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仆人 我的仆人 第48章
作者:康塞日记
陈医生严肃地点了点头,然后招呼了一下病人另外两个姗姗来迟的病人家属,领着去办公室交待病情和办理住院了。
一个大个子,一个斯文的眼镜儿,说是家属,其实更像是里头那个大人物的下属,在这家北市最好私立医院干了这么多年,什么权贵都打过交道了,但这一堆人,还真不太一样,不像是领钱办事的那种,是真心疼着急里头那个病人。
“不是玫瑰,不要当玫瑰,是月季,我是月季……”
“什么?”温励驰脑袋嗡鸣,蹲在病床边,手紧紧攥着段顺滚烫的手,今年是个大寒冬,才在室外稍微待一会儿,他连眉毛都几乎染上了冰霜,那么凉,可他丝毫感觉都没有,眼里心里都只剩下了面前的人。
段顺面色通红,皱着两道细长的眉,一直在不停地说胡话。
温励驰凑过去努力地听,听明白了以后,心尖狠狠颤抖了一下。
“什么月季,什么玫瑰?”他眼睛赤红着把段顺的手抵在自己的唇边,小声地说:“你是岩蔷薇啊,不屈不挠、裂岩破土的岩蔷薇。宝宝,听到了就答我一句好不好,振作一点,勇敢一点,好起来,看看我……”
他几乎是祈求了,段顺的手却软得跟脱力了似的,不给他任何回应,因发热而殷红的嘴唇不断地翕张,眉眼皱得展不开,像正在忍耐着巨大的痛苦。
这样锥心的对话,发生在一对这么年轻的有情人身上,实在太残忍了,为段顺做心电图的护士不落忍地提醒了一句:“先生,病人现在是谵妄状态,您跟他说话他听不懂的。”她的声音并不小,但这个即使衣衫狼狈也不掩矜贵的alpha跟没听见似的,依旧红着眼眶死死握着病人的手,说着对方根本听不见的话。
“段叔,我是小驰,嗯,昨晚出了一点小状况,小段顺的手机现在在我这儿。”病房外,走廊上,早晨八点的阳光耀眼却没有温度,温励驰披着一件大衣,脚下趿拉着一双棉拖立在窗前,眯着眼睛跟突然打来电话的段叔交谈。
段顺性命垂危,他不敢有任何隐瞒,但也不能完全照实话说,老人家受不得吓,所以他尽量用了一些较安全的词,“我们现在已经在医院了。嗯,您别着急,他现在生命体征已经稳定了。”
走廊尽头有人提着果篮走来,路过他的时候惊异地打量了他好久。
温励驰不为所动,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肯定糟糕透了,但一整晚,鸡飞狗跳的,又睁大眼睛陪了一晚上床,他哪有时间收拾仪容仪表,就连罩在外头这件大衣都是萌小龙借他穿的,“火车晚点了?别,走高速太慢了,我帮您订张最近的机票,现在就派人接您去机场,您千万别乱走,就在火车站等着。嗯,都好,小球不知道,可能现在还没起床呢……”
挂掉电话,温励驰揉着眉心返回了病房。
段顺睡着了似的躺在床上,假如不是脸上那张刺眼的吸氧面罩,就跟每天窝在他书房里睡着的模样没有差别。
他在床边坐下,像昨晚一整夜做的那样,把手先放到自己胸口捂热,然后伸进被子里和段顺十指相握。
从昨晚段顺突然开始说梦话,到他发现段顺发高热,联系医院,然后急唤陈叔发动那架他有时去国外出急差才会用的直升机,再到今早,短短七个小时,简直跟掉进了一场噩梦一样。
温励驰觉得他已经在接受了,从他和段顺决定顺其自然那天,他就有了心理准备,段顺就如同一座危房,每天坏掉一点点,他知道早晚会有那么一天,自己会亲眼目睹这栋屋子的坍塌。
他每天都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每个早上起来,看到段顺在自己怀里安然睡着,他都会向上天感恩一次。
他努力把这场厄运当做一场梦,像梦见段顺亲吻他那样去梦。人会有美梦,当然就会做噩梦,他都清楚都服从。
但不能这么快,不能。
他以为自己足够坚强,至少比段顺坚强,但当第一片碎裂的瓦砾真的砸到头顶,看到段顺痛苦地躺在一堆仪器里,而他站在一边无能为力,他才知道他接受不了,他永远会因为看到段顺痛而痛,从前没发现自己爱段顺的时候他就痛,如今越爱越痛。
假如这世界上真有所谓的命,如果真有应愿的神佛,温励驰想他甚至即刻就会动身,一步一叩首,叩到长生天的脚下,割头相替都甘之如饴,只求段顺能得那么一天、一分钟的展眉和健康。
