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带公路 热带公路 第13章

作者:林子律 标签: 近代现代

  翟蓝:“喂。”

  游真的小恶作剧得逞了,他笑了下,心满意足地起身走向行李箱。

  两个小时后,门诊处的医生给出了和游真预料分毫不差的结果,问了翟蓝有没有过敏史和遗传病,大笔一挥写下单子开了葡萄糖。

  一瓶多点的剂量无需住院,游真跑前跑后给翟蓝安顿好,提着一大袋子药瓶、发票还有止痛药和氧气袋。翟蓝被他放在输液大厅手足无措地等,做完皮试,等护士把针头扎进手背血管,翟蓝才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

  游真莫名紧张:“是不是很痛?”

  “像小虫咬。”翟蓝宽他的心,抱着氧气袋插管的样子很滑稽,还要瓮声瓮气地和游真聊天,“你刚才到处乱窜,隔壁那个吸氧的女生都说‘你哥对你真好’。”

  游真看了看长椅另一头,女生和翟蓝一样都是高反引起了一系列问题。但她大概已经治疗了好一会儿,现在脸色恢复红润,也不在抱着氧气袋不放,似乎察觉到他们谈话中涉及自己,女生大大方方地朝翟蓝挥手。

  翟蓝也招招手,指了指游真,两人像打哑语似的对视一笑。

  “……你们还真默契。”游真无奈地叉腰,“趁我不在,拿我当聊天话题啊?”

  “谢谢。”

  他一说这两个字,游真就什么办法也没有了。

  “小鬼。”顺手弹了下翟蓝的脑瓜崩儿,游真在他身边的空位坐下,调整输葡萄糖的速度试探翟蓝有没有觉得难受,才彻底放松了神经,“不要总是谢来谢去这么客气,你跟着我到处玩,我又比你大几岁,照顾是应该的。”

  “你总是这样说,但没什么是‘应该’的,我们才认识几天。”翟蓝说,“我不希望……这是你的负担。”

  游真没点头,也没摇头。

  良久,他淡淡地回答:“不是负担。”

  输液大厅里不算安静,但他们坐的这条长椅角落里再没旁人。单独的二人空间,窗外旭日东升,一棵分不清品种的小叶树蓬勃向阳,光就从叶子的缝隙里碎金一样洒落,偶尔随风变换角度倾斜,落进窗内,照亮了白墙。

  “游真。”翟蓝说话还很虚,大喘气着,“我有时候庆幸还好遇到的是你,有时候又觉得,你为我做了太多分外的事了。”

  “没关系。”游真答,几乎毫不犹豫。

  他这次不说“应该的”了。

  翟蓝垂着头,他往右边挪了挪,余光静悄悄地在游真侧脸涂抹。没感觉到不对,游真正聚精会神地研究药盒上写的禁忌和用量。

  无法形容这时心情,很不安,好像全身都被放进一个真空,只有游真成为他的出口。

  他是暖的,橘色,是四月珍贵的晴天。

  翟蓝默不作声地用额角贴住游真一边肩膀,他没有转移重心,只是这么一个倚靠的动作,如果游真不喜欢能马上把他推开,那他们还不至于太越界。

  但游真没动,甚至在察觉到翟蓝意图后,体贴地往他的方位沉了沉肩。

  “靠吧。”

  游真说完略一思索,抬起手臂靠在椅背是半个礼貌的拥抱。

  贴着的重量下坠,压住他肩膀时好像有一股神经也莫名地开始颤抖,还是比想象中更亲密。游真不看翟蓝,专心致志地盯着手机屏幕玩一个无聊小游戏——有点像简易版俄罗斯方块但是推来推去的到后面又很难。

  他知道翟蓝的目光会不小心飘到自己这儿,他也相信翟蓝不是有意要偷窥,可有些内容太隐私,游真选择了回避。

  “听歌吗?”游真问,从随身的运动包里拿出一副蓝牙耳机。

  翟蓝犹豫了下,还是接了。

  他半边脸靠着游真左肩,因为被默许,一点一点地接触更多面积。右耳抵住了他的肩骨,脉搏振动偶尔能够感知,而左耳接收的旋律与游真的另一半契合,好像两个灵魂也前所未有地接近。

  贝斯与鼓连成一片,闷闷的,是大雨即将来临的夏日午后。可他们被阳光笼罩,翟蓝看着光斑跳动,手指收紧再舒展,听见游真笑了一声。

  他的游戏没继续玩了,一半的音效并不完整但谁都没打破这份安静。

  吉他低吟,像从遥远天边传来。

  雨声是一片白噪音。

  本该收获无与伦比的静谧的旋律,不知怎么的,听得翟蓝很难过,好像心也淋了一场雨,低温抽空暖意,就此冰封。

  “游真。”翟蓝突然问,“你的弟弟,是不是……已经不在了?”

