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入媚 今日入媚 第3章
作者:戴月回
他的耳根红了,骂道:“你抹的什么骚味香水?”
“没有,没抹……香水。”我一心惦念事实真相,锲而不舍地追问他:“告诉我,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时赵钺推门走来:“小隽,这里阳光直射,太热了,带阿净出去吧。”
他拍了拍白隽的肩,在我看来,他递给白隽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白隽瞪了我一眼,气鼓鼓离开。
我猜他们之间是有什么交易,让白隽对我保持缄默。
“阿净,去见见大家吧。”赵钺挟着我的肩,带我走出植物厅,我不想去,外面的人只会笑话我。
他们衣着鲜丽,珠光宝气,连最看不起我的白隽,都穿一身浅粉色西装,俊美而张扬,此时正微微俯身,与夫人小姐们谈笑。
而我,穿着窄平驳领的黑西服,干瘪消瘦,像一辆报废的二手车,驶进豪车的宴会。
“这是陈净。”赵钺向众人引荐我,只是这一句,没有后文了,没有“这是我的男朋友”或“这是我的好朋友”。
我动作僵硬地点头,同宾客一一握手,我已经没有心劲儿去注意对方的表情,只有在面对陈栖雪时,我抬起头。
“哥。”我用力盯着他,我相信此时自己一定是目光炯炯,可以把人烧出一个洞来。
他只是轻飘飘扫我一眼,可有可无地点一下头,非常漫不经心,他的美貌就是最好的语言,胜过千万句雄辩。
我完败,我哑口无言,我的力气仿佛都被瞬间抽空,直到一只大掌裹住我的手,轻轻摇晃。
“原来你叫陈净。”路德维格冲我笑着。
他那双翡翠般的眼给了我一点勇气,让我知道我并非无人惦记。松手时,他的指尖划过我手心。
我的心轻轻快跳一下,没想到老外也会用这般细微的撩人手段。
开宴后,我坐在陈家那一侧,靠近桌尾。周围的妇人们高谈阔论,不时捂嘴发笑,红唇扇动,眼波流转,我坐在其中如一只锯嘴葫芦。
“哎!你去不去呀?馥罗兰岛上的音乐会。”左边的夫人忽然问我。
我摇头说不。
她意味深长地望我,似乎在笑:“你怎么能不去呢,是你表哥小陈先生举办的呀。”她压低声音:“不是专门为钟岳先生准备的吗?”
我傻傻问她:“可是,钟岳先生还在章宜监狱啊。”
她愕然,檀口张得有鹅蛋那么大,前仰后合笑起来,她周围的美妇人们都跟着笑,有一阿姨甩帕子抽我:“呆子!你舅父是何等人物,怎么能跟那些挨鞭刑的脏东西住一块儿?”
我心下了然,陈钟岳过去的地位在那儿,当局还敬他三分,把他转移到馥罗兰岛上收监,让他受高等待遇。
可女人们接下来的话更让我吃惊。
“知道吗,这次音乐会去好多人诶,本地的不说了,还有从香港、美国飞过来的……”
她们说出了几个人的名字,都是男明星,耳熟能详,却又让我恍然大悟,这些人,都曾被我舅父收入后宫。
我舅父,陈钟岳,是不折不扣的同性恋,二十年前投资过几家影视公司。
在娱乐场上,只要有一个大人物是同性恋,下面就乌烟瘴气,群魔乱舞,仿佛所有和他性别相同的人都成了同性恋。
如今他倒台了,那些影帝视帝、天王巨星竟然还千里迢迢赶去送温暖?
