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何日还乡 驸马何日还乡 第27章

作者:兰振 标签: 宫廷侯爵 正剧 GL百合

  谢文琼先行,岳昔钧戴上丝绢罗尉,推着轮椅跟在谢文琼身后。谢文琼衣带当风,好若画中神仙妃子。行至船楼之外,长纱从船楼屋檐之上垂下,春风中将花香裹裹缠缠,从岸上看来,就好似水雾朦胧,山烟氤氲。

  谢文琼站在这影影绰绰的长纱之内,看船外流水潺潺,千家万户人头攒动,人语声嘈嘈杂杂地聚成一团,人间烟火之气从岸边扑面而€€来,倒比船内歌舞来得令人心€€旷神怡。

  谢文琼心€€道€€:便是生在寻常百姓家也€€好,我虽锦衣玉食,却是被千双万双眼睛盯着,活着寸步难行,有甚么趣味。

  岳昔钧心€€道€€:终究还是百姓苦,这船中歌舞升平、暖风熏醉,却不知千里万里之外,又有多少人食不果腹、朝不保夕。听闻南地有处还有不许女子登船之俗,更是难以想象。

  两厢各异心€€思想罢,都是一阵无力之感涌上心€€头。

  许是三杯两盏酒下肚,谢文琼呆呆望着岸边嬉闹游人,大胆开言道€€:“驸马,你可曾想往江湖走走?”

  岳昔钧问道€€:“殿下口€€中的江湖,可是话本与说书€€先生口€€中快意恩仇的江湖,还是与庙堂相对€€之江湖?”

  谢文琼站在岳昔钧轮椅之侧,此时谢文琼侧低下头去看她,只见岳昔钧明€€眸似星,仿若盛着粼粼波光,自成江湖。

  谢文琼醉霞薄浮上面,眯眼笑道€€:“皆是。”

  “臣确实曾向往过。”岳昔钧也€€浅笑,眸中含着回忆之情,“臣小时,爱听三娘讲‘仗义每多屠狗辈’的故事,而€€‘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侠客更是令人神往。甚么聂隐娘、水泊梁山,臣把这些€€故事听得是倒背如流。只是后来在军中待久了,便也€€不喜欢了。”

  “为何不喜欢了?”谢文琼不解道€€。

  岳昔钧道€€:“臣受了军中严明€€法纪影响,只觉‘无规矩不成方圆’,这些€€江湖故事,不外‘侠以武犯禁’而€€已,若是人人如此,有何王法尊严?人人都如此逞英雄,杀人叫做‘替天行道€€’,天下岂不更乱?”

  这话虽然是维护谢文琼等皇族的利益,谢文琼却隐隐想要开口€€反驳,又不知说些€€甚么为好,只略带疑惑地看着岳昔钧。

  岳昔钧又道€€:“然而€€,臣后来又想,世人为何爱这些€€真性情的娘子、汉子的故事呢?正是这世间真情真性之人太过稀少,能凭心€€而€€为之事更是少之又少,自然把这等故事津津乐道€€。这些€€故事又多为劫富济贫、惩恶锄奸,行官府不行之事,申百姓难申之苦€€€€如此看来,倒是不必担心€€人人都效仿了。”

  言下之意便是,这些€€江湖故事,不过是苦难之中的精神之药,故事中有多痛快,生活中便有多痛苦。

  岳昔钧轻声道€€:“臣想到€€此节,便就不喜欢了。”

  谢文琼无由地从胸中涌上一阵烦闷,顿足道€€:“是了,你见话本乐,便会想到€€百姓苦,你是忧国忧民的大圣人,自然就不喜欢了。”

  她这话正是快人快语,甫一出口€€便觉得太冲,兀自懊悔,又抹不下脸面赔不是。

  岳昔钧苦笑一声道€€:“臣是杞人忧天,当不起甚么圣人。”

  谢文琼这会儿€€想明€€白那阵烦闷从何而€€来了,倒把适才的懊悔都冲走,冷哼道€€:“本宫算是听明€€白了,你也€€不必拐着弯儿€€点本宫€€€€想骂本宫德不配位不妨直说。”

  岳昔钧真实讶异道€€:“臣并无此意。”

  谢文琼酒意上头,杏核也€€似的眼瞪成了杏子,道€€:“还说并无此意?说甚么‘行官府不行之事,申百姓难申之苦’,不正是说我等高位之人无所€€作为么?当着本宫的面说这些€€,不就是骂本宫一不事生产,二不问疾苦,是个€€比禄蠹还要尸位素餐的人么!”

  岳昔钧没料到€€谢文琼竟然发散至此,只摇头道€€:“臣真真无此意。”

  谢文琼一言既出,便也€€收不住了,隐隐带着委屈道€€:“本宫是无能,你又要本宫如何?本宫本就胸无大志,就算本宫有治天下之心€€,父皇和€€皇兄、皇弟哪个€€肯答应?”

