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野猫 杀死野猫 第40章
作者:夏六愚
藏语里是吉祥如意的意思。
“可以挂在那的,”老人说着撇脚的汉语,递给他一条经幡,手指不远处的树,“祈求福运隆昌,消灾灭殃。”
任南野双手合十,朝他颔首。
自从进了拉萨,山川河流间随处可见风马旗,五色幔布像长出了翅膀,要挣脱大地的束缚,向雪山飞去。那对年轻情侣对着天空许愿,高个子的男生搬来木梯,灵活敏捷地攀上大树,挂好经幡。
看着这一幕,回忆的轴很神奇地拨到了珈蓝寺,脑海里清晰地浮现了那人跪在佛像前的样子。
须臾后,任南野拿出随身携带的钢笔,在其中一块蓝色的布上写下了宋玉风三个字。
“任南野。”
熟悉的声音,仿佛来自梦中。
任南野惊诧回首。
经幡浩如烟海,他站在广袤的天空下,手上那条经风扬起,在两人对接的视线间起起落落。
白日落幕,暮色冉冉。
风尘仆仆的宋玉风站在一米之外,肆意的风吹乱了他头发,他拖着一个黑色行李箱,玫瑰色的余晖溅落在他脚边。
那张脸如一件上好的艺术品,额头,鼻尖,下颌的线条流畅又迤逦。这时恰巧有一缕光划过,任南野眨了眨眼,只觉得长日将尽的瞬间,他好像看到了思念的那个人,莫名的,心中生出了一股万水千山之感。
那人又连名带姓地唤了他一声,这才让过于梦幻的画面勉强回归现实。
“你、你……”
发愣的间隙,宋玉风走到了身前,他伸手,弹了任南野一个脑蹦,“怎么?不认识我了?”
任南野凝起没有丝毫痛感的眉心,目光有些迟钝,“……你不是在电视台吗?”
宋玉风抬手,露出表盘,“5个小时以前确实在,不过现在我到你跟前了。”
任南野还是有点恍惚,不太相信眼前人是真的,眨巴着眼问:“那你还说来不了,故意骗我啊?”
宋玉风笑得眼睛弯下来,“谁叫你这么好骗的。”
任南野没回话,仰首看着他,像是要看清楚他的脸。
宋玉风分神注意到他肩膀的一片落叶,抬手,很自然地为他拂去枯黄。
“你给我打电话那会儿我刚进市区,今天游客多,差点打不到车。”
跟着他余光一瞟,任南野手里攥着经幡,隐约瞧见那块蓝色的布多了一丝印迹。
“这是什么?”宋玉风伸手就要拿。
任南野回过神,连忙往身后藏,“没什么。”
边说边把经幡裹成一团,牢牢抓在掌心里,像只浑身都竖起汗毛的小野猫,看在宋玉风眼里只觉得他生动又可爱。
“行,”宋玉风点头,“没有就没有吧。”
靠近了就发现他嘴唇发白,宋玉风皱起眉:“脸色怎么这么差,生病了。”
任南野否认,“有点困而已。”
说着打了个哈欠,仿佛真的只是因为疲惫。
见宋玉风还在紧紧盯着他,像是不相信。
“真的没发热没高反,”任南野顶着有些晕乎的脑袋扯谎,顺理成章拉过他的手压去额头,“不信你摸摸。”
额头不烫,反而有点凉,触感像羊脂玉。
再看一眼,眼前人睫毛如鸦羽,呼吸均匀,除了唇色稍显苍白,跟平时没两样。
“哪儿不舒服就告诉我,”宋玉风屈指,又弹他脑蹦,“别自个儿憋着。”
“知道了,”任南野赶紧挑开他手,站大街上被人弹脑袋他嫌丢脸。
宋玉风笑了声,反手握住他手腕,突然上前,紧紧抱住任南野温热的身子。
任南野一愣,心又开始噗通跳,大概过了几秒钟,才将侧脸磕在他肩膀上,然后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宋玉风说“想你。”
站在街头掰扯半天,这才把早该有的拥抱奉上。
他们不过三两天没见,算不上久别重逢,任南野早已过了十七八岁冲动的年纪,他不需要在人群中拥抱接吻,大张旗鼓的昭彰爱意,但他也是真的迷恋宋玉风的怀抱,迷恋他的沉香,待在他的臂弯间,温暖又安全。
过了一会儿,任南野抬起双臂,哄小孩似的拍了拍他后背,“坐那么久的车,累坏了吧。”
“有点,”宋玉风偏头,下巴蹭了蹭他外套布料。
任南野拿过他身后的行李箱,“那回酒店补个觉。”
“先不着急,”宋玉风没动,高原的夜晚太美,感觉伸手就能抓到星星。再说回酒店组里人一堆,他想和任南野单独待上片刻。
宋玉风牵着人坐到了台阶上,靠过来,闭上了眼睛,“肩膀借我靠会儿。”
闭着眼,宋玉风零零碎碎地跟任南野讲了这些天的细节,但更多的他没说,比如为了尽快赶来拉萨,他几乎通宵工作,前夜和昨夜加起来只睡了2个小时,又比如他不是故意骗人,只是想给他一个惊喜。
