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 骄阳 第113章
作者:爱看天
白子慕经过摊位,看到那些白白的棉绒,停下脚步摸了一下样品。
董玉秀低声问道:“怎么了?”
白子慕道:“妈妈,这个好软,可以填在我的熊猫里。”
他的几个熊猫玩偶已经摆放了好几年,原先填充在里面的棉花几次水洗之后,已经结团变板,整只熊猫看起来都“瘦”了。
董玉秀停下来也摸了一下样品,很软的材质,是她以前从未见过的。
青年连忙起身,又一次开始宣传自家产品:“欢迎来看啊,同志你看这是我们厂自行研发的新产品,羽绒棉!你看这一袋,它和羽绒多像,又轻又细腻,一整团拿在手里特别保温!”他抓了一大团羽绒棉在手里团了团,又松开,“瞧,一点都不变形,蓬松度非常好的!”
董玉秀站在那里问道:“这是什么材质?”
青年听到她问立刻来了劲头,自豪道:“化学合成材料,超细人造纤维!”
“这能填充玩具吗?”
“当然了,保证无毒无害,质地良好!除了填充玩具,用它填充被子、羽绒服都行,又暖和又轻便!”
90年代和现在不同,当时最受欢迎的时髦面料都是人造合成的,像是尼龙聚氨酯一类面料,更是被时尚杂志吹捧为高科技布料。虽然“高科技布料”不如天然织物舒适,但用它制作而成的衣服不臃肿、易清洗,大部分还非常轻薄,很受年轻人欢迎,谁要是穿上一件这样面料的衣服,那可真是前卫人士了。
青年也在吹捧他手里的货物:“您看,这里有长丝和短丝两种,短丝柔软,长丝白净细腻,和羽绒相似度最高了。而且它比羽绒服还要好的一点就是,它不会钻毛啊!”
金穗微微拧眉:“用好一些材料的羽绒服,也不会钻毛啊。”
青年脸上红了一瞬,讪笑道:“那,那价格也不一样嘛,这个羽绒棉多便宜,你可以用它代替羽绒,能省很多的!”
金穗不满:“那不成造假了吗,还叫什么羽绒服,干脆叫羽棉服算了!”
董玉秀在一旁听着,心里微微一动。
……
回东昌小城的时间又推迟了几日。
董玉秀在车上还在思索,前面坐着的金穗有些想不明白,小声问道:“玉秀姐,咱们今年不是打算做羽绒服吗?进了这么多羽绒棉会不会影响制衣厂原本的进度?”
董玉秀道:“两种都做,回去之后再商议。”
金穗还想再问,就看到后视镜里的董玉秀手指放在唇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轻轻指了指趴在她膝上睡着的男孩。
金穗点点头,放轻了声音叮嘱司机开稳一些。
一路舟车劳顿,终于在晚上回到了东昌小城。
矿区家属大院的路很窄,汽车要停靠在胡同外,金穗扶着董玉秀下车,司机原本想过去抱下白子慕,冷不丁就看到一旁胡同树影下蹿出一个人来,差点滑一跤,等看清楚之后才松了口气:“东川啊,你这吓我一跳。”
雷东川从早上接到电话就搭车从乡下回来,一直在等,好不容易等到晚上把人盼回来,几步就冲过去美滋滋道:“叔,我来,我来!”
他嘴甜,跟东昌制衣厂这些人混得比白子慕还熟,尤其是董玉秀身边的几个得力人手,跟谁都能聊上几句。这边说着,就弯腰过去开了车门,刚好看到白子慕坐在车里揉眼睛,一副还未完全睡醒的模样,他看到雷东川先喊了一声哥哥。
声音很轻,雷东川还是听到了,就这一小声让他心都踏实了。
雷东川接了白子慕回去,跟在董玉秀身后小声道:“姨,房间我已经打扫好了,你床头柜上放着一个保温杯,里面水是下午刚烧开倒进去的,你晚上喝可以直接拿。”
董玉秀笑道:“好,多谢你。”
雷东川道:“不用客气,我晚上就跟小碗儿睡一屋,姨你有啥事就喊我,我耳朵可灵了,一听见就能爬起来。”
金穗听见看他一眼,笑道:“怎么,今天不把子慕背回你家去了?”