  岳昔钧听她越说声音越大,不由心€€惊,忙一把拉住谢文琼的衣袖,道€€:“殿下,慎言!”

  “本宫还说不得了?”谢文琼嗔岳昔钧一眼,拂袖道€€,“本宫就要说!本宫还要说给河对€€岸的人听!”

  岳昔钧见谢文琼果真撩开垂纱,气呼呼地往船舷边走,连忙攥住谢文琼的手腕,哄道€€:“殿下,臣适才说这许多,不是要责骂殿下,而€€是要夸赞殿下。”

  谢文琼狐疑地回首道€€:“此话当真?”

  岳昔钧认真地点头道€€:“千真万确。”

  谢文琼收回迈出的脚步,转回身问道€€:“夸赞本宫甚么?”

  “臣先前说‘这世间真情真性之人太过稀少’,”岳昔钧道€€,“而€€殿下正是这少之又少的真情真性之人,身上自带江湖侠气,臣是向往已久。殿下要去江湖,何必舍近求远呢?”

  这话半真半假,话中之意为真,只是却并非岳昔钧说那些€€话的本意€€€€她不过是随口€€闲谈,将自己所€€思所€€想一一道€€来,没料到€€戳中谢文琼痛楚,惹她多疑。

  谢文琼一时也€€没想起岳昔钧说的“又不喜欢江湖气了”,被这马屁拍得倒是心€€花怒放,脸上又浮现出那得意的小神情来:“算你识相。”

  岳昔钧也€€笑道€€:“殿下可是误会臣了,害得臣吓出一身冷汗。”

  谢文琼睨她道€€:“怎么,还要本宫给你赔不是么?”

  “臣哪里敢,”岳昔钧道€€,“这误会解开,臣便心€€满意足了。”

  谢文琼的眼神顺着岳昔钧的面皮往脖颈处滑去,哼笑道€€:“骗子,哪有一滴冷汗?”

  岳昔钧随口€€圆道€€:“正是‘汗流浃背’,殿下看是看不见的。”

  谢文琼情绪宣泄一通,正是松懈之时,酒意趁势席卷,醉眼有些€€朦胧,闻言低了头,往岳昔钧脖颈处一凑,轻轻一嗅€€€€

  “那本宫怎么闻不见香味儿€€?”

第33章 约同行公主畅海内

  岳昔钧只觉一阵痒意打在颈侧, 好似在军中训练时€€匍匐草丛之中,风一吹,被生着绒毛的草叶挠了一下, 但又只€€能纹丝不动。

  岳昔钧没有€€饮酒, 却也觉得脸上热意渐浓。她的手€€还下意识地攥着谢文琼的手€€腕, 忘了€€松开。

  谢文琼轻声笑道:“你紧张甚么?”

  她一笑,鬓发上的珠钗随之一颤,蹭在岳昔钧的脸颊上,又是一片酥酥麻麻。

  岳昔钧也轻声道:“臣不曾紧张。臣适才和殿下顽笑, 言过其实€€了€€些, 实€€则不曾出汗。”

  谢文琼未被岳昔钧抓着的那只€€手€€抬了€€起来,作势往岳昔钧的脖颈上点去:“是么?”

  岳昔钧忙又抓住了€€那段素白€€的腕子€€, 触手€€一片柔软细腻,脉搏在指腹下不住搏动, 隐秘而€€大€€声。

  岳昔钧一触即分, 将谢文琼的两只€€手€€都€€推开,便松了€€手€€。

  岳昔钧道:“殿下莫要同臣顽笑了€€。”

  谢文琼的手€€被按回身侧,却仍旧弯着腰, 脸颊和岳昔钧的脸颊就两寸远,呼吸相闻。

  谢文琼忽然低笑了€€一声, 道:“驸马结喉不显啊。”

  岳昔钧道:“是。这也是常事而€€已,殿下何必大€€惊小怪呢?”

  谢文琼撑着轮椅的扶手€€,缓缓直起腰来,似笑非笑地道:“本宫哪有€€大€€惊小怪?不过见了€€,随口一说罢了€€。倒是驸马看起来在意非常。”

  岳昔钧面上露出苦笑的神色, 道:“人说男人结喉似峰,方€€为男儿本色, 实€€是令臣苦恼。”

  谢文琼道:“苦恼甚么?他们将你视为女人么?”