只是那样的地方在哪里呢。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吧,医生查完房后,段顺终于醒了,其实昨晚断断续续地,他也醒过几次,只是时间都不长,几分钟不到就又睡了过去。
“宝宝。”温励驰的嘴唇轻轻颤抖了一下,慢慢趴过去,把脑袋凑到段顺上方,轻声问:“舒服点了吗,点头,或者摇摇头就行,不用作声,啊。”
段顺的眼皮微启,视线一直跟着他,听他问完,几秒钟后,迟钝地点了点头。
温励驰于是就笑了,满是血丝的眼里闪出泪花,虚虚地将整个身体罩在了段顺身上,像一个拥抱,“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没多会儿,大屋那边,温姨打来了电话,说小球醒了,看他们俩都不在家,可能是也预料到了什么,哭着闹着一定要找他们。
温励驰没什么表示,这儿正乱着呢,哪有空管一个孩子,就说让他哭会儿吧,哭累了睡着了就弄回房间去。
温姨在那边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应了一声“好”,可马上,声音有些颤抖的,突兀地问了句,能来看看小段顺吗。
温励驰顿了顿,并没立马作答,而是朝段顺看了眼。
他们家来医院的人已经够多了,他陪床,周少言萌小龙,一个刚给段顺拿药回来,一个回大屋取他和段顺的衣物,再一个段叔,也在路上了。人太多了,对段顺的休养没什么好处。
欲言又止的一道目光,段顺好像看懂了,轻轻朝他眨了一下眼。
那是同意的意思。
温励驰心神一摇,注视了他一会儿,半晌,没有任何意见地,转头立马低声答应了电话那头,说等会儿就打个电话给萌小龙,让他顺道把他们俩捎过来。
挂完电话,温励驰假装喝水,拿起矿泉水,背过身面无表情地仰起头,其实也没喝,就是瞪着通红的眼睛盯了一会儿天花板。
段顺很喜欢瞒着,做的检查,吃的药,总是遮遮掩掩不愿意让别人瞧见,就跟捂一个疮疤一样。可今天,在意他的亲人和朋友们,想来看他的,有一个算一个,他竟然都想见一见了。
这简直像一场告别。
没多会儿,南边的人打来电话说已经接到了段叔,最近一趟的航班在一个半小时以后,大概会在下午一点抵达北市。
接完一个电话还有一个,萌小龙无奈地求助他,说到了医院门口了,小球突然哭闹起来,不敢进来,说要爸爸哥哥来接。
温励驰开的扩音,小球的哭声一传过来,他立马转头看了眼段顺,醒了十多分钟的神,段顺已经能完整连续地讲话了,手指头在他手心抠了抠,小声说了句:“去吧,我没事。”
温励驰摸了摸他的头发,点了头。
这个病房是个套间,温励驰到外间把怀里抱着个药袋子,躺沙发上打盹的周少言轻声喊了起来,请他看顾一会儿小段顺。
周少言闻声马上起身朝里间走去,温励驰该出门才对,脚步搁了搁,却转身也跟着进去了。
进去也不做声,拿棉签沾水给段顺润了润嘴唇,又帮他把床摇高一点坐起来,忙活半天,再三确认段顺状态还不错,周少言开始催了,才裹好大衣出了门。
走到楼下门诊大厅的时候,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温励驰看见了一个熟人,唐连,手里提着一袋药,走路仍有些一瘸一拐,裤脚挽着,脚上那几块大夹板已经没了,可能今天就是来拆夹板的。
下意识的,温励驰攥了攥拳,眼里升腾起一股危险的怒意。
他想教训唐连真的很久了。
但他并没做什么实际行动,今天情况实在特殊,他耽搁不起。
唐连就那样慢吞吞地从人群里走过,他凉凉地看了两秒钟,转身趿着拖鞋快步往停车场走去。
刚走出门诊大厅,身后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温励驰下意识一甩手,把那只手打掉以后回头看,好啊,他不找唐连麻烦,唐连居然找上了他。
“温董,又见面了。”
温励驰冰冷地瞧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他实在没工夫跟这个伪君子耍什么太极。
“温董看着身体还不错,应该不是你生病吧?”唐连却追了上来,俩人一个瘸一个穿着拖鞋,都走不太快,你追我赶的走出十多米,最后在一条僻静廊道里竟然并起了肩,“是不是小顺住院了?我没有恶意,如果是的话,我想看看他,他在哪里?”