  他问得很轻,猜想游真可能会装作没听见所以拒绝回答。这确实过于冒犯,翟蓝不明就里,对那些发生过的伤痛一无所知,更不明白自己将会得到什么答案。

  在这一刻,他几乎听见葡萄糖在输液管里流淌的细碎响动。

  游真静止在原地,等这首没有词的歌播放完毕,他坐直,阻止翟蓝趁机要回到原位不再倚靠他的动作。靠着椅背的手轻轻一拢翟蓝肩胛,少年立刻一动不动了,形容不出是僵硬还是尴尬,他更没有抬头。

  虽然诧异,但游真没有选择骗他:“嗯。”

  他以为翟蓝会继续问,“怎么回事”,或者安慰他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但正如他总出乎翟蓝的意料,在某方面,翟蓝懂事得超过他想象。

  话题本该到此结束,四肢依旧酸软,翟蓝却没来由地被倾诉欲占据了唇舌。

  “我爸爸也不在了。”翟蓝说。

  游真抱他后背的力度悄无声息地收紧了点。

  病痛,陌生环境,未知的时间,还有内心抚平不了的伤,拥抱能短暂地缓解所有疲惫让他们心无旁骛地彼此舔舐患处。

  “他是我最亲最亲的人。”

  说完这句话翟蓝就不吭声了,他重新闭上眼,下一秒,耳机里的白噪音消失,换了一首偏暖的歌,陌生的歌手唱法语或者西语,轻快悠扬。

  良久,游真抬手把黏在翟蓝眼角的一撮碎发捋开。

  作者有话说:

  哎 喜欢贴贴

第14章

  两瓶葡萄糖和氧气起了作用,等中午吃过游真从外面买来的牦牛肉米线,翟蓝的脸色明显恢复红润。

  拆针头时护士一再提醒不要跑跳,有任何不舒服就休息。高原不比其他地方,翟蓝原本又不是这个地方的人,水土不服很正常,但遇到状况必须仔细应对,不然说不定就会酿成严重后果。她话多,听着显得唠叨,翟蓝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记。

  旁边游真比他仔细,一边听一边还用手机备忘录打字:“嗯,好,好,知道了……”

  “你哥哥真用心。”护士最后朝他们笑笑,“好啦,西藏很美,也很好玩,就是千万注意安全,别浪费了难得来旅游的时间哦!”

  不知为她的热情还是那句“哥哥”,翟蓝不太好意思地道了谢,这才跟着游真出院。

  相互依偎不过几分钟,奇异的思绪沐浴阳光悄然滋长。翟蓝始终落在游真身后两步远的距离,他缓过了那阵,才发现自己居然是第一次这么平静地提起老爸的离去,那游真会怎么想?觉得他只是在疗伤吧,没什么大不了。

  笔友,乐迷,旅途偶遇的同乡,现在再加个同病相怜也不会改变太多。

  但总有不一样的地方。

  当代社会,陌生人不见面也能保持交流数年之久,要到一个经久未见的人的微信或者电话号码都不再是难事,但两个人即便加满了所有能说上话的渠道,倘若有谁故意回避,也能消失在信息网络中。

  他没有游真的QQ,微信,电话,但他和游真能懂彼此的表达,哪怕足够含蓄。

  他们之间,起码到现在为止还不需要用某种形式才能确认相识相知的过程。翟蓝毫不怀疑,哪怕没有任何联系方式,他们也能第二次、第三次遇见。

  他是可以听见游真心跳的人,而游真或许也与他想过同样的事。

  “笑什么?”游真转过头,“输液出院都这么高兴?”

