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瑕 有瑕 第109章
作者:吸猫成仙
车站里人山人海,想要在这里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他在候车人群里来回穿梭,从中午到晚上反复寻找,终是一无所获。蒋彧怀疑他赌错了,于是转身奔去了南站。
从深夜到凌晨,一趟趟去往全国各地的列车,一群群蜂涌而来又蜂涌而去的旅人。他站在列车牌下,站在人群里,被无力和痛苦淹没。
天亮前,他又去了东站。
可没能进去,仅仅到在那站牌底下,他就彻底崩溃了。
他渴望奇迹发生的信念终是在一天一夜的失望里崩塌。找不到的,怎么可能找到,已经过去这么久了,那么多车,那么多人,他什么都不知道,无头苍蝇一样乱转。他找不到齐弩良,他又被最爱的人抛下了。
巨大的惶恐和不安笼罩着他,绝望和伤心一并袭来,他蹲在车站前的广场上呜呜哭泣,像十岁那年跪在他母亲的棺木前面,哭到天亮。
后面很多事情他都记不清了。是怎么回的洪城,又是怎么一个人熬过的最后那段时间,最后怎么一个人离开北上。唯一记得的,只有当时撕心裂肺的惶恐,以及心脏和大脑一并发生的钝痛。
回想起来,那些日子像是蒙了一层黯淡纱,除了真实的痛苦,其他所有都显得那么不真切。
这么多年以后,齐弩良已经回到他身边,而他的一部分却仍困在那久远的睡梦里,一遍又一遍温习对方离开的伤痛。
那之后,他和齐弩良唯一的联系就是手里那张银行卡。一开始隔三差五就去学校附近的取款机上查,终于在开学后第二个月,收到了齐弩良转给他的第一笔生活费。
他尝试过很多次,希望能够查询到齐弩良汇款的地点。辗转无数个网点,柜台人员给他的回答都一样。如果是他自己的银行卡,他拿着身份证可以查到汇款人的信息。由于这张卡不是他本人的,他什么信息也查询不到。
第一学期捱到寒假,他迫不及待回到洪城。心里一点渺茫的希望,说不定齐弩良会回来过年。
但最终枯等月余,什么也没能等到。
第一学年结束,蒋彧再次回到洪城,暑假两月仍是没有等到人。但开学前夕,他收到了一万元的汇款。
齐弩良躲到了他找不到的地方,却仍然不忘给他打学费。
蒋彧看着那张卡里他一直没动,并与日俱增的钱,在相思成灰的煎熬里,又稍微感到了一丁点的安慰。至少齐弩良还惦记着自己。
大二时,他做兼职的薪水和学校的奖学金、助学金,已经能够完全覆盖他的各种花费还有结余。齐弩良仍然锲而不舍地给他汇钱。
大二的寒假,是齐弩良离开他的第二个春节。原本北京有很好的兼职挣钱的机会,他仍然回了洪城。把他们蒙尘的家收拾得干干净净,给冰箱里塞满食物,还买了彩灯和灯笼装饰,等齐弩良回来过年。
人还是没有回来。
年初一的清晨,蒋彧拎着香烛纸钱去给母亲上坟。
期望太过,有时就会变成一种强烈的直觉。他感觉齐弩良已经回来了,只是没有回家。关于这点他马上就能验证,因为要是人真的回来了,他不会不来看姚慧兰。
在陵园的山脚下,蒋彧抬头往上一看,光秃秃的山坡,他真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男人离得远,又背着初升的朝阳,看不太清。但他的确是从姚慧兰坟包的方向朝山下走。
那一刻,蒋彧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儿,仿佛心声被神灵听见,让他祈祷的奇迹应验。他拔腿开始往山上跑,他在心里呼喊:“哥,你终于回来了……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
他气喘吁吁,连滚带爬,在离那男人二十米的距离停下。
他看错了,人不是齐弩良。那人比齐弩良矮,还有一头鸡冠一样的黄头发。从外貌到走路的姿势,没有一点像,他怎么会看错了。
他懊恼不已,升到树尖上的希望,顿时掉落,摔得粉碎。
他大概是要疯了。
离得更近了些,他认出黄头发是邓江华。
当年邓江华爷爷去世,洪城打黑扫黄后也没了小流氓的容身处,他也出去打工,邓家那个院子已经荒了。蒋彧也很多年没再看到这人,心想他可能是来给他爷爷上坟的。
两人错身而过,多年未见,邓江华没有主动招呼蒋彧,蒋彧也没有招呼他。没有齐弩良在中间,他们本来不算多熟,也并不喜欢彼此。
蒋彧找到他母亲的小坟包,诧异地发现,墓碑前竟然有一堆新鲜的纸钱灰,炉里的香灰也是新断的。
他上次来已经是一年前。他母亲去世那么多年,洪城还有谁会在年初一给她烧纸?他压着自己急促的呼吸,把手探进那堆灰烬里,马上又缩了回来,手指被灰堆中间还没彻底熄灭的火星子烫了一下。
他慌忙抬起头,四下寻找,只有其他坟前来祭奠亲人的陌生人,没有看见那个他想见的人。
他突然起身,朝着刚刚邓江华走过的路,往山下跑。
是邓江华,给他妈妈烧纸的人是邓江华。邓江华不会无缘无故来给他妈妈上坟,肯定是齐弩良让他来的。
他肯定知道齐弩良在哪里。
邓江华前脚刚回到家,后脚院里那扇早就腐坏的大门就被蒋彧撞开。
他来不及说话,就被蒋彧抓着,上气不接下气,一通质问:“我哥在哪里?”
