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带公路 热带公路 第12章

作者:林子律 标签: 近代现代

  店铺由两姐妹经营,靠外的墙面挂了一块红布,钉子简单组装成支撑架,用小盒子装好的格桑花标本依次摆在上面。最显眼的一朵标本放在了边缘,花瓣里有一片异色,明艳的黄被粉色衬托,像夕阳从晚霞里挣脱的一丝光亮。

  翟蓝拿起那张写着格桑花介绍的小卡片,默念:“幸福之花,顽强之花……珍惜眼前人。”

  他扭过头,游真站在店门口,正跟一个藏族大叔攀谈,聊天气突然变得有点阴。

  “这个多少钱?”翟蓝问店主。

  拎着小袋子出门,游真只看一眼他买了东西,并不多问买的什么、多少钱。游真总是亲近得恰到好处,不会给翟蓝一丝一毫压力。

  昨天见过了拉萨的黄昏和晚霞,本以为高原的旱季晴朗最常见,这天万里无云,到了傍晚,几阵风拂过,天色却变得阴沉起来。云层变厚了,雪山隐藏起轮廓,即将有一场暴雨似的天色,但游真说只是风的原因。

  夕阳从云的背后散开,边缘发亮但中心依然是深沉的灰色。

  他们在八廓街买了土豆和牦牛肉,打包两份藏面,预备拿了快递后回酒店再吃。

  翟蓝嘴上说着不累,可早上八点多就出发,无论参观布达拉宫还是游览大昭寺都一直在走路,八廓街足足来回走了三遍,一旦坐下就本能地不怎么爬得起来。游真也发现了,不多说一句,和翟蓝去最近的快递点。

  他的包裹是个挺大的箱子,游真把食物交给翟蓝保管后自己抱了起来。

  回到酒店,游真从里面取出一包衣物,剩下的翟蓝凑过去看,发现全是学龄儿童的课本和故事书,百科全书一类的读物。

  “你从成都寄过来的?”

  游真整理着被撞到的边角:“嗯。”

  翟蓝问:“但你不是在西宁上车的吗?我以为你……”

  “路过西宁,听之前火车遇到的大哥说那段时间塔尔寺刚好有法会,再加上我一直很想看青海博物馆的唐卡,就下车,再重新买了两天后的票。”游真解释着,把那些书分门别类地放好。

  “去林芝,为什么不直接寄到那儿?”

  游真顿了顿,才说:“其实我不知道具体的地址。”

  无论在青海短暂停留,还是像个在拉萨街头游荡的客人,游真始终没有很强的“目的性”。

  他对西藏之旅的规划也不明确,带了一箱子书和衣服,然后无比随意地告诉翟蓝他不知道这箱书该送到哪里。

  翟蓝坐在床沿吃了两口藏面,加了青稞口感粗糙,他有点不习惯。

  “这是给谁的?”

  “我父母资助过的一家人,他们最小的孩子今年小学四年级了。”

  颇为意外的回答,翟蓝发出一声疑惑的单音节。

  大部分书已经归整完毕,游真用快递里一个崭新的书包装好,收拾告一段落。他往地上坐,伸出手:“啤酒给我一下。”

  翟蓝抛给他,易拉罐颇有重量,压着下坠的速度他说:“算我请你的。”

  这倒是,在小超市付账时他抢在游真前面,而对方并没有所反对,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小好几岁的少年的“请客”。

  撕开拉环时啤酒泡沫溅到指关节处,游真抿了口:“我记得,谢谢哦小蓝。”

  “跟谁学的乱喊……”翟蓝板着脸装不高兴,但对上游真那“别装了”的眼神一秒钟破功,无奈地揉自己太阳穴,“啊我怎么又开始头晕了。”

  “等下给你喝两口红景天,早点睡觉。”

  “那你为什么喝酒抽烟还小跑,一点事都没?!”

  “女娲造人时会偏心。”

  翟蓝抱着枕头,差点扔他。

  短暂沉默,游真仰起头一口气干掉了小半罐啤酒,他状态平静不少,正想继续把那些东西都整理好,翟蓝突然问他问题。

  “游真,你说你父母资助的一家人是怎么回事?”

