的意见了。如今时机不对,不能随意出手。”
提到赵瑾,秦潇问道:“对了,姜众近来传过信吗?”
宁皇后道:“正要跟你说这事。姜众那边说梁州风平浪静,没什么大事。”
秦潇皱眉,“风平浪静?”
宁皇后道:“我也觉得奇怪。若是真的只有半成粮可用,凭梁州那种置不了军屯的地方,早该有声音传来了。”
秦潇沉默着想了半天,突然道:“会不会是周茗与赵瑾暗中达成了什么,他才没按照我们说的给剑西拨粮?”
他越想越觉得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又道:“岭鞍道不缺粮,周茗若是不与咱们联姻,他也能一直守在南疆。与其说是他傍着咱们,倒不如说是咱们靠着他挺直了腰。一旦赵瑾能拿出于他而言更有利的东西,他们完全可以暗度陈仓。”
宁皇后的眼神有些发直。
秦潇气恼地锤了一下桌,“还是得有个知根知底的人才行。周茗靠着贺朝运才升到今天这个位置,论恩情,贺朝运在他心中该排首位。而如今,贺朝运在朝中连个插话的份儿都没有,他要是有心埋怨咱们挤兑贺朝运,这心结怕是轻易打不开。”
宁皇后按住他的手,静静心后说道:“先不要轻举妄动。微儿如今有孕在身,不宜奔波,周茗今年多半不会来京。”
有个宫人从外进来,对宁皇后道:“禀皇后殿下,允嘉公主来了。”
秦潇问:“她怎么突然来了?”
宁皇后道:“她这段时日日日都来,只是没让你碰到罢了。”
秦潇便觉得更奇怪了,“她来做什么?”
宁皇后道:“无非是请安而已,再陪我说两句话。有时候天晚了,就直接宿在之前的殿里。我看她现在月份大了,身边没个说话的人,想必是觉得日子难捱。”
秦潇道:“傅玄柄死了这么久,现在才觉得日子难捱?”
宁皇后道:“你不是女人,哪儿知道女人的心思?杨妃如今把自己锁在宫里不见任何人,她这个做女儿的找不到人排解心事,也就只能上我这儿来了。”
她说完,对宫人道:“让她进来吧。”
允嘉公主挺着肚子,在婢女的搀扶下慢慢进来。
“不用请安了。”宁皇后看她这副模样,也是于心不忍,招手道:“过来坐。”
“谢母后。”允嘉公主说完,又对秦潇道:“见过太子哥哥,今日真巧,太子哥哥也在。”
秦潇笑了笑,对允嘉公主和宁皇后请辞,“妹妹陪母后说话吧。母后,儿臣就先告退了。”
宁皇后嘱咐他几句日常的话,等人走后,注意到了允嘉公主的肚子,“该有九个月了吧?”
允嘉公主摸着肚子道:“是呢,近来常觉得他在踢我,应该快了吧。”
宁皇后道:“你年纪轻,回头我拨几个有经验的嬷嬷给你。”
允嘉公主微微一笑,“那儿臣先谢过母后。”
宁皇后道:“看着你这肚子,我就担心阿珩。她自小就被惯得无法无天,俨然还是个孩子心性,与赵瑾说不了三句话就要吵架。这哪儿是要过日子,这分明是比打仗还声势浩大,指望她能有孕,我还是等下辈子吧。”
允嘉公主忍不住一笑,问道:“阿珩近来来过信吗?”
宁皇后有些伤神道:“每个月三封,里面别的不说,日日都是吃食难以下咽,与赵瑾性子不和这一类的抱怨之词。当日我说要给她带几个有经验的嬷嬷,她却说不喜赵瑾,不会同房,自然也用不上嬷嬷指点。”
允嘉公主又问:“阿珩今年会回来陪母后过年吗?”
宁皇后道:“我倒是想看看她。”
允嘉公主道:“只要母后想见她,她自然也是归心似箭。”
有些细节或许不便在信中说,若是见了面,应该能问出些其他事情。宁皇后想到这里,点头道:“我也是有些想见她了。”
第094章 手段
“这是打东边来的天蚕丝,绸色亮,穿在身上也轻便,如今宫里都用这料子。”杜琛送来秋后的一批新货,问樊芜道:“太夫人看看可还行?”
“是不错。”樊芜便敲定下来,对下人道:“按照瑾儿的尺寸,先做两身。”
下人在旁记下,杜琛笑问:“侯爷年底回京吗?”
樊芜道:“不好说。”
杜琛见她没再说,也就不问了。他带着料子预备离开,正遇上赵瑾的舅母冯氏来看樊芜。
“嫂子来了,快坐。”樊芜吩咐下人上茶,冯氏一见杜琛正在收拾的料子,忙喊住,“这是东边来的天蚕绸吧,前几日才听人说过,拿来给我看看。”
杜琛便把料子递上去,冯氏看得赞不绝口,当下也定了几身衣裳。
樊芜招呼她喝茶,一面问道:“嫂子许久不来,是家里有事吗?”
冯氏道:“再过几日便是秋分,老爷这段时日一直在复核案子,每夜要熬到三更才睡。他不睡,我哪里能睡得着?唉,年年都是如此。”
樊芜问:“今年秋后问斩的犯人多吗?”