  岳昔钧道:“苦恼于世道苛责,全然不许异类者。”

  谢文琼心中满意,倘岳昔钧敢称一声“是”,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谢文琼都€€会心中不爽。

  谢文琼道:“此言极是。”

  岳昔钧不欲在这个话头上多言,复道:“殿下方€€才言道,想要去江湖中看看?虽然臣觉殿下身上自带侠气,若是殿下想要走走,想来也是好的。”

  “本宫是问驸马,若是往江湖去,想要去哪里?”谢文琼道。

  岳昔钧望着船外波光,想了€€想道:“往江南去罢。”

  “为何是江南?”谢文琼刚问出这句,心中便有€€了€€一个答案。

  果然,岳昔钧道:“因为臣逆旅辗转,北地风光见惯,还不曾往江南去过,对烟柳轻波神往已久。”

  谢文琼道:“本宫也不曾去过。”

  岳昔钧道:“殿下尚年青,自然有€€去的时€€候。”

  岳昔钧避重就轻,谢文琼居高临下地垂眸望着她,直言问道:“那驸马肯与本宫同游否?”

  岳昔钧看见谢文琼的眼中有€€一种莫名熟悉的神情,这种神情叫她心中五味杂陈。

  €€€€那是猎场中拉弓时€€的志在必得€€。

  岳昔钧笑道:“臣出行不便,恐怕要扫殿下的兴。”

  谢文琼不以为意,道:“那就等你将养好,本宫等得€€起。”

  长€€纱悠荡,飞鸟来去。谢文琼腰间环佩响了€€一声。

  岳昔钧微微阖眼,昧心道:“好。”

  €€€€到那时€€,岳昔钧早就不在谢文琼身边了€€。

  谢文琼对于岳昔钧的心思浑然不觉,兴致勃勃地道:“本宫已然想过了€€,我们从京城出发,先走一段陆路,行至江月城边便改水路,顺着满河南下,一路上赏尽湖光山色,倘到了€€繁华之处,便驻船登岸,快活便游,累了€€便歇,也不必想终途,只€€管走走停停。”

  岳昔钧笑道:“正是这个道理,只€€怕到时€€殿下嫌弃路途中睡得€€不舒坦,又想念起京城来了€€。”

  谢文琼道:“你这人怎好给人泼冷水?便是真有€€那般时€€候,大€€不了€€带着软褥,再不济回京便是,又有€€甚么可€€抱怨的。”

  岳昔钧道:“臣并无责备殿下之意。只€€是臣这腿不知何时€€能养好,恐怕要叫殿下好等。”

  “不外是等而€€已,本宫住在宫中廿载,还怕等么?”谢文琼道,“春等秋叶,夏等冬雪€€€€总不会比这些更无趣了€€。”

  岳昔钧听罢默然,半晌方€€道:“殿下之福,乃在来日。”

  谢文琼道:“驸马这话说得€€,好似话本中的江湖术士。”

  “臣也曾于二娘处学过些卜算之术,略懂皮毛。”岳昔钧道。

  谢文琼讶道:“果真?那驸马给本宫算算,这‘后福’究竟在何时€€?”

  岳昔钧装模作样地掐指一算,学着戏中人一捋髯,拖着腔道:“嗯……殿下这福么……”

  谢文琼见她装腔作势,自先不信了€€三分,半倚着轮椅问道:“如何?”

  岳昔钧口中道:“福到之日,恐怕少则半月,多则一年。”

  谢文琼哼笑道:“只€€管耍滑头,本宫还不晓得€€你的言语‘奸猾’么?来日本宫射中大€€雁,恐怕都€€叫你讲成‘鸿福到’了€€!”

  岳昔钧抬首笑道:“哎,殿下此言差矣,臣半泻天机,却叫殿下说成是口中跑马。”

  谢文琼道:“那你不妨说来,是何等样的事,方€€算为‘福’?”

  岳昔钧道:“自然是远小人、解枷锁、得€€逍遥,这样的事情。”

  “驸马这是意有€€所指啊,”谢文琼道,“本宫身边,哪有€€小人?”

  岳昔钧佯讶道:“啊呀,这是江湖话术,臣口不择言了€€,该打。”

  她说着“该打”,自个儿却不动手€€,谢文琼借着酒劲儿把手€€往岳昔钧颊上一捏,道:“打罪可€€免,捏罪不饶。”

  岳昔钧往脸上摸了€€摸,没来由地有€€几分不自在。这举动太€€过亲昵,叫她莫名心虚€€€€她本就有€€意招惹谢文琼,但真眼见要得€€逞了€€,又生出几分不忍来。

  像是鸠占鹊巢,假凤虚凰的身份如同梦幻泡影,是岳昔钧给谢文琼编织的黄粱一梦。

  熏风之中,谢文琼只€€见岳昔钧垂下了€€眼眸,似乎想通了€€甚么,又仰头冲自己笑道:“谢殿下不打之恩。”

  谢文琼有€€些溺在那段浅笑之中,脱口道:“要怎生谢本宫才好?”

  岳昔钧微微一怔,又复答道:“殿下要臣怎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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