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最后一刻 直到最后一刻 第28章

作者:暴戾风车 标签: 破镜重圆 近代现代

  母亲声音不大,但在格外安静的走廊无异于一声惊雷,其他课室的家长学生听到动静探头出来看,更有甚者走到他们班窗边,目瞪口呆地看电视机里的画面。

  周引艰难地挣脱母亲的怀抱,他喘了口气,咧开嘴笑了笑,对着悲恸至极、濒临崩溃的母亲说出最残忍的话,“妈,我是自愿的,是我找的他们。”

  那一巴掌最终还是扇到了脸上,周引被打得脸偏到了一边。母亲气得浑身发抖,拽着他的手要带他回家,“你跟我回去,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周引被母亲拖着往前走,一路上看到许多或诧异、或探究、或担忧的面孔。他看见阮葳冲出课室,忧心忡忡地跟上来,他转头朝她轻微地摇了摇头。

  他看见陈恪就站在楼梯口,帮他拦着母亲,把他的手腕从用力的箍握中解救出来,“阿姨你冷静一点,这是楼梯,小心别摔着了。”

  母亲谁也不听,拽着他下楼。周引的视线愈发模糊,看不清经过他的每个人,他被推上车,脑袋重重地磕到了车门。学校门口这条路很堵,母亲不常开车,短短一段路开得磕磕绊绊,幸而给了他缓冲的时间——

  他立马回身扒着车窗往外看,他看到冲出来的李擎,他们遥遥对望。李擎的身影越来越小,周引转过身,他知道不能再看了,这一刻开始要将李擎从眼里驱逐、从心里剥离。他知道会很难,他才发现整张脸都是冰凉的眼泪。

  一路上母亲沉着镇定地开着车,反倒是周引悄无声息地流着泪,进了家门便再也支撑不住似的,跌倒在地上。

  母亲甩上大门,扔了手提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像质问更像是嘲弄:“你哭什么?觉得丢人了?终于知道丢人了?”

  周引一言不发,他跪坐在地面,佝偻着身体,全身力气都像被抽走了一般。

  母亲惨笑了一声,“我已经活得像个笑话,这个地方有谁不知道我?为什么你要让你也变成一个笑话?”

  “是我对你太娇惯了,从小到大都没怎么管教你,我的错,我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母亲冷静下来,捋了捋凌乱的头发,她踱步到客厅,打电话前对周引宣布:“我会替你转学,送你去寄宿学校。”

  这完全背离了周引的初衷,他脸色煞白,跌跌跄跄地走到母亲跟前,试图说点什么让母亲改变主意。然而当他张开嘴巴,竟发不出半个音节,他的眼神骤然变得惊恐,双手握着颈部搓着揉着,仍然发不出任何声音。

  周引对着母亲疯狂比划,他用手指着自己的喉咙,母亲见他惊慌的模样,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你怎么了?嗓子怎么了?说不出话了?”

  周引点了点头,他红着眼睛,哭得身体一抽一抽,委屈无助得像个孩子。母亲十分果断,拉着他就往外走,捡起扔地上的手提包,“我带你去看医生,别怕小引,会好的。”

  周引一步一步被牵着往前走,他用手背抹了抹脸颊,干的,原来他哭不出眼泪了。到如今不仅眼泪干涸,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他怀疑他彻底被剥夺悲伤痛苦的资格。始作俑者怎么有权利难过。

  去医院途中李擎给他打了很多个电话,在他打第六个时周引按下了接听,电话那头李擎声音急切,“喂你在哪?是不是在家?我过去找你?”

  “我知道发生什么事了,阮葳全告诉我了,你是不是想走?周引,说话!”

  “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你觉得我不能跟你分担是吗?”

  周引能感觉李擎压抑着某种情绪,也许是愤怒,也许是失望,他在电话里毫不留情地控诉自己冷漠、疏离、忽冷忽热。周引握着手机,听着李擎对他的指控,他不能反驳,不能出声,也无法流泪。

  有风从半开的车窗灌进来,他疑心这股风也灌进了身体,他的心里天翻地覆山崩海竭,面上却一点也不显。

  周引眨了眨眼睛,挂断了电话,没有什么可为自己辩解的,想说的话说了,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只能随同心里的断壁残垣,再经历一次地崩山摧。