我越想越觉得心惊胆寒,后背被冷汗浸湿。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陈钟岳没有倒,他的势力还盘踞在别处。
闭上眼,我仿佛看到他那双华美深邃的眼,隐藏在黑暗里,无声地望着一切。
我猛然惊醒,身边的夫人问:“你怎么了?满头是汗。”她拿起自己的羽扇好心给我送风。
我解开领顶衣扣,大口呼吸,感觉像是重新活过来,当下局势扑朔迷离,远超我的想象。
大人物们你来我往,在权力场上厮杀,我只是一枚棋子,被利用完了,也就被废弃了。
我真是废物,连参与群雄逐鹿的资格都没有。
废物垮在椅子里,听妇人们交谈。
她们说起路德维格.希林,原来他是德国、美国、法国、意大利四国混血,而且他母亲与意大利的阿涅利家族关系匪浅。
她们说陈栖雪将带乐团在音乐会上弹奏霍尔斯特的行星组曲。
陈钟岳相当偏爱Jupiter:the bringer of jollity.(木星:欢乐使者)
我恶毒地想,Saturn:the bringer of old age才适合他,La chanson du vieil homme,属于老人的乐曲。
傍晚时分,宴会移至室外,天蓝色的游泳池上倒映一星一星橘色小灯,半空的炫彩水晶球缓缓滚动,玩弄光影。
大簇鲜花摆在场外,我坐在马莲蹄后,嗅着淡雅的香,继续窥视名流们的觥筹交错。
陈栖雪在欢呼声中走上台,坐在三角钢琴前等待,低音提琴给他定了调,他弹下几个琴键,点点头,进入状态,开始弹唱。
这是一首意大利民谣,他且弹且唱,声音绵柔悦耳,没想到他还是一名出色的男中音。
歌曲到高音部分,路德维格加入,开口便是一个漂亮的弹舌,他有一把醇厚的好嗓子,如同酿到盛年的红酒,又像海洋般广阔的深蓝色丝绸。
陈栖雪突然向台下转头,美丽面庞上带着笑,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他向赵钺的方向眨眼,好一个俏皮的wink。
赵钺背对我,悄悄给他比了个yes。
我全看见了。
座中人听得如痴如醉,而我眼中只有赵钺一个人,他仰头望着舞台的角度,从未改变,他一直在看陈栖雪,一直在看。
陈栖雪的演奏结束,乐队上场,爵士乐轻扬明快,传到我耳里却七零八落。
当他们并肩从繁花廊架下走过时,我腾地从花丛后站起,怒视他们。我浑身无力,早已外强中干,像是瘪了的气球,强撑着一口气,风一来就能把我掀飞。
赵钺皱眉看向别处,倒是陈栖雪,对一个妹仔耳语几句,没多久,那妹仔将一个木盒捧到我面前。
掀开盖,里面是两管颜料和一个瓷罐。我心心念念的颜料,他终于还给我了。
我只拿出瓷罐,对他们说:“其他的扔了吧。”
陈栖雪明显不悦,赵钺扭头看我,嘴唇欲动,不等他说出一个字,我立刻转身逃开。
我怕他将要说出口的话,我怕自己受不了,我怕疼。
瓷罐是元代,或是明代的古物,我记不太清了,出自龙泉窑,名叫荷叶出筋罐,我在里面嵌套防腐玻璃,盛放青金石颜料。
恒温箱里还有几个这样的古董,被我当做颜料盒,我想快步离开会场,回到我的地下画室,那里是我唯一的避难所,可偏偏,我听见赵钺的声音:“让我们欣赏陈栖雪先生的画作……”
我转头,看到二十米开外的一幅风景画,我下意识地靠近几步,左看右看,用最挑剔的目光审视,也不得不承认,这是幅中正的佳作。
色调细腻,笔法娴熟,立意也颇高,画的是朝霞中的珠穆朗玛峰。
另一侧的全息投影纱幕上开始播放视频。落地窗前光线明净,陈栖雪站在画架旁调色,他穿白衬衫,目光专注,侧脸美的令人屏息。
他的一举一动,无不优雅,作画时很有大师风范,让人相信他必定是天赋高,且师承正统的古典画家。
这些都是我没有的,我画画全凭自己琢磨,我的笔法可能都是错的,我从来都是闭门作画,我怕别人看到我门外汉式的动作,嘲笑我丑陋的习惯。
