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瑕 有瑕 第67章

作者:吸猫成仙 标签: 近代现代

  无论哪一种,都让他意识到过去的自己悲惨可笑,像个小丑。

  成长会让人变得可悲,爱恋也一样。

  只是习惯了张小强自大且傻逼的蒋彧,对他此时这种冷静得有些自卑的神情感到十分不适。

  “你要说什么赶紧说,说完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蒋彧冷笑一声:“你带头一帮小孩拿着棍子追我那次?”

  “不是,那已经是很后面了。”张小强目光变得深了些,好像回到了那时的场景,尽管已经过去快十年,他依然把当时的一切都记得无比清晰。

  也是冬天,快过年了,刚下过大雪,路边都是积雪。他爸妈都在刘老蛋家的麻将馆打牌,把张小勇丢给他带。那时洪城到日化厂的公路刚修好,路边还有一个大沙堆。沙子上的雪又厚又白,附近的小孩都在那儿玩雪。

  他也带着他弟弟去了。他站在沙堆边上,一眼便看到人群中间的小孩。同是五六岁的孩子,那孩子却那么不同。一身红色的棉衣,身上很干净,脸像雪花一样白,笑起来眉眼弯弯特别漂亮,大家都围着他。

  再一看他牵着的正舔鼻涕的张小勇,强烈的对比,让一个六七岁的孩子第一次隐约触碰到了“美丽”的形状。张小强放开了他弟,让他站在边上不要动,自己朝沙堆中间走去。

  里边有两个小孩是他认识的,他主动去搭话,问他们在玩什么,想要加入。那两小孩搭着他的肩膀,告诉其他人他的名字,小孩子往往通报完名字就成为朋友了。

  就在这时,那个红衣服的漂亮小孩却指着他说:“他好脏,你们不嫌脏,你们和他玩吧。”说完他拍拍手,走了。

  孩子们面面相觑一阵,突然都随他走了,最后扒着张小强肩膀的小子也跟着人群跑了。

  偌大的沙堆上,就留下不知所措的张小强,和他那锲而不舍舔着鼻涕的弟弟。

  见蒋彧神情茫然,他突然笑起来:“你肯定不记得了。”

  蒋彧的确不记得,但小时候他也确实有一件红色的棉衣。

  “你专程把我找出来,就是想告诉我,你对我做的那些事,都是为了报复我小时候不和你玩?”蒋彧并不生气,脸上有讥讽的笑意,“要我和你道歉吗?”

  “不,应该道歉的是我。”张小强垂着一双八字眼,撇下的眼角藏着卑微,“蒋彧,对不起,以前我太傻逼了。”

  “……”

  一年时间,这人简直像换了个人,蒋彧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又在使什么坏,等着让自己掉进什么陷阱。但回头想想,张小强似乎还没那么聪明,特别是那种洋洋得意的神情消失后,无论眼神还是动作,反而更呆板了些。

  “我想说的是,其实最开始我是想和你做朋友。”

  后来也是,蒋彧在街上流浪的时候,他也尝试过把他拉到自己的小团体。

  但蒋彧每次看到他们都跑,被抓住也拼命抵抗。他对蒋彧的热心被“朋友”们看出来了,他们开始取笑他,而蒋彧的拒绝让他愤怒。

  为了在“朋友”中间获得声望,为了报复蒋彧的拒绝,他开始带头欺负他。每次看见他在自己面前低头,不得不屈服时,他的确获得了一种满足,好像这个人终于由他所掌控了。

  过了很久,张小强才想明白,这是一种自卑。他想不明白这种自卑从何而来,蒋彧是孤儿,是娼妓的儿子,虽然自己也不是什么天之骄子,也犯不着在这样一个人面前自卑。

  但向往就是会让人无理由自卑,一如他剥除掉所有的虚张声势后的现在。

  “还是别了吧,我没朋友,也不需要朋友。”蒋彧拒绝得很干脆。他站起来,饭吃完了,话也说了,他该回学校了。

  张小强还呆呆坐在椅子上。

  本来该张小强付钱的,但比起被他吃了白食,欠他一顿饭更让人不爽。走到柜台,蒋彧去把钱结了。虽然付钱的时候,他又开始后悔,果然请这种人吃饭,还是会心有不甘。

  外面冰凉的空气,让他在火锅馆里被蒸得发闷的脑子清醒不少。

  他不知道张小强的这种转变是为什么,也不知道他来说这些话什么意思。但蒋彧并不因为过去那些事憎恨他,同时也不会原谅他。他只希望这个人能彻底从自己生活消失,今天应该是把这一切都说清了。

  已经快要走出火锅那条街,后面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跟上来。

  追上来的张小强抓住了他的手。蒋彧甩了两下没甩掉,很厌烦地皱着眉:“放开!”