第38章 小丑

  周引在医院做了详细检查,排除咽喉和声带的器质性病变,他在医生建议下从耳鼻喉科转到精神科,最后诊断为癔症性失声。

  开了药,母亲带他回家。郑文良过来了一趟,他们在楼下谈了很久,具体的谈话内容周引不得而知,他一个人待在黑漆漆的房间,把自己塞进衣柜与床之间的过道,不再试图说话,平静地接受了暂时失声的事实。

  这样也好,他想。说不了话免去了他解释自己所作所为的苦恼,母亲心疼他,再没有诘问更多。现在郑文良来了,他相信郑文良会替他劝服母亲搬离这里。

  天色黑得很快,刚才他们出发去医院,落日余晖布满整片天空,等他们从医院出来,夜幕压城,再亮的霓虹灯也隐没在沉沉黑暗里。

  离开医院时他留意了周遭的环境,雾蒙蒙黑茫茫,这个冬日所有的严寒仿佛都聚集到这一晚。他觉得这是一个预兆,告诉他往后的日子未必能如他所愿,也未必会比现在更好。

  但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只要能离开这里,他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出。

  周引睡了一会,醒来后手机有四五个未接来电,有来自陈恪的、班主任的,连阮葳也给他打了个电话。没有李擎,微信未读消息也没有李擎,周引认为自己该松一口气,为他们意料之中的了断,可心里始终沉甸甸。

  他从地上站起来,摸黑去按墙上的电灯开关。灯光亮起来的一刹那,无形的灯光恍若今天扇在他脸上的那巴掌,全身突然控制不住地哆嗦。这一刻他好像理解了母亲,也理解了那些不敢关灯的日日夜夜。

  九点多周引下了楼,母亲从厨房端出两碗热汤面,向他招手示意他过来。周引拉开椅子坐下,用筷子挑了挑摆在自己面前的那碗面,底下卧着一个煎得黄澄澄的荷包蛋,虾仁肉丝香菇油菜等其他配菜藏在面条下。

  母亲厨艺很好,家常汤面也做得喷香扑鼻。

  周引埋头苦吃,蒸腾的热气让他的眼眶有点湿润,他没敢抬头,既害怕看到母亲责备的眼神,也害怕从中确认最终结果非他所愿。

  他不能说话,失去了最后申辩祈求的机会。

  一碗面吃得心不在焉,面碗快见底,母亲搁下筷子,叫了他的名字。周引也放下筷子,眉眼低垂,视线聚焦到别处。餐桌布不知何时有个被烫坏的小洞,他伸手碰了碰,这个洞像是烟头烫出来的,可家里没有人抽烟。

  许是见他面露疑惑,母亲嘴角轻扬,解释道:“你猜是谁弄的?你爸,我一直叫他烟头要摁在烟灰缸,他不听我的,好好的桌布非得烫出一个洞来。”

  周引蓦地看向母亲,无法相信从母亲嘴里听到了什么。母亲依然笑,语气轻巧又快活:“但也没办法,你爸平时忙,应酬多,回来坐着抽根烟都能睡着,他就是太累了。”

  椅子脚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周引猛地站起来,不敢置信地摇头,母亲的话犹如当头棒喝,是真是假都让他万分恐惧,是那种能把全部的希望、愿望完全吞噬掉的恐惧。

  他跑回楼上,找到手机匆匆拨通郑文良的电话。郑文良接了,问他发生什么事,他有许多疑问堵在嗓子眼,许多恐惧与不安亟待宣泄,但通通说不出来。嘶哑的低鸣仅在他的胸腔里震荡,他像一出默剧里的小丑,无声地贡献着自己的痛苦与磨难当作笑料。

  好在郑文良反应过来,在电话里大声问他是不是说不了话,随后把事情一件一件地告诉他。

  “周引?你别着急,你这病我问了认识的医生,会好起来的。”

  “你妈很担心你,她很痛心你做出那些事,你怎么不提前跟我商量一下,非要用这么……这么极端的办法。”

  “我跟你妈聊过,她说会考虑搬家,你放心,我会继续说服她。还有你交代我买的那套房子准备过户了,还没跟你妈说吧?我找个时间跟她说。”

  周引扣手敲了敲书桌,示意自己清楚了。挂断电话后,他浑身无力地瘫坐到地上,在黑暗中静默许久,重新拿起手机打开微信,手指轻颤地在编辑框输入文字。

  他想问郑文良,刚才和母亲的对话有没有发现异常,他想问父亲是不是来过他们家,想问母亲是不是一直都跟那边保持联系。想问的太多,他打打删删,最后一股脑发了出去,发完便握着手机干等。