陈栖雪作画的地点,就在骊涅山庄三楼,那里有一座标准的画室,画架、收纳柜、桌椅全由花梨木打造,而我一次都没有用过。
愤怒燃烧我,嫉妒轰炸我,我狠狠将手中的东西掷出去,一声巨响,很多人回头看我,看我的扭曲面庞,看我的小人作态。
我大声尖叫,背对人群跑开,等我恢复一点神智时,已经摔倒在植物厅里,我抱住一棵棕榈树,它油亮的叶子上沾染我的泪水,湿漉漉的花叶扫过我面颊。
我默念妈妈的话:不要嫉妒,嫉妒会毁了你。是你的就是你的,得不到的就放手,不要跟别人攀比。
可是,妈妈,可是赵钺原本是我的爱人啊。
赵钺不爱我,没有人爱我。
妈妈,你走之后,再也没有人爱我了。
我好孤独,我只是希望能有一个人爱我。
我蹲在没有点灯的植物园里,哭得泣不成声。
没有人来找我,等外面的乐声停下后,又过了许久,我慢慢走出去,像无魂的木偶,四处游荡。
佣人们在游泳池边排换新水,草地上散落亮晶晶的绸带、彩纸,全息投影纱幕上还有影像闪动,是娱记的夜间新闻。
我躲避旁人,在花丛里流连,脚下提到一个硬物,弯腰去看,竟然是荷叶出筋罐,罐体完好无损,但是盖不见了,里面的颜料也被湿泥毁了。
我忽然想到,聂甹悠或许会喜欢这个。我有心寻找荷叶盖子,于是在花枝下仔细摸索。
晚风微凉,娱记的夜间新闻里不时传出名嘴的爆笑声。
我充耳不闻,一心一意蹲在泥地里找东西。
“……全球百大美丽面孔,谭明明小姐再次上榜,继英国伯爵与南亚巨富之子后,她又将一位男神收入囊中……据知情人爆料,著名影后谭明明的新男友来自东南亚,是华裔科学家凌先生……”
我的手猛然一抖,就在那个瞬间摸到了冰凉的荷叶盖,它已有一道裂痕,我凝视裂痕,感觉身畔暖风吹拂,就像回到了多年前的一个午后。
那时我穿着英华的校服,躺在地上,将《小王子》捧在胸前,身边有一个跟我穿同样校服的少年,他低声说:“我爸爸是科学家,妈妈是演员,他们一静一动,性格非常互补,所以过得很幸福。人生伴侣就应该像他们那样。
以后我也会成为科学家,我理想中的爱人,应该是一名艺术家,美丽,内心自洽,懂得适度思考,对人生有清晰规划。”
我问他:“你这么确定吗?要是你爱上的人,一个条件也不符合呢?”
他说:“不会的,我只会照着我自己的标准寻找伴侣,我已经知道这是我人生的最优解,所以我不会走弯路。”
我迟疑了许久,终于鼓足勇气问:“那你找到了吗?”
他轻轻嗯了一声。
我捂住胸口:“是谁?”
他似乎有些害羞,抬起上半身,慢慢靠近我。
我听见自己的心怦怦快跳,他逆光朝我俯下身,乌黑头发、修长脖颈上镀了一圈银光,离我越来越近,直到我看清他的脸,是一团白净的雾。
他在我耳边说:“是你哥哥,陈栖雪。凌歌喜欢陈栖雪。”
暖风骤然停歇,我还蹲在花丛里,怔怔望着荷叶盖上的裂缝,衣衫沾了夜间的露水。
凌歌。
凌歌喜欢陈栖雪。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就这么跳进我的脑海,我对凌歌,又多了一点了解。
我偷偷回到画室,从破损的皮箱里找出那本《小王子》,随意翻动书页,里面掉出一张照片。
室内太暗了,我怕被人发现,所以不敢开灯,只能将照片举到楼梯口,就着门缝的一点光,仔细辨认上面的人像。
从轮廓上看,依稀是两个人,站得很近,冲镜头笑着,更具体的看不清了。
这时门外传来说话,是我熟悉的那群人,女佣和家庭医生,他们来捉我了。
我抓紧最后一点时间,将照片翻到背面,意外看到两行整齐的划痕,由点和线构成,密密麻麻,我正疑惑不解,门被从外面撞开,医生举着针筒靠近我。
我徒劳挣扎,还是眼睁睁看着药物注射进大臂,在我彻底昏迷前,妮娜悄悄对我说:“这几天一直有人给你打电话,日本人,姓椋梨。”
我双眼已经涣散,听到这个消息后,仍吃力地睁开眼皮,没想到妮娜不是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