  张小强不说话,只是目光灼灼地望着蒋彧,心里似乎有个声音在怂恿——说出来,你只有这一次机会,现在不说,以后永远没有机会告诉他了。

  “你发什么疯,放开!”蒋彧提高声音,已经有了不小的火气,“你是想打架……”

  “蒋彧……我,我……他妈的,我喜欢你!”

  蒋彧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错,或者脑子出了错,他一时没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只有眼睛逐渐瞪得滚圆。

  直到他真的听清了,也听懂了,顿时怒从心起,骂了一句“操你妈”,同时挥手给了张小强一拳,顿时把他砸得捂着鼻子趔趄几步。

  摆脱这人,蒋彧快步走了,隐约听见身后的人似乎还在笑。

第79章 噩梦

  教室里白炽灯亮得晃眼,讲台上的数学老师唾沫横飞地评讲刚月考完的试卷,强调一些重点和考点。

  无论重点还是考点,都已经是翻来覆去炒的冷锅饭,所以只有一部分学生在听讲,另一部分已经听饱了的,埋着头做其他科目的作业。

  蒋彧在这两者之外,他既没有听讲,也没有写作业,只撑着头发呆,在想张小强,以及他说的那句话。

  怎么可能,那混蛋怎么可能会喜欢他?再说他们都是男生,男生怎么喜欢男生,他疯了吗?

  起初蒋彧只觉得张小强是故意恶心人,所以给了他一拳。但过了一阵,稍微冷静下来,他又想起对方那时候的神态表情。若说是真的恶作剧,那张小强的表演未免太逼真,真得不像他那种蠢货能做得出来的事。

  回过神来,已经过去了两节课。蒋彧惊觉自己竟在张小强这货身上浪费了那么些时间,赶紧打住,但紧赶慢赶,作业还没写完。

  下课铃声响,蒋彧抓起书包跑出教学楼,才发现外面下起了冻雨。他顶着书包跑出校门,正要去坐最后一班到日化厂的公交车,就看到齐弩良的车停在校门。

  蒋彧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哥,你怎么来了?”

  “我看在下雨,你又没拿伞。”齐弩良从操作台上拎了一个塑料袋给他,“赶紧吃,一会儿冷了。”

  蒋彧拆开塑料袋,纸包里的饼子还热乎着,散发着麦香。揭开塑料碗的盖子,羊肉汤混合着小葱、香菜和辣椒油的香味儿扑面而来。

  齐弩良发动车子,他也发动了筷子。

  咬一口饼,再塞满嘴的羊肉羊杂碎,大嚼一阵,又猛喝一口热汤,蒋彧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好香啊,给你也喝口。”

  齐弩良侧开脸:“你吃,我开车呢,不方便。”

  “吃口饼,这饼又软又香,很好吃。”蒋彧送到他嘴边。

  齐弩良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就他手,咬了一口。

  蒋彧吃饱喝足,舒服地靠在座椅上,这是难得的放松时刻。

  但这样的时刻也不是每天都有,虽然不知道齐弩良到底在做些什么,他这一两年来工作越来越忙,而且没有固定时间,并没有那么多空闲每天都来接他放学。

  他偏头看齐弩良的侧脸。二十七八的男人,不光年龄,还有社会经验都让他成熟了许多,连轮廓都变得深刻了起来。蒋彧突然偏过身体,越过中间的换挡杆,靠在他的肩上。

  “咋了?”

  蒋彧额头顶在他肩头蹭了蹭:“没什么,有点累。”

  “那你一会儿回家就早点睡。”齐弩良斜着看了一眼靠在他身上孩子,知道他在撒娇,也不戳穿。

  想起早两年才见面的时候,这孩子一本正经像个小大人,别说像其他小孩一样撒娇了,连多让他开口说两句话都费劲。反倒是这越长大,越显出一些小孩才有的粘人任性来。

  想他小时候大概也没有太多被人宠爱的机会,所以哪怕这小子已经快一米八的个头了,只要他黏上来,齐弩良也只能接着。

  蒋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倚在齐弩良身上,闭着眼睛,语气平淡地问:“除了我妈妈,你喜欢过其他人吗?”