邓江华皱眉装傻:“你哥在哪里我怎么知道?”
“你知道,我哥让你给我妈烧纸的对不对?”
“烧什么纸?我没给你妈妈烧纸。”
“你去陵园做什么?”蒋彧逼视也,“别说你去给你爷爷上坟,我刚想起来,你爷爷是火化的,没有起坟。”
“……”
“你知道我哥在哪里,我一直在找他,你告诉我行不行?”
邓江华挣开蒋彧的手:“不是我不告诉你,是你哥特意让我不要告诉你。”
年前他要回来,问齐弩良要不要一起。齐弩良说不回,但让他帮忙去给姚慧兰烧点纸。还特意叮嘱,尽量别碰到蒋彧,所以他才起了个大早。没想到还是路上碰到了,他都装着不认识,还是让人追上门来。
邓江华很纳闷,从两年前齐弩良突然联系他说要来广东打工他就纳闷。问他是不是和蒋彧有了什么矛盾,但齐弩良闭口不言。
“你告诉我吧,我不说是你说的,求你了。”
看着蒋彧那一脸难受的样子,邓江华突然有点生气:“他不跟我说你俩闹了什么矛盾,但你哥一直都那么宠你,对你比对谁都好,能让他这样避而不见,肯定是你小子干了什么坏事儿,伤了他的心。齐哥是我哥们,他让我不说,我肯定不会背叛他。”
“是我的错,我会去和他道歉,你告诉我他在哪里,至少告诉他我现在的电话,真的求你了。”蒋彧说着,“咚”一声给邓江华跪下。
邓江华大惊失色:“我操我操,你这是做什么,赶紧起来。”
“你告诉我,我哥在哪里。”
“……我他妈真是服了。”邓江华不得不把地址告诉他,又说,“但我觉得吧,既然齐哥不想见你,你还是不要去打扰他的好。他在那边也好不容易才安顿下来,万一你找过去,他还要躲开,换个地方又得重新开始。要是这次他连我都不联系了,怎么办?”
“他还好么?”
“还行吧……挺好的。”邓江华叹了口气,“哎,我说,你们俩人也真是的,到底啥事儿大不了的,用得着这样。”
第129章 寻找
从邓江华那里得到住址的第二天,蒋彧买了南下的火车票。
正是春运返乡的时间,去广东的火车票很好买,上车人也少,大都独自一人。在这个所有人都回家团聚的日子,这些独自南去的人们,也和蒋彧一样,沉默疲乏的脸上,写着故事。
一年半了,他无比渴望见到齐弩良,然而被火车拉长的行程,也让他狂热的思念渐渐冷静了些。
他想到邓江华不让他去找齐弩良的话。
如果齐弩良仍不想见他,被找到后,他会怎么办,还会不会再次逃开?
纵使不再逃,他们又应该如何相处?