“不必。”
“温励驰!”三番两次被甩脸子,唐连脸上有些挂不住了,都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温励驰这是什么态度,之前就算两个人不对付,表面上还算那么回事儿,现在是怎么,从他这儿赢走段顺以后,装都懒得装一下了吗,好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傲慢,我看望段顺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有什么资格替他做决定?”他嫉妒得红了眼,竟然没发现温励驰周身凛冽起来的气场,“你是不是很得意,可是我没有输你,我只是输给了小顺,他爱你比爱我多,所以你才能把他从我这里抢走。”
温励驰脚步顿了顿,但没停下。
“你这么禁锢他的自由,这么防着我,你是真的爱他?也不见得吧,你只是不习惯一手遮不了天,你只是看不惯你从小养的狗认了别的主!”
温励驰彻底停了下来,手背青筋因攥拳的动作暴浮起来。
挺早以前其实他就有此感觉,比起竞争段顺的爱,唐连似乎更乐于和他针锋相对。
自然界里的雄性都有此通病,自己打来的猎物自然没有从对手口里夺来的有滋味,唐连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重心早就偏移了,也许意识到了,不想承认而已。
温励驰从不喜欢解释多余的事情,他和小段顺如何相爱,为何相爱,爱得有多深,不需要对任何人解释,被误解又怎么样,除了小段顺的亲人朋友,其他人算老几?
唐连是故意在激怒他,为了那点儿可怜的面子,贬低小段顺又恶意扭曲他,只为在他这里占到上风。他知道,所以他只是深呼吸一口气,就松开拳,加快脚步往停车场赶。他的风度和教养不允许他当街和人起争执,那是他曾经最鄙夷的行为,而且小球还在哭,段顺也在等他。
他回头一拳揍在了唐连的鼻梁骨上。
很清脆的一声暴响,是人体砸到钢化玻璃上发出的声音,混着风声向远处传开,门诊门口来来往往的人都惊愕了,纷纷朝他们看过去。
隔得远,其实看不大清脸,但也是一场好戏。文明社会,爱面子大过命的有钱人常常出入的顶级私立医院,居然光天化日出现两个扭打在一起的alpha,多刺激。
不,那根本算不上扭打,纯粹是一方面对另一方面的虐殴。
温励驰拎着唐连的衣领,一拳接一拳面无表情地揍向唐连的脸,像乡下的人们过年时候打糍粑那样用尽全力酣畅淋漓,拳拳都带着让人牙酸的肉痛声。
他的手法很生猛,看得出没受过专业训练,但胜在狠辣,劲力又大,唐连根本没有还手的时间和机会。
没一会儿,唐连的脸上就开了花似的全是血。他头晕目眩地直起腰,试图反抗,刚抬起手,就被温励驰一脚踹翻在地上,接着尾椎骨被死死踩住,龇牙咧嘴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唐连,一次又一次!”温励驰半蹲下来,大衣和里头的睡衣领口稍微敞开了点儿,露出贲张充血的颈部血管,他拽着唐连的头发把那颗全是血的头扬起来,唐连被他释放的敌对信息素压得几乎喘不过来气,喉咙里发不出声,只是恐惧地瞪着他。
温励驰不为所动,眼神阴鸷得像失去理智的野兽。
他也确实是疯了,被日日夜夜的痛苦和留不住段顺的不安逼疯的。他行事从不这样血腥鲁莽,和一个alpha当街厮打起来,这样跟一头野兽有什么区别。
但不得不承认,做一头野兽确实很爽。
他压抑得太久了,太多事禁锢着他,太多事要他拿决定,从昨晚到现在,他接的每个电话都因为他是高高在上的温董,是温家的一家之主,所有人心里的顶梁柱。