冯氏道:“旁的我不知道,但那被关在牢中的宗政开和他的族人,定然都是逃不过的,那可是圣上拍板下的杀令。”
杜琛默默地听着,回到云霓堂便吩咐吕汀:“给你谭叔去封信,让他看紧宗政康,别闹出什么乱子。”
秋分一过,年初至今判了死罪的犯人统一问斩。
宗政康站在天下林最高处的空台上远眺西面,眼中无悲无喜。
从此处远望邑京所在的方向,相距不过几座城池,却是他怎么眺也眺不到的一缕愁念。楼下横穿的琼林大街是淮州最热闹的所在之一,宗政康看着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眼神失了焦,心也空洞得只剩下悲怆。
谭子若寻他而来,给他披了件衣裳。
“人死后会去哪里?”他突然问道。
谭子若道:“地府吧。”
宗政康问:“那你说,几十年后我也去地府,能遇到他们吗?”
谭子若想了想,道:“或许能吧。”
宗政康没再说话,他拿起放在一旁的酒壶,将整齐摆放在周围的十多个杯盏一一倒满,随即掀袍而跪,一盏一盏地将酒倒开。
地上很快就湿漉一片,宗政康垂首凝视良久,在眼泪滑落的那一刻重重地伏地磕头。
宗政一族停滞于此,后世史书只会留下寥寥一语,而他再也不能做回宗政康。
“兴儿。”即便在没有旁人的时候,谭子若也刻意这样叫他,“你要抬头,你要学会往前看。”
宗政康一袖子抹干泪,情绪也平复下来,问道:“朝廷前几日是不是又派御史来了?”
谭子若点头,“柳玄文虽然躲过了一时,但他的生意做得这样大,难免不会引人注目。我想,朝廷也是要盯着他,以防旧事重演。”
他说完,问道:“你从哪里听到这消息的?哪个行商吗?”
宗政康道:“潘志每隔几日就要来天下林花天酒地一番,今天距离他上一次来,快十日了吧?能让这位盐铁转运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就只有朝廷的御史了。”
谭子若想到邑京的飞书,道:“这样也好。潘志规矩行事,宁相一时半刻也奈何不了这边,不能再插人进来,现在是我们抓紧动手的大好时机。”
宗政康不知想到了什么,看向他道:“你从前也是这样替我爹出谋划策吗?”
谭子若讪讪一笑,“以前的事,就别提了。”
宗政康遂收回目光,淡淡道:“不过你说的没错,现在再不抓紧,往后只怕要手忙脚乱。”
两人离开空台,才回到天下林的内间大厅,便看到柳玄文正劈头盖脸地训着一个人。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这单生意有多重要?那是晏儿的命啊你知不知道?可你呢?都是到嘴的肉了,这也能让人给跑了?”
被训的那人唯唯诺诺地低着头,不敢顶嘴半句。
柳玄文气得不轻,“天下还能有比你更蠢笨的人?亏我这样苦心栽培你,把大半个柳氏都让你看着。你就是这么做事给我看的?”
宗政康站在暗处看了许久,直到柳玄文拂袖离开,他才过去,轻轻地拍了一下那人的肩,问道:“方兄,你怎么了?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
这人名叫方谦,是柳玄文的义子。他听宗政康这么问,勉强露出个难看的笑,“没什么,发了一下呆而已。”
宗政康道:“我看方兄脸色不大好看,莫非是心中有事?你要是看得起我,可以讲给我听听,若有能帮得上的,我一定帮忙。这样,我请方兄喝几杯吧。”
“不必了。”方谦刚说出拒绝,宗政康马上又说:“我近来也觉得心中愁闷,想要喝酒却没个人相伴。方兄就当是陪我,可好?”
他明面上是太子的人,方谦念着他的身份,不好再次拒绝。
宗政康让人开了新的厢房,点了天下林最上乘的酒。
“来,我敬方兄一杯。”他满上两杯酒,自己率先一饮而尽。
方谦小抿一口,说道:“我看谭公子年纪轻轻,怎会有愁闷之事?”
宗政康想到家族覆灭,心中便是伤感,神色黯然道:“不说也罢。”
他仰头又灌了自己一杯,方谦看着他眼中流露的伤痛,忽然生出一股“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凄凉之感。
“对了,”宗政康骤然开口,“柳老板前几日说起过一批药材生意,好似是今日钱货两交,这事还顺利吗?”
方谦听到这一句,原本就苍凉的一颗心愈发跌落深谷。
宗政康见他低着头不语,故意问:“怎么了?难道是出事了?”
方谦垂丧着声音道:“被人截胡了。”
宗政康演出一副讶然,问他:“怎么回事?”
方谦道:“事发突然,我也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只知道今日去拿药材时,对方已是人去楼空,只留了个人带话,说已经约了新的买主。我现在寻不到人,也无从问话。”
宗政康问:“这批药材既然早就谈好了,怎么没按照规矩收取抵押?”
方谦摇着头,说道:“因为这批药实在难得,我怕会被其他人盯上,便想着不如对这卖主以礼相求,这才没让他以物相抵。却没曾想……唉。”
宗政康宽慰地拍拍他的肩,“只是失了一单生意,下次注意就好。”
方谦道:“义父很生气,这批药材是他注意了很久的。”
宗政康问:“有谁要从柳老板这里高价收入吗?”
方谦道:“不是有人要收,而是义父需要这批药给阿晏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