  郑文良的回复显然经过反复斟酌,他说没看出异常之处,只看到了一个母亲的伤心难过,他说没听说和那边有联系,但他心知这其中应该有隐瞒,有他不知道的部分,所以除了保证会努力说服、帮助他们离开这里,其他的都不能保证。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可心里还是凉了半截。周引撑着地面站起来,磕磕撞撞地往外走,他下了楼,母亲在饭桌前收拾碗筷,餐桌布掀到一半,母亲正用湿纸巾擦拭桌面的污渍。

  听到他的脚步声,母亲没有回头,“该吃药了,以后每天都要记得,吃了药就会好了。”

  “你不能说话这家里更静了,虽然你从小到大都不闹腾。你小时候,别人家的男孩都爱出去疯玩,你不一样,给个玩具给本书就能在家里待一天。那时我跟别人说,没见过比你更乖更听话的小孩。”

  周引在母亲面前站定,母亲转过脸,眼眶里盈着泪。为了参加家长会,她精心化了妆,眉眼经过细细地描画,她本该美丽夺目,但这一切都被他亲手破坏了。

  母亲问他:“小引,就那么想搬走吗?”

  周引忽然觉得自己很残忍,他用一个孩子的安危逼迫一个母亲离开她的丈夫给予她的最后一处保障,最后一个可以幻想做梦的家园。

  他无措地摇了摇头,继而用力地点头,母亲长叹一声,背对着他抹眼泪。

  这晚凌晨两点,周引仍无法入睡,他盯着半开的窗户,眼睛几乎要将这狰狞夜色凿出一个洞。内心焦灼到了再不能若无其事躺着的程度,他从床上起来,仅披着睡衣、穿着拖鞋就下楼冲出家门。

  他在家门前踱步,看天边被云翳遮挡的月亮,看路灯下自己的影子变成怪异的巨人,影子又迎来另一个影子,他们越挨越近,依偎着纠缠着,仿若在跳一支亲密无间的舞。

  李擎走过来,深深地凝视着他。

  周引顿时手足失措,他看一眼李擎,再低下头去。现在的他只敢看影子与影子的绞缠不清。

  李擎说:“你是不是想走?我会帮你,但你要告诉我你会去哪。”

  周引不知怎么传达自己说不了话这件事,他把头埋得低低的,紧张、胆怯、惶恐层层裹住了他的心脏,逐渐沦为一颗被丝绕困住的茧。

  李擎再靠近一步,伸手抱住了他。

  重回熟悉的怀抱,周引鼻子一酸,直到此时才有了想哭的冲动。

第39章 别怕

  偌大的厅堂照旧灯光明亮。李擎跟随周引再度进入他的房间,关上门的一刹那,宛如掉落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黑暗如潮涌至。周引转身扑进李擎的怀抱,死死地圈着他的腰,仿佛害怕到了极点。

  李擎轻拍周引的后背,吻相继落在头顶、鬓角和侧脸。当嘴唇触碰到滑腻的皮肤,某些刻意压制的欲念与持续已久的恼怒一同复活,分不清哪种情绪更占上风,抑或是此消彼长——李擎心底那股邪火无端又烧了起来,他一把揪住周引的后衣领,把他从自己身上拉扯开。

  周引趔趄了半步,还没站稳就被蛮力甩到了衣柜。李擎单手按着他的一边肩膀,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带着谴责的语气质问:“你就这么不心疼你自己,你把你当成什么了?为了离开这里你什么都干得出吗?”

  周引轻微地喘着气,缓解身体撞上衣柜门的痛楚。他不知道自己眼眸里有泪光,胜过这个夜晚寥落的星光。

  “那我呢?”李擎直盯盯地看着他,“你准备了这么一出,以我们的交情,我难道不是最合适的人选?怎么不来找我?”

  电光石火之间,李擎回想起他和周引在酒店的那一次,周引一反常态地求欢,为此不惜脱光了送到他面前。

  当时的反常和如今的种种遥相呼应,李擎骤然间有个极其荒谬的猜想,他反问周引:“你应该找过我,只不过我拒绝了,就是去酒店的那次,对吗?”

  他嗤了一声,从自己口中说出求证的每一字一句,倍感荒唐和可笑,“我想知道,我一开始就在你的计划里,还是相处久了你发现我可利用,我到底是哪一种?”