  一听这话,齐弩良大惊失色,没忍住踩了半脚刹车,成功将蒋彧从他肩上给颠下来了。

  “别胡说。”

  蒋彧歪头看他:“你自己说的,有次我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你说我妈这样的。”

  隐约记得是有这样一回事,但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姚慧兰所遭遇的一切,也就没有考虑到自己说这种话,听在做儿子的蒋彧耳朵里又是什么感受。齐弩良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

  “就算你不说我也猜到了。”

  齐弩良对他妈妈的那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在意,随着他渐渐长大,也逐渐明白了那是种什么样的感情。

  齐弩良语气突然变得严肃,他解释:“蒋彧,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对你妈妈从来没有非分之想。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和她,一直都像亲人一样相处,就和我们现在一样。”他不希望蒋彧误会他和其他来找姚慧兰的男人一样。

  “你心里是喜欢她的,是吗?”

  齐弩良没说话,算是默认。

  “所以喜欢一个人会尊重她,会像亲人一样爱护她。可我妈已经去世这么多年了,你就没有喜欢过别人?”

  “别说这个了,好么。”齐弩良的神情变得痛苦。

  蒋彧适时闭了嘴,没再追问下去。

  过了一阵,等齐弩良咽下突然提起姚慧兰翻涌的伤感后,才问:“蒋彧,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女同学了?”

  女同学?他们班现在有多少个女同学他都不知道,除了座位周围的“近邻”,其他好些人的名字都还对不上。但他没说话,他等着听齐弩良说什么。

  “你这个年纪有喜欢的女孩也正常。但我还是要说你,还有半年就中考了,别在这种时候分了心,更别让人家女孩分了心,喜欢一个人,要多为对方考虑。

  “就算忍不住,也等中考结束。到时候女孩不愿意,你也不要纠缠强迫人家,听见没?别学那些小流氓的花招。”

  小流氓的花招,是指张小强那样的?

  不知怎么,突然又想到张小强,这让蒋彧有些烦。

  按理说他早该对别人的示好和表白免疫了。收过那么多情书和礼物,他早就习惯面对别人的喜欢波澜不惊。却独独对张小强这么在意,除了他们曾经多年的仇怨让他格外不适外,主要还是因为他是个男的。

  从没听说男的会喜欢男的,张小强一定是疯了,简直脑子出了问题。

  回到家,齐弩良让蒋彧先去洗漱。

  蒋彧却把书包扔沙发上,从里边抽出一张试卷:“你先去,我还有点作业没写。”

  齐弩良点点头,站在沙发旁,和往常一样,开始脱衣服。

  蒋彧眼也不眨地看着他,羽绒服外套、厚衬衫、紧身背心,直到露出纹身的手臂、光裸的身体,跟着他解开了皮带,拉下拉链……

  蒋彧没由来地一阵心紧,跟着热度漫上了脸。

  齐弩良漫不经心地瞅了他一眼:“时间不早了,还有作业就赶紧写,别耽误睡觉。”

  “我知道……”他答应着,有些慌乱地转回头,掩饰心虚一样没话找话,“哥,你把衣服都脱了,不冷吗。”

  “洗澡不脱衣服怎么洗?说什么蠢话。”

  脱下的衣服在沙发靠背上扔了一堆,齐弩良穿着内裤去了卫生间。

  水流的声音响起,蒋彧满脑子都乱糟糟的。还好今天的试卷不难,不用太花心思。而那些没有用在习题上的心思,都游离着、飘散着,越来越远,越来越抽象,变成某些懵懂的思绪。

  很快齐弩良就洗完了,他腰间围着浴巾,回了蒋彧的房间。现在蒋彧住他妈妈生前住的主卧,齐弩良住他的房间。再出来时,人已经换好了睡衣。

  他把暖气灯拎到蒋彧脚下,又给他煮了杯牛奶。见蒋彧还在写作业,也没有开电视,拿过一本借来的武侠小说,窝在沙发上翻看起来。

  下着冷雨的冬夜,两人安静地呆在一起,互不打扰。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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