  不太愿意提起,可这又是他必须面对的。

  游真盘着腿,膝骨从牛仔裤破洞里凸出一点,这个姿势能够让他轻而易举撑住自己身体微微前倾,像要认真倾诉,但有些话并不那么容易就说出口。太过私隐,他平时连乐队的朋友都没有和盘托出过。

  翟蓝看他的目光有好奇,有疑惑,还有隐约的担忧。

  他发问的语气也直截了当,却一点不会感到冒犯。这让游真突然觉得,对翟蓝说出那些陈年旧事是一件比他想象中更简单的事。他斟酌半晌,好一会儿,捏着易拉罐稍加用力。

  “就是,我上次来西藏,是和爸妈一起来的。”

  “啊。”

  游真观察翟蓝神色,没看见任何异常,才继续说:“初中那几年家里出了点事,爸妈去川西的一个寺庙,算……告解吧?遇到当地的仁波切指点了一下。恰好那段时间‘手拉手’的活动挺多人参与的,他们了解了情况回来商量很久,最后决定和藏南的一家人取得联系,资助他们家的小孩读书,一直到参加工作。”

  听着很有意义的一件事,游真说来却艰难,翟蓝有点疑惑,只说:“后来呢?”

  “那家人有三个小孩,最大的,你现在也认识了,就是白玛央金。”游真说,难为情地刮了刮侧脸,“她成绩非常好,是当时村里第一个大学生,考到了重庆……哦,我大学是在重庆念的,然后我们就认识了。”

  “诶,好巧啊。”

  “央金家里是两个弟弟,大的那个……运气不好,上高中后得了一场急病,没救过来。”游真的声音逐渐低落,不知是否因为在诉说旁人的悲剧,“另一个叫泽仁丹增,才11岁,视网膜上长了肿瘤,最开始家里没太引起重视,今年才跟央金说好像小孩现在……看不清了,随时可能失明。”

  翟蓝半年都沉浸在悲伤中,接触到别人的苦难,居然短暂忘记了他也还在阵痛期。

  “那,那现在……?”

  “我这次去林芝,就是打算接他到市里再做个诊断,如果还有救,就带丹增回成都治病。”游真说着说着,尾音轻快地扬起一点,“不管怎么说,小孩是我爸妈要资助的,虽然他俩现在去国外了,我也该对他负责。”

  翟蓝说不出话。

  刚失去老爸时他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惨的人,他不到20岁,没做过坏事,为什么要承受这么大的痛苦。所以无法自拔,一直到踏上那辆列车,他都在自暴自弃。

  “……她还好吗?央金。”翟蓝轻声问。

  游真笑了笑:“她挺乐观的,其实等大家回了成都可以见一面。她特别会安慰人,如果你心情差,去‘假日’找她聊天聊一个下午,保证全部治愈。”

  “找你也行啊。”翟蓝脱口而出。

  酒店房间灯光暧昧,偏暖,宽敞落地窗透出远处的布达拉宫。

  拉萨夜幕低垂,讲秘密也变得神圣。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可以不去想所有乱七八糟的。”翟蓝说,小心翼翼地从枕头后面看他,“我……特别放松,跟着你走就行。”

  游真因这句话愣了好一会儿。

  手指无意识地抠啤酒罐最上方的铝制边缘,指尖发冷,有点疼,他突然觉得翟蓝和私信框里的小句号某个地方重合了。

  有一封私信里,小句号絮絮叨叨了许多近日的不如意:用剪刀时不小心割到了手,想吃西瓜但是夏天还有好久才到,没有人陪着说话只好把他当树洞了真的很对不起,但只是这么跟你唠叨几句就很开心了。

  那时他带着笑打字,“只要和我聊天能安慰到你,其他没关系。”

  游真没想到世界上还有第二个人会在乎他的一言一行。

  “游真?”翟蓝怕他不信,强调了一遍,“真的,我遇到你之后就觉得好多了。我们一起晒太阳,好像什么事都能过得去。”

