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瑕 有瑕 第97章
作者:吸猫成仙
齐弩良撩起脖子上的汗巾揩了把汗,调大了鼓风机:“快了,马上,那桌微辣还是中辣?”
“中辣,让多加辣椒。”
“好。”
这个服务员刚走,又有服务员叫他:“良哥,冰啤没了,你帮我搬一下。”
“好,两分钟……”
“我去搬,你帮我看着串。”周老板腾出手去搬啤酒了。
齐弩良把拌好调料的串装进托盘,喊道:“6号桌好了。”
服务员过来拿菜时,突然问:“今天蒋彧咋没来呀?”
猛然听到这个名字,齐弩良手一抖,手里的香料粉倒出一大团,落进烤架下边的炭火里,顿时燃起了火苗。他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咳,他,他生病了。”
“诶,那可得让他好好休息。平时不觉得,他这突然不来,感觉我们都忙不过来了。”服务员压低声音,玩笑道,“下次他来,让周老板给他开工资。”
一直过了十点,人才慢慢变少。
周老板过来给齐弩良发烟,齐弩良摆了摆手。周老板又给他递了一瓶冰啤,齐弩良仍是摆手,只喝了点白水。
“阿良,你今天是不是不大舒服?从下午我就发现你脸有些发白,空调房里也出汗,是出虚汗么?”
齐弩良难为情地:“是有点不舒服。”
“不舒服你就先回去吧,这边现在忙得过来了。”
他蹙着眉,屁股芯里时而灼烧时而刀割一样的痛感都让他坐立不安。再一想到这疼痛的由来,他内心更是不安。
“那谢谢周哥,我先走了。”
周老板突然拉住他,埋着头压低声音跟他说:“老弟,我看你这是痔疮犯了吧。”说着露出一脸过来人的表情,“去买点药擦一擦,这几天吃清淡点。”
齐弩良尴尬地“嗯嗯”两声,收拾东西就走。
走出烧烤一条街,他实在有些忍受不住这种细碎折磨,叫了辆出租车。路过药店时,他想了又想,还是硬着头皮让司机倒回去,进了店。
肛门有些出血,大概有些撕裂。但在面对药店的售卖员时,他压根没脸把这些说出来。好像只要一说,别人就会猜到他被干了后门。他只能藏着这个羞耻的秘密,按周老板说的,只说痔疮犯了,让给他拿了点治痔疮的。
下了车,他在小区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他不想回去,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蒋彧。
既无法面对自己养大的孩子对他做了那种事,也无法面对他杀死了蒋彧的父亲,而同时这件事已经被蒋彧知晓的事实。他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蒋彧对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惩罚他。
监狱里有些男人对男人做这种事除了发泄无处发泄的情欲之外,更多的就是惩罚和示威。
他打死了蒋彧的父亲,让那孩子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所以自己应该受到他的惩罚,哪怕是以这种羞辱的方式。他活该的。
他看了眼楼上,窗户都黑洞洞的,看来蒋彧已经睡了。
他轻手轻脚开门、洗澡,胡乱用了治疗痔疮的栓剂,持续了一整天的痛终于好了些。蹑手蹑脚回到房间,正准备睡觉时,他突然看到床头放了一大包药,从吃的到涂抹的到清洗的。旁边还有一张纸条,详细地介绍了各个药物的使用方法和顺序。
齐弩良捏着那张纸,眉头紧紧皱起,难堪至极。
那小子真行啊,聪明人连羞辱起人来,都比别人来得更狠。
第114章 我爱你啊
他们已经快一个月没有说话了。
每天齐弩良晚上回家,蒋彧已经睡了,而蒋彧早上出门补课时,齐弩良还没起床。早饭和晚饭也都不在一处吃,中午那顿都在家吃,也会把时间错开。两人同时在家,就在各自的房间,客厅便成了楚河和汉界,进进出出都只是路过,绝不停留。