任南野难得听他絮叨,两个人坐在陌生遥远的地方,头挨头,肩并肩,像一株缠绕着共同生长的植物。
夜晚来临,宇宙是遥远古老的物质。
任南野抬头,用目光临摹它的轮廓,他从没见过这样璀璨的苍穹,星河像被压碎了,裂成一颗又一颗蓝宝石。
坐在天幕下,他和宋玉风渺小的如同蝼蚁。
“你在想什么?”宋玉风的脸浸融在昏暗中。
任南野仰高下巴,“这边没什么光污染,星星还挺多。”
宋玉风不紧不慢的说:“是挺美的。”
任南野被他逗笑,“眼都不睁,看得见么你。”
“你能看见就行,”宋玉风没头没脑的来了句。
任南野没听懂,不过宋玉风没解释,而是挪了个位置,枕上了任南野的胸膛。
紧挨的胸腔中传来回音,咚一声,咚一声,落在宋玉风耳里就如繁星坠落。
不用眼睛看也会觉得很美的事物,大概就是静静地听他心脏跳动。
第34章 无休止的梦境
吹了凉风,任南野半夜起热。
宋玉风出现得措不及防,房间还没预定,酒店又刚好满员,他只能跟任南野挤一晚,当时订的标间,一间房两张床。
迷迷糊糊间,身旁人好像在说梦话。
宋玉风在黑暗中醒来,喊他了一声,没人回应。
他立刻拍开床头灯,只见任南野浑身哆嗦,干巴巴的嘴唇破了皮,无意识地嘟囔着。
宋玉风翻身跳下床,跪在地上,用额头跟任南野顶了顶,烫得跟个小火炉似的。
在高原发烧可大可小,必须马上送医。
“任南野,醒醒,”宋玉风皱眉摸着他侧脸,“我送你去医院。”
任南野勉强睁开眼睛,视线对不上焦,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不…去…医院。”
“别闹,”宋玉风拽过他胳膊,“现在就走。”
“别动我……”任南野一动就觉得头晕目眩,他趴下去扶着床沿,想呕吐的感觉卡在喉咙口。
“……你离远点,”任南野不想他看见自己这副模样。
宋玉风就像没听见,俯身揽住他后腰,“我抱你去卫生间。”
“别——”
任南野不给他抱,一手捂住嘴巴,怕真吐地上今晚就没法睡了。
见状,宋玉风只好跑进卫生间拿垃圾桶,他没穿鞋,赤脚踩着冰凉的大理石地板。
他蹲下来,拍着任南野的背,“吐吧,没关系。”
话才刚出口,任南野哇地吐了,他这段时间胃口不好,今天晚饭基本没吃多少东西,这会儿吐的全是酸水。
任南野勉强朝宋玉风摆摆手,“你过去点……弄脏了都……”
在任南野心里,宋玉风生来就该矜贵,就该一尘不染,干干净净。此刻看着他沾上秽物的白t和裤子,心里不合时宜的犯愁。
宋玉风不退不让,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一下给任南野顺背,“不用管,不重要。”
胃里还在翻江倒海的难受,任南野又吐了三回,额头烧得更烫,胃和脑袋痉挛似的疼,疼得他上下牙齿打颤。
宋玉风小心翼翼的帮他穿好衣服,弯腰背好人,怕他路上着凉烧得更厉害,给人裹了条毯子。
“那也不用背……我自己走……”任南野小幅度挣扎着要下来,鼻腔里的热气全扑在宋玉风耳背后面。
“给我老实待着,病成这样了还逞强呢,”宋玉风不让,轻轻拍了他屁股一巴掌,又用力托住,给人牢牢捆好。
挣了两下没力气了,任南野昏昏沉地趴在他宽阔的背上。
半夜叫不到出租车,酒店老板人好心善,听前台打电话来说店里的客人发烧了,立刻开车从后院出来,送他们去医院。
坐在车上,宋玉风抱着一会儿喊热一会儿喊冷的任南野,手掌放在他发心安抚着,外表看起来跟平时无异,但嘴里时不时就催促老板开快点。
老板回头,是个藏族汉子,汉话说得很流利,“您别急,再跑就超速了,医院就在前头,再有个五分钟肯定能到。”
宋玉风沉着脸不说话,手放在任南野肚子上给他揉着。
到了医院,急诊大厅空无一人,连指路的护士都找不到。宋玉风只好背着他一个医室一个医室地乱闯,跑得满头大汗。
“有什么事么?”身后传来一个中老女声。
好不容易看见人,宋玉风迈步冲过去,喘着粗气说:“我朋友发热,半夜烧起来的,可能有两三个小时了。”
女医生偏头看了看,领人进了一个单间,让宋玉风把他放在病床上。
“烧到几度,量过没?”女医生用听诊器按在他胸口。
连最基本的应急都忘了,宋玉风还在喘,说:“没量过。”
女医生起身出门,回来时手里拿着水银温度计,递给宋玉风,问:“那有没有吐?”
宋玉风说:“吐了四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