  “你把我想得太好了。”游真笑笑,无所谓的语气。

  翟蓝摇头:“你就是很好。”

  他不愿告诉翟蓝,他承受不起翟蓝那么多依靠和期待,承受不起任何人的。

  游真最终什么也没说,把啤酒一饮而尽。

  作者有话说:

  (求评论(小声

第13章

  前一晚掏心掏肺的话讲出一点,第二天情绪消耗后遗症就找上了翟蓝。

  翌日早上安排了去博物馆的行程,游真叫翟蓝起床时,对方一改前一天的痛快,缩在被窝里懒洋洋的不肯动。

  游真拉翟蓝的被子,露出一张没什么血色的脸。

  “怎么了,今天不舒服?”

  翟蓝睁着眼有气无力地张了张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我难受,胸闷……耳朵里还有点嗡嗡的,昨晚一夜没睡。”

  思及翟蓝是第一次进藏而且途中也出现过高原反应,游真皱起眉,伸手试探他额间的温度。撩开刘海,微冷手指贴了贴皮肤,停留片刻,游真一心只在翟蓝的身体哪里出状况,没看见对方一直不停躲闪的眼神。

  翟蓝索性闭上眼,但额间皮肤的触感都在,他几乎可以试着描画游真的指纹。这点微妙知觉短暂压过浑身乏力,两种“不适”此起彼伏,翟蓝一时间都快忘记呼吸。

  “……还好。”正上方,游真的呼吸拂过碎发,“没有发烧,应该只是高反。你昨天消耗精力太多,再加上夜里本身就容易缺氧。”

  “唔。”翟蓝还抓着被子不看他。

  从游真的角度,少年整张脸几乎都被棉被盖住,乌黑蓬松的一头短发散在枕头上颜色对比明显。因为缺氧翟蓝眼圈微红,垂着眼,浓密睫毛遮过了所有情绪,从上而下的角度好像在哭,看起来很可怜。

  游真没来由地想摸一摸翟蓝的头发,这样可能会让翟蓝好一点。

  但他停下了,告诉自己,他们其实没那么熟。

  声音却也因此放轻了更多,游真没意思地往下俯身靠近翟蓝:“那你现在……还能起来吗?我带你去医院。”

  “……不想去。”翟蓝听着像耍赖,“我不喜欢医院。”

  通常遇到别人听见这种任性话就会板起脸教育他,或者给他讲点大道理劝他听话起床。游真总会出乎翟蓝的意外,从火车上对着彩虹许愿的幼稚到大昭寺转经时藏着秘密的目光,翟蓝从没看透过他,又每次都觉得自己能够靠近游真。

  而现在,游真叹了口气:“为什么不喜欢啊?”

  “消毒水味太难闻。”翟蓝继续哼哼,他知道这理由非常离谱。

  做好了对方翻个白眼然后拽他起身或者再不想管他的准备,游真耐心地哄他:“可是不去不行啊,克服一下消毒水,我们拿个药就走好吗?”

  翟蓝:“……”

  浑身难受放大了脆弱,翟蓝差点因为他简简单单、温温柔柔的商量泪洒拉萨。

  “我这、这就起。”

  说着立刻侧过身,手指飞快地在眼角擦了擦,翟蓝起床。睡衣就一件普通T恤,领口洗得有点变形,随着他动作扯动露出一大片后颈。

  翟蓝不以为意,转过头:“游真,你帮我拿个外套好吗?我脚软。”

  长篇大乱安慰没有发挥机会了,游真一愣,心道他这次倒很乖。他用被子把翟蓝单薄的后背捂住,临去拿外套前再试了试翟蓝的额头。

  “干什么……”翟蓝看他,因为头重脚轻只能努力抬眼。

  本就略下垂的眼睛这时显得更圆,游真收回手,声音平静:“确认你真的没发烧。”

  翟蓝听他说得郑重其事,吓了一跳,也条件反射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确认温度后迷茫片刻:“不烫啊。”

  “嗯,我怕你这么听话是烧坏了脑子。”

  翟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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