但又会暗自互相观察。蒋彧连续跑了一个月河边,那颗为他遮挡的柳树树叶越来越稀疏。齐弩良则试图从蒋彧每天的行动猜测他对自己的恨稍微消减一些没有。
只是蒋彧每天都一张冷淡的脸,喜怒哀乐都藏得很好,齐弩良一点也猜不出来。
应该是恨的吧,毕竟杀父之仇。他也不奢望蒋彧能够原谅他。
开学的日期渐渐临近,他们以前说好的,会一起去北京的话,恐怕不能实现了,还有以后会像家人一样在一起,也已经成为不可企及的奢望。
齐弩良心里空落落的,像他当年第一次踏出监狱门口那样,面对这茫茫人世,又一次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他这种人,或许本就不配得到幸福。
但有些事情,他还是得和蒋彧交代。至少,在永久的分别来临之前,他该给为以前的事给蒋彧道个歉。无论他和姚慧兰以及蒋明贵中间多少恩怨情仇,唯独蒋彧是无辜的。
他在烧烤店的最后一天班,并没有上到深夜。九点多周老板就提前关了门,请店里的员工去吃了饭。完了,给齐弩良结最后一笔工资,还封了一个红包,让他带给蒋彧。
十点多,齐弩良揣着这个红包回家,看到蒋彧房里的灯还亮着,犹豫一阵,还是硬着头皮敲了门。
敲门声刚停,门就猛地拉开。
他发现站在他面前的蒋彧脸上竟然有些慌张。齐弩良撇开对视的眼睛时,又发现蒋彧赤着脚,鞋也没来得及穿。
“哥……”
齐弩良把一路揣得温热的红包递过去:“那个,周老板托我给你的。”
蒋彧只是盯着他,没有伸手接。
“说你之前在他店里帮忙,还有你马上要去上大学了,给你封了个包。”齐弩良说完,把红包塞他手里,转身想走。
没办法,光是说这两句话,他那点勇气就用光了。他没办法去为那件事道歉,更无法承受蒋彧因此对他的责怪和憎恶。
蒋彧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又喊了一声“哥”。
他这才注意到,原来蒋彧还喊他哥。齐弩良心头一酸,紧跟着五味杂陈。想必那孩子也不好过,毕竟曾经一心一意地信任和依赖他。
“……我们谈谈吧。”
齐弩良咽了口唾沫:“好……好吧,谈谈。”
他进了蒋彧的房间。这孩子的房间像个女孩的房间,东西都归置得整整齐齐,不算新的书桌床柜都擦得干干净净,这时节,还有一股淡淡的花露水和蚊香交织味儿。是好闻的味道,让人心头安静得有些悲伤。
蒋彧让齐弩良坐在床上。
他说自己身上脏,只坐在了梳妆台旁边的角落里。他一身炭火烟气和汗臭味儿,和这里十分格格不入。就像他乱七八糟人生,也和蒋彧格格不入。他曾经还腆着脸地觉得,他们能做彼此唯一的家人。
明明是蒋彧说要谈谈,进了房间,却不说话,只是看着他。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齐弩良觉得蒋彧的眼神,有点可怜。
他有些紧张,还很难堪,又不自觉想起一月前的那晚。他瞥了一眼化妆台上姚慧兰的遗像,更觉得羞愧,连脸膛都开始发起了热。就算想要惩罚他、报复他,要打要杀都随便。他不明白蒋彧为什么选择那样的方式,如今让他在姚慧兰面前,也抬不起头。
这房间里实在很难再继续待下去,既然蒋彧不说话,他便硬着头皮开了口。
“蒋彧,你爸当年……是我失手打死的。”齐弩良深深吸气,然后一口气吐露了所有,“那混蛋打你,你妈妈为了保护你,差点被他打死,我情急之下用一把铁锹劈在他后脑勺上……
“说实话,我并不后悔,无论是那一铁锹,还是后面坐了八年牢。但后来看见你,我才知道我做错了,害你成了孤儿,害你过得这么苦。
“我这辈子过得孬,但自问不愧天不愧地,但唯独愧对你。我对不住你。
“我说这些也不是想狡辩什么,你恨我是应该的,你要是想出气,要打要骂……”
齐弩良话未落音,却被蒋彧打断:“我不恨你。”
被截下的半句话,被齐弩良咕噜咽了下去。他微张着嘴,有些难以相信。
“我真的不恨你。我去查你的判决,只是想了解你的过去。在看到判决书上‘蒋明贵’这个名字时,我花了好一阵才想起他是谁。我对他完全没有印象,甚至连他打我的记忆都没有。一个从未出现在我记忆里的角色,很难对他有什么感情,即使他是我生父。”
“你……真的不恨我?”