十几个小时的车程,蒋彧没能想出答案。此时心中最重的念头就是看齐弩良一眼。哪怕不出现在他面前,就偷偷地、远远地,看他一眼。
但他这个愿望也一时没能实现。
第一次去找错了地方,在一个同音不同字的片区辗转好几天,都没能找到邓江华说的那个城中村。等终于对了地方,再找过去时,那边的房东却说,他要装修房子,让所有租户都搬走了。
蒋彧站在一片密集的自建房中间,懊恼又丧气,连老天都在阻止他。
眼看开学的时间到了,他只好暂且停下寻找,转身北上。
上半年没什么长假,大二下学期的课程和社会实践更多,再加上打工兼职,他一点时间都没有。一直捱到暑假,原本同学找了个小项目想和他一块儿做,蒋彧还是毅然直奔广东。
他跟邓江华再三保证,不会突然出现在齐弩良面前,更不会暴露是他泄密,邓江华才把齐弩良的新住址给他。
还是那个城中村,不过是更偏僻些的位置。一栋五层自建小楼,一层十几间小房间,齐弩良住一楼走廊最边上那间。
大部分时间他都不在。没人的时候,蒋彧从窗帘缝隙往里看。
房间只有十来平,门左侧是个简易灶台,一个油烟机和一台电磁炉,构成了这厨房的一切。门右侧有一扇关着的玻璃小门,那里边应该是卫生间。
再往里,就是一张木头床和一个床头柜,床栏挂着衣服,床脚垒起几个大纸箱。
这些简易的东西构成了一个人生活的最低需求,以至于一间十平米的小屋,仍显得空旷。
他来得太晚,齐弩良已经出车了。
蒋彧在马路对面找了个隐蔽的地方,盯着自建楼门口的方向,从早上等到下午,再从下午等到晚上。眼看时间已经快十二点,他怀疑齐弩良这天是不是去了哪里,不准备回来。连打好几个呵欠,打算第二天一早再来。
起身刚走出这条巷子,坐在路边摊吃面的男人猛地撞进他视线里。蒋彧下意识退回拐角,再慢慢探出头,盯着那个他日思夜想的人。
齐弩良全程没有抬头,囫囵吃完一碗面条,开着出租车走了。
蒋彧从藏身的拐角出来,情感激荡着,恨不能跟着那车,一口气跑去齐弩良租住的小屋,一把抱住他,告诉自己有多想他。
但他只是缓慢地走到对面的档铺,朝老板要了一碗一样的面条。
吃过面条,他又回去自建楼房那边。齐弩良的出租车停在那个小院里,他房间的窗户亮起黄殇殇的灯光。
温暖和光亮吸引着蒋彧,他像扑火的飞蛾朝着那光走过去。窗帘已经拉上,隔着布帘,他站在窗户一侧,看着里边的人影来来回回。
这时一个广东人趿着人字拖,下楼看见他,语气不太好地问他干什么。
蒋彧灵机一动,赶紧说:“还有空房间吗?我想租房。”
男人怀疑地看着他,烦躁地摆手:“没有没有,赶紧走,不走我报警了。”
蒋彧只好离开。
过了几天,他摸清了齐弩良早出晚归的时间和必经之路,为防再引起房东的怀疑,也不再去那楼下,而是在他吃早饭和吃宵夜的摊位对面蹲守。
和在洪城时一样,齐弩良早上总是吃两根油条,喝一碗豆浆,宵夜就是面条和肠粉。
蒋彧也在附近的家教中心找了份工作。每天早上在齐弩良离开后,去他吃饭的早点铺吃一份和他相同的早餐再开始工作。每天晚上则在他回家后,再去吃一份和他相同的宵夜再回租屋睡觉。
重复和他相同的生活,就像他们当年还在一块儿的日子。
也不是没想过出现在对方面前,但在确保齐弩良不会再次逃离之前,蒋彧不敢这样做。
假期结束,蒋彧回到北京继续念书。
寒假再次来临,这年他没再回洪城,而是直奔广东。好在齐弩良还住在那里,没有搬家。
在蒋彧以为他还能用这种方式来自我慰藉时,他发现齐弩良死水一般的生活有了变化。
他早上出车时,会去两条巷子外接上一个小男孩,把那男孩送去附近的小学。
晚上收班,也不再去夏天常去的面馆吃宵夜,而是拐去旁边一家粥铺。吃的也不是粥,而是家常的饭菜,也不给钱。常常吃完后还会坐一会儿,抽支烟才回出租屋。
蒋彧白日里接连去那粥铺吃了一星期的粥,最后打听清楚粥铺老板是个离异带孩子的女人,齐弩良每天早上去接的,就是她的儿子。
周末那小孩就在铺子里,张口闭口问他妈妈:“齐叔叔什么时候来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