雷东川脸皮厚,权当没听见。
他以前的时候干过这事儿,有一回白子慕跟着董玉秀出差,去了翼城,住了一晚才回来,他那会刚念小学三年级,想得都快哭了,瞧见弟弟之后背起来就跑回自己家,谁说都不好使,就是不肯还回去了。
这事两家大人经常拿来打趣,金穗经常来,因此也知道。
雷东川头两年还有点不好意思,现在家里人说多了,他已经没感觉了。
不能把弟弟背回自己家,他就留下呗。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留宿在这边。
雷东川心安理得住了下来。
白子慕在车上睡了一路,但回家之后还是有点迷糊,雷东川给他擦脸,又塞了牙刷给他,小孩也认真站在那刷牙,仔仔细细刷着还在那数数,雷东川瞧见他就高兴,尤其见他这样更是乐得不行,凑过去“叭”地一下亲在那头小卷毛上。
白子慕手上刷牙的动作顿了顿,像是反应了一下,才抬头去看他,微微拧起眉毛像是不满。
雷东川赶忙道:“我刷牙了,真的。”
白子慕缓声道:“那也不行,不可以乱亲。”
“没乱亲,我就亲你一个,我可是你亲哥!”
“那也不……”
雷东川跟他挨着,肩膀轻轻碰他一下,亲昵道:“哎,小碗儿,你想我没?”
白子慕说到一半的话停下,想了片刻,点点头。
雷东川比他大方多了,小声嘀咕道:“你都不知道我多想你,你那天就留个小纸条,你都不知道我回来找不见你多心急!你下回别自己跑出去了,一定要去,就等等我,咱俩一起呗?”
白子慕“唔”了一声,还在想。
雷东川一见他这样,就挑眉道:“这事你还要想啊?”见白子慕刚要点头,立刻就一边磨牙一边上手给他挠痒痒,“我帮你想想啊?想好没有,再想啊?”
白子慕差点被嘴里的牙膏沫呛着哈哈哈笑个不住,浴室太小,他想躲都没地方躲,被按在那挠了一顿痒痒,最后都伸手去拽雷东川耳朵了,“哥……哥哥,错了!”
两人从浴室出来,一个眼圈微红,还含着一点刚才笑出的眼泪,另一个耳朵被扯红了一片,连带着耳垂下方一小片脖颈那也红了。
小哥俩打闹一阵,晚上睡觉的时候自发自觉,和好如初。
金穗走得晚,刚好瞧了个全场。
这画面她不知道看了多少次,每回瞧见还是忍不住笑着摇头,低声道:“玉秀姐,我这两天刚觉得子慕在外头长大一点了,可一回来跟东川这么一闹腾,又跟小孩儿一样了呢。”
董玉秀轻声道:“东川护着他。”
金穗顿了一下,轻叹一声:“其实他在咱们面前,也可以这样的。”
董玉秀捧着保温杯沉思片刻,道:“是我不好,如果我身体好一些,子慕也不用这么急着长大。”
金穗道:“玉秀姐,你可千万别这么想,他也是疼你,我们好些人都念叨呢,子慕长得漂亮,学习又好,对你也这么照顾,真是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有这样的福气,也生一个子慕这样的乖宝宝。”她想了想,又补充道,“要是实在不行,生个东川这样的也行,感觉长得15岁就能自己养活自己了,能干好多活啊!”
董玉秀笑道:“那怎么行,还是个孩子呢……”她手上用了点力气,保温杯纹丝未动,又试了两次手都拧红了也没见保温杯盖子打开,只能递给金穗道:“你试试,东川手劲儿太大了,这盖子我弄半天打不开。”
金穗力气在制衣厂算大的,但也打不开,最后只能去找了把螺丝刀给撬开一点缝隙,好歹给打开了。
金穗看着那保温杯,心想,她可能还是低估了雷东川,这么大的力气,怕是14就行。
走廊隔壁小卧室里。
白子慕被挠了一通痒痒肉,困意已经消散大半,躺在那翻了两次身,努力寻找舒服的位置继续睡觉。
雷东川刚才还在闹,但这会儿已经舒舒服服睡着了,还打起了小呼噜——他已经好几天没睡好了,今天接到人,踏踏实实睡了个好觉。
白子慕也是几天没睡好,在车上睡得断断续续,也不舒服,好不容易到家了却精神振奋,一点都不能接茬睡下去,一时心里有些委屈。他看看一旁的雷东川,忍不住把脚搭在他肚皮上,先是一只脚,见对方没什么反应,又搭了另外一只脚。
雷东川睡得可香,也不知道梦到什么好吃的,还咂了一下嘴。
白子慕一双脚挨在对方身上,困意像是顺着传递过来,横躺在床上也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两个人都起迟了。
董玉秀来叫他们起床吃早饭的时候,两个人还睡得四仰八叉,俩枕头没一个枕着,白子慕抱着个枕头横躺在那,雷东川枕头已经滚到床下去了,手里抱着白子慕一只小脚丫,恨不得都贴到床边去睡,就这样,愣是睡得特别踏实,没一点醒的迹象。
雷东川在外一贯霸道,谁也猜不到他在家——在床上,能被弟弟欺负成这样。
董玉秀看了失笑,敲了房门喊他们:“子慕,醒醒,起来吃饭了。”
白子慕“唔”了一声,还未睁眼,一旁的雷东川已经先打了个哈欠坐起来了。董玉秀见他们醒了一个,也就放心了,叮嘱道:“东川你慢慢喊弟弟起床,我先去制衣厂,上午的时候让人送东西过来,你们不要出去,就在家等呀。”
“哎。”
雷东川起来之后,先去找了鞋子,把白子慕哄着起来,给他穿了鞋。
白子慕坐在床边,头发卷翘起一撮,垂眼看他。
雷东川给他穿好之后,见他没动,问道:“怎么了,这鞋不舒服?”