但现在,他终于有了个理由可以释放自己,可以痛痛快快地当一次普通人,就像糖果市场街头那个老婆被人欺负了的alpha一样,不需要管场合,只看心情,冲动地撸起袖子为自己的爱人打一次架。
多神奇,他从不知道,当他爱上一个人,原来也可以粗俗如个妒夫。
“你也配提小段顺的名字?”温励驰几乎打红了眼,“你知不知道,要不是他离开了我几年,你现在连给他敬茶都排不上队!你以为你做的事很神不知鬼不觉吗?那条山路,那场车祸,监控拍得一清二楚,我和小段顺也都一清二楚!你年纪小,我们不想毁你前途,但不代表你就平安无事,今天起,你最好给我夹紧尾巴做人,日日夜夜祈祷小段顺能平安健康!否则,你让他吃的那些苦,受过的伤,我他妈绝对会千万倍还到你身上!想到我这儿找死的人不止你一个,你要是不信,大可以试试看,看我温励驰走到今天是不是靠做慈善,看我到底能不能一手遮住你头顶这片天!”
第75章
段顺盖着毯子坐在轮椅上,挨着落地窗看外头的景。
身后温姨突然喊了他一声,他慢吞吞转头看,眼前被递了杯热水,“喝点水,嘴都起皮了。”
“啊,是吗?”段顺慢慢抬手去接水杯,说起这个,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偷吻温励驰那次扯的谎,现在想一想,真够傻的这借口,温励驰比他更傻,居然还信了。
想起那时候,他还比较健康的时候,他忍不住露出一个笑。
“我来拿我来拿。”段顺还没来得及碰到水杯呢,趴在他膝头摇头晃脑背书的小球急急地先站起来接了,两只小手捧着纸杯,煞有介事地嘟嘴吹了吹,小心翼翼地递到他唇边,“爸爸,喝水,多喝点水病就好啦。”
“哎,谢谢宝宝。”段顺轻轻笑了笑,把氧气罩稍稍拉开,张开嘴抿了一口。其实也没吹凉,但那份儿心疼爸爸的心意是到位了,跟这水似的,十足十的滚烫。
喝完,温姨把水杯给拿走,小球又重新在段顺膝头趴下来。还是那首儿歌,背来背去总念不对鸭和嘎的顺序,段顺都不爱纠正了,听多了,小嘎子反而还顺口些。
嘟嘟囔囔读了一会儿,小球抬头问:“爸爸,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呀?”
“快了,快了。”〔韬炮〕
话是这么说,段顺重新将目光投向了楼下的廊道,心里其实也没个主意。
一小时前,温励驰出去接小球,没过一会儿,在床边守着他的周少言突然接了个电话,段顺不太听得清对话,但他猜是温励驰打来的,因为周少言张嘴先应了一声“老板”,然后皱了皱眉,像是听到什么离谱的事情,顿了顿,又说什么“嗯,等龙哥一上来我就马上下去处理。”
段顺本来想问清楚的,刚张开嘴,小球一行人就来了,几个人人一推开门,周少言马上站了起来,然后跟萌小龙打了个招呼就匆匆离开病房了。
一见着面,小球哇一声哭了,立马扑到他怀里,说:“爸爸,你很快就要死掉了吗?呜呜呜,你不要死掉好不好……”
段顺被吓一跳,叹了口气,隔着氧气罩闷声答:“我尽量,我尽量。”
小球马上哭得更厉害了,不够高的缘故,踮着脚,别提多辛苦了,所以只坚持了一会儿就改成了趴到他手心,那么多小珍珠,热乎乎的,几乎给他洗了个手。
应付完小球,温姨和萌小龙又迎上来围着他嘘寒问暖起来,这样寒暄一阵子,他开始频频往外头望,温励驰怎么没进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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