  周引猛地摇头,没被束缚的双手试图攀上李擎的肩膀,嘴唇急切地追寻他的脖颈、喉结和下巴,讨好地一路舔吻至嘴唇。

  李擎不为所动,周引锲而不舍地吮着他的嘴角,微仰着脸,神情专注虔诚——却又像小孩一样贪吃,淌下的口水濡湿了他有些干裂的嘴唇。

  他掌着周引的后脑勺,回了一个潦草而短促的吻,另一只手拉开衣柜门,里面衣物挂得满满当当。下一秒,他将周引推了进去。

  李擎面色森然,冷冷地盯视着周引,手覆在腰间,解开了校裤的腰带绳。他曾实施过却未得逞的事,今天他也想切切实实做一回恶人。

  周引头顶被一只大手按着,无法站立,被迫跌坐进衣服堆里。比黑暗更深的黑暗笼罩过来,他仰望着李擎,像一个被拘押的罪犯,下跪仰望有权赦免他的王。

  李擎亢奋勃发的部位对着他,他几乎立刻明白李擎的意图,浑身不可遏制地颤抖,他抱着李擎的腿,嘴唇哆哆嗦嗦地向上探索。

  这不是酷刑,周引想,这是李擎给他的机会。

  但他毕竟没做过这事,极度的紧张加上毫无技巧、笨拙生涩,好半天也没能让李擎纾解。他愈发的窘迫,慌张,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掉落——李擎忽而推开他,周引剧烈地喘气、咳嗽,声音嘶哑,像被砂纸磨砺过,粗涩得可怕。

  李擎终于发觉不对劲,周引自始至终都没说过话,他把人从衣柜里抱出来,扳过他竭力避开的脸,问道:“你的嗓子怎么了?”

  周引兀自掉眼泪,无力地摇摇头,他想对李擎说他没有利用他,更没想过把他卷进计划里。

  李擎开了灯,瞥见书桌上医院的袋子,诊断单压在药盒底下。他抽出来,一眼就看到失声二字,不敢置信地回头望,周引仍站在衣柜前,唇角和眼角在灯光下更显通红,他正惴惴不安地看向自己。

  李擎抬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

  浴室里水声淅沥,李擎坐在浴缸里,头部后仰,浴缸外周引站着,俯下身给李擎洗头。李擎睁着眼睛不肯闭上,周引只得格外小心,避免洗发水弄进眼里。

  他们都无法说清因何变成现在的状况,也许就跟吃饭喝水一样平常,吵累了受伤了又会相互靠近,依偎着舔舐伤口。

  李擎问:“下午回来就说不了话了?”

  周引点点头。

  李擎抚上周引的脸庞,喃喃道:“难怪我给你打电话,你一声不吭就挂了。”

  周引一手挡在李擎前额,握着花洒冲去他头上的泡沫。“我带你走好吗?”李擎眼神灼热,“我带你走,去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一起学习、生活。如果没有学校收我们,我不上学了,我去挣钱养你。”

  “你愿意跟我走吗?”

  周引的动作顿住了,他点点头又摇摇头,眼泪大颗大颗砸下来。李擎用手拭去他的泪水,结果湿淋淋的手害得他的脸也变得水涔涔。

  周引破涕为笑,接着给李擎的头发冲水,手指穿梭发间,指腹轻轻地摩挲头皮。直至泡沫全都冲干净,他搁下花洒,半跪着低头亲吻李擎。从额头开始,而后是眼睛、鼻梁,最后停留在嘴唇,深入地攫取他的气息。

  浴缸水流溢出来,打湿了他的睡衣睡裤。最终他被拖进浴缸,和李擎一起沉入水底,他觉得自己快要溺毙在这个吻里。濒死前一刻,他想的是就这么死掉好像也不错,就让他溺死在这一刻。

  洗完澡,周引盘腿坐在床上,看着李擎清理完浴室向他走来。李擎摸摸他的脸,问道:“喉咙会痛吗?刚才有伤到喉咙吗?”

  周引摇摇头,脸红得几近滴血。李擎面有愧意,“对不起,我不该那么对你,我气昏头了,对不起。”

  周引搂住李擎的脖子,亲了亲他方才扇过的那边脸,李擎说:“没事的,我不痛。”周引用口型对他说:“我没关系,我也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