白子慕摇摇头,站起来跟着他走。
外面客厅茶几上,有董玉秀给他们留的早餐,是面包和两瓶牛奶,雷东川瞧见就拿起来:“去奶奶那边吃吧?牛奶热一下给你喝。”
白子慕嗯了一声,跟着去了隔壁。
雷奶奶也准备好了早餐,老太太按照惯例去街上买了油条,还有两碗胡辣汤,瞧见他们过来笑道:“我就猜着要回来吃早饭,来来,子慕过来我瞧瞧,瘦了一点,下巴都尖了。”她拉着白子慕过去坐下,又端了一个小竹筐过来,“瞧,今天奶奶出门看到有卖油馓子的,就买了一点回来,这边是五香的,那边是甜的,你们自己拿着吃啊。”
雷东川去热了牛奶,自己那碗没加糖,白子慕的加了两勺白糖。
桌上饭菜很简单,但都是白子慕从小到大吃惯了的东西,热乎乎的吃下肚人也慢慢醒过来。
上午,司机送了两大麻袋东西过来,扛着放在院子里又匆匆走了。
雷东川好奇,问道:“这是你在沪市买的东西?买什么了,怎么这么大一袋啊。”
白子慕找了剪刀,走过去一边拆一边道:“买了很多,这是第一批,后面应该还有几袋。”
“什么东西……”
“哗啦”一声,麻袋松开,露出了里面一包包各式各样的扣子,虽有一层透明袋包裹,依旧在阳光下反射出细碎光芒。
雷东川拿起一把,疑惑道:“扣子?你买这么多扣子干什么。”
白子慕道:“卖钱。”
白子慕在沪市购买的东西陆续送到,除了扣子,还有成卷的皮筋,大多是浅色系,五颜六色的叠放在那像是小山一样,颇为壮观。
雷东川大概猜到他要做什么了,他见过方启他妹送给白子慕的那个发圈,这些扣子里有一种塑料小兔子的,串在上面倒是跟那个发圈很相似,只是看着质量更好些,而且毕竟是沪市刚流行的款式,东昌小城还从未见过,这么多样式,凑在一处确实挺吸引人目光。
雷东川拿手抓了一把,拧眉道:“这么多,咱们要穿到什么时候?”
白子慕不答反问:“哥哥之前收了鳝鱼,带回市里给谁了?”
“给咱们班杜明了呗,你不是知道的吗,杜明家爸妈都下岗了,赚点钱不容易,我就想让他过一遍手倒卖去市场上,咱们省点事,他也赚点钱……”雷东川说了一半,忽然道,“你想这些扣子也给杜明串?”
白子慕道:“嗯,他一个人弄不完,还要多找一些人。”
这两年矿区效益不好,陆续有人下岗,整个家属大院都人心惶惶,杜明家最倒霉,他爸原本是个小领导,但整个矿车维修车间都被裁掉,领导更是以身作则,先下来了,紧跟着杜明他妈也丢了工作。杜明他妈接到通知那天心里难受,坐一趟班车要2毛钱,她愣是没舍得坐车,自己走回家的时候脚上都磨了俩水泡。
没了工作,只能“下海”,但也不是人人都能扑腾起浪花的。
他们在矿区工作了十几二十年,人到中年,除了矿上的技术工作,其余的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会。
杜家上有老下有小,杜明他爸一咬牙,就去跟人去了省城合伙修车,好歹是做技术出身,一切从头学也来得及。杜明他妈则去菜市场租了个摊位卖鱼,每天起早贪黑,杜明懂事,每回放学第一个跑回家,帮着他妈干点力所能及的活。
雷东川去找杜明的时候,他手里正拿着一条鱼在刮鱼鳞,鱼尾巴乱甩,杜明涨红了脸连连摆手:“老大,你别过来,小心弄你一身,这里很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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