  翟蓝猝不及防被发现了满面笑容,赶紧收敛,拨浪鼓似的摇头,下一秒却捂着太阳穴说好晕:“哎,我不行了……”

  “不舒服就少做让自己可能高反的动作,悠着点儿。”游真掐了把翟蓝的后颈。

  动作熟练,仿佛在掐猫。

  翟蓝想起“假日”里那只总蹲在沙发里睡得天昏地暗的奶牛猫,在脑内把自己和它做了个代换,再思及奶牛猫的体型……

  “不要掐我!”翟蓝嘟囔,“我又不是猫。”

  游真别过头去。

  “我知道你听见了!”

  前面那人直接吹起了轻快的口哨,翟蓝满头黑线。

  在医院吃的米线只是为了简单填饱肚子,正经午饭还是要吃。游真找了家小餐厅和翟蓝再吃了点扎实的,眼看到了两点,他才慢悠悠地宣布出发。

  “去哪儿?”翟蓝还记得前一天的话,“你昨天说要带我去的地方?”

  “嗯,带你去看点不一样的。”

  游真说的“不一样”在色拉寺,位于拉萨市北端,临山而立。坐公交抵达时,比建筑更惹眼的是大门内如游鱼穿梭的红袍喇嘛。

  “比我想象中人更多。”翟蓝小小地惊讶于这个他没有听说过的地方竟然也拥有游客如织,“这是什么地方?”

  游真没说实话,要保持神秘:“跟着我往里走。”

  这天也晴朗,但不如前一天的阳光照亮大昭寺金顶时辉煌而灿烂。

  青空有云,低矮地覆盖着山巅,岩石好像长了苔藓,褐黄的颜色被炽热烘托竟然更加深沉了,仿佛光被收入土地,温度也全变成了草的养料。

  他们买了门票,翟蓝在导览处拿了一份地图。不过他很快发现地图是多余的,这座黄教寺庙到处充满了玄机,了解历史或者过去能帮助他们看清更多的东西,可漫无目的地走,然后邂逅一场惊喜。

  建筑很高,白色透着修行之地的圣洁,窗框漆黑,衬托着明黄小格子。翟蓝走了两步忽然发现他觉得的违和之处,门口那么多人怎么进来就都不见了?

  游真猜到翟蓝想问什么,抢先一步给了解答:“跟我来。”

  他低头看时间,接着脸色变了变,嘟囔着“快来不及了”,一把抓住翟蓝的手腕急忙忙地朝某个方向去。皮肤相贴,一路升温。

  跨过台阶后穿越一条小径,随即僧侣变多,游真松了口气暗想他误打误撞找对地方。

  从一颗古树边绕进后方,视野随即开阔了起来。

  白墙变成了红墙,碎石子铺满整片地面,树影斑驳。色拉寺的僧人都聚集在了这一片不大的地方,他们手持深红坐垫,随意地扔在地上,或三五成群,或两人结对,低头商量着什么,脱下僧袍系在腰间。

  翟蓝还没看明白他们在做什么,离他最近的两人中,一个僧侣突然站了起来。

  站起那人手舞足蹈,似乎在向坐着那人发问,他说翟蓝听不懂的语言,抑扬顿挫、富有激情,时而慷慨高诵时而低声喃喃。最终,僧人哈哈大笑,双手用力一拍以清脆的一声“啪”结束发言。

  待他安静后,坐着的低头思索,好一会儿,才以缓慢速度将自己的见解娓娓道来了。

  “他们是……在争论什么吗?”翟蓝看出了一点端倪。

  游真喝了口水:“嗯,这个是色拉寺的辩经。”

  “辩经?这么激烈?”

  “我其实也看不明白。”游真胡乱地抓了两把自己墨绿色的头发,“但是,怎么说呢,这么多人围观,他们仍然能沉浸在修行中,感觉还挺……了不起的。”

  翟蓝不吭声,良久,他才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看见阳光鼎盛,之前的流云踪迹已经消散在湛蓝天空。风穿过树叶和香布,发出一串细碎的、哗啦啦的旋律。

  辩经场仿佛与世隔绝,但四周游客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又好像被红尘环绕其中。僧侣有着已成定式的行为,站者发问,坐者回答,或者一人发问众人回答。他们拍手,诵经,偶尔表情激动,也有沉默得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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