“我不恨你。”蒋彧垂着眼皮,“但我还是很难受,我知道你对我的好都是因为你愧对于我,愧对于我妈妈,而不是因为你喜欢我。你明白吗?”
若说蒋彧说不恨他是因为对父亲没有感情,齐弩良还稍微能够明白。但后边的,他真的一个字都听不懂。更让他不解和难堪的是,既然蒋彧不恨他,为什么那天晚上又要那么做。
“我不明白。”齐弩良眉头皱起,有些烦躁,下意识掏出烟来。他低着头拆烟盒,抽出一支烟叼在嘴上,又四处摸打火机,“我一点都不明白,我有时候真的搞不懂你。你既然不恨我,那你为什么……”到这儿,他又没办法说下去了。
“因为我爱你啊。”蒋彧抬眼看他,平静而伤心地说道。
齐弩良手里的打火机应声落地。他呆愣了一秒,弯腰捡起火机,突然起身就走。
“那什么,今天晚了,你早点休息。明天你给周哥打个电话,谢谢他的红包。”
“哥……”蒋彧一个健步冲上去,反锁上房门,站在门后拉住齐弩良捏着门把的手,迫切地倾倒着自己满腔的情感,“我真的爱你,我爱你好多年了,我再也受不了……唔……”
齐弩良捂住蒋彧的嘴,色厉声急:“这大半夜的,你突然发什么疯?”
蒋彧挣开齐弩良的手,他像是一只装满水的气球,已经绷到了极致,只需要一个小口子,就彻底不管不顾爆破开了。
“我没有发疯,我就是爱你,就像你爱我妈妈。”
“我不爱你妈。”齐弩良下意识大声反驳。
蒋彧也提高声音:“但我爱你。”
齐弩良掐着额头好一阵,才压下心头的惊惧,接着抹了把脸,尽量好声好气地试图和他讲道理:“小彧,你听我说,是不是哥之前一直不让你谈恋爱,只让他好好学习,给你的压力太大了?你现在已经考完了,马上就要去上大学。在大学里,你想怎么谈就怎么谈。你们学校的女孩,学习又好,人又漂亮,到时你肯定能碰上自己真正喜欢的人……”
“不会的,没有了,我不会喜欢谁超过喜欢你,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他用尽力气压下的火气,又被蒋彧这话给点燃了:“你疯了吗?你看清楚,我他妈是个男人,男人跟男人怎么在一起?”
“男人和男人也可以在一起。那天晚上我让你不舒服,但以后我可以做得更……”
“啪!”
生平第一次,齐弩良给了蒋彧一耳光。
但这一耳光却像是打在齐弩良自己的心肝上,脆生生地疼。他异常疲惫,还有不解:“蒋彧,你别再说了,你不要毁了你自己。”
“我没有……”他突然说不下去了,因为看到齐弩良流了眼泪。蒋彧一眨眼,也淌下两行泪水:“哥,对不起……”
“小彧,不要毁了你的人生。你该好好念完大学,然后结婚生子,你妈妈也希望你能过上正常的生活。”
“哥……”
“别再说了,都有些累了,早点休息吧。”齐弩良一把掀开蒋彧,拉开房门,回到了自己房间。
他没开灯,坐在一片黑暗里,指间的烟蒂发出微弱的橘光。
他和这点光亮一样疲惫又清醒。
即便是少年不知天高地厚的话,他也清楚蒋彧没有开玩笑。
想起过去的种种,那些亲近和撒娇,那些牵手和亲吻,那孩子在他漫不经心的时候,已经长成了大人,在他毫无知觉的时候,看他的眼神已经是情人的眼神。
齐弩良痛苦地抱着头,怎么会这样?蒋彧怎么会爱他, 怎么能爱他?
是他太笨了,他根本不会教育孩子,以至于把一个好端端的孩子养成了这样。也是他太迟钝,什么警觉都没有,任由蒋彧亲近,还为得到那孩子的亲昵而自鸣得意。
都是他的错,他总是在不停地犯错,从自己的人生,到姚慧兰的人生,再到蒋彧的人生,他把一切都毁了。
他简直该死,就是死了,也没有脸再见姚慧兰。他对不起姚慧兰,也对不起蒋彧。
用刚刚扇蒋彧那只手,齐弩良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