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仆人 我的仆人 第49章
作者:康塞日记
他有点不安,再想到周少言刚才凝重的表情,更按捺不住了。
出什么事了?
他赶紧悄声问了一问萌小龙。萌小龙目露茫然,可能也觉得莫名其妙吧,挠了挠头,告诉他,他也不知道周少言要去干啥,或许是公司的事儿吧。然后再说到温励驰,说他老板压根没上楼,接到他们以后,一行人本来走得好好的,突然出现一个中医馆,温励驰看到了,说要去看看,很快就回,就撇下他们走了。
当时听了,段顺的第一反应是哑然失笑。
温励驰大概是去看中医能不能有办法吧,他家少爷最近老神在在的,前几天还说给他求了个玉镯呢,等开完光就给他戴上。用的竟然是“求”字,他当时好惊讶,从来不信命的人竟然迷信起来了,这真是病急乱投医,他都这样了,大把大把的化疗药都不起效,中药又能顶什么用呢。
笑了会儿,他叹了口气,让萌小龙把自己从床上弄下来往窗户边放,温姨一开始还不让,他坚持,她拗不过,骂一句“你跟小驰有时候真是怪道般配的一对主仆!不该拗的时候死拗!”然后让到了一边去。
段顺没想到这种时候了还能挨顿骂,摸了摸头发,乐了。
他最后还是下了床,进住院部的最短路线就是下面这条道,他想第一时间看到温励驰进门的身影,然后做好狠狠取笑他的准备。
没过多会儿,他果然蹲到了温励驰,大高个儿,特别贵气一个帅哥,穿得却挺不像样,睡衣外头搭一件黑色毛呢大衣,趿拉着拖鞋从庭院往楼里走,手里还提着几大袋牛皮药包,脚步慢吞吞地,跟在自己家里散步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住院的病人呢。
段顺脸上马上露出了一个欣喜的笑容,推一推小球的脑袋,朝楼下扬了扬下巴:“你哥。”
小球一回头,惊喜地笑了:“爸爸你好厉害啊,哥哥真的很快就回来了!”
“那可不,不然怎么你是儿子我是爹呢?”
小球理解了一下,严肃地问:“那我以后比你厉害了我可以当你爸爸吗?”
萌小龙在一旁削苹果呢,一听,乐出了声:“真行,这孩子。”
段顺也给气笑了,抬起手给小球来了个脑瓜崩:“等下辈子。”
小球当真了,捂着脑袋笑:“那你答应我哦,下辈子不可以先有别的爸爸,我要当你的爸爸。”
想给别人当爸,这是每个男孩儿的通病吗?段顺问:“为什么想当我爸爸啊?”
让小球当了,他亲爹上哪儿去。
“因为我觉得当儿子很幸福,很开心。”
段顺的笑容慢慢消失了,露出一种隐隐的悲伤。
他以为小球是在逗他玩儿,没想到这孩子竟然是认真的,小球是真的觉得给他当儿子很好,好到甚至想跟他对调身份,让他也感同身受这种幸福。他鼻子一酸,心里头热乎乎的,这孩子,他肯定不知道,就这一句话,让他觉得这辈子都不算白活了。
注意力被短暂地转移这么一会儿,再看向楼下的时候,段顺的视线凝固住。
温励驰走了半天,都快进住院部了,突然转了个方向,走到垃圾桶旁边以后,呆立了一会儿,把手里的药包提起来盯着看了两秒钟,然后,毫不犹豫地丢了进去。
段顺惊愕而疑惑地拧起了眉毛。
这是?
他只看得到一个背影,温励驰石像似的原地站立了几秒钟,然后走到垃圾桶旁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发了几秒钟呆,突然弯下腰,手肘撑在膝盖上,两只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段顺搁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攥起了拳头。
温励驰哭了,他正在无人的地方痛哭着。
怎么突然……段顺瞳孔颤了颤,咬住下唇,心里一阵钝痛。转而他想到,不,也没有很突然,他能想到那药没用,温励驰怎么能想不到呢。他只是太想救他了,而往往一个人越急迫,当他后知后觉恢复判断力,发现做的全是无用功时,就会越自责越痛苦。
从得知他的病情严重性起,温励驰好像总是在行动,都知道没用,可就是不放弃,之前努力劝他积极治疗,多方奔走频繁联系医生讨论治疗方案,现在背着他偷偷寻医。
他总是那样乐观,强势而天真的乐观,这是头一次,段顺看到他这样脆弱。不,或许只是第一次被他看见而已,段顺的脸色变得苍白,在这之前,他甚至都没发现温励驰的状态有任何不对劲,温励驰的状态一直很稳定,温柔、体贴,每天都有极丰富的情绪用来挑动他闷闷不乐的心情,可人又不是机器,怎么可能每天都保持同样亢奋呢。
如果有,那只能是装出来的。
段顺很艰难地忍住流泪的冲动,无能为力的感觉他太清楚了,他被击倒一次就已经认输,而温励驰,或许这是温励驰的第千千万万次站起又倒下,他或许一直都在循环沮丧——重整旗鼓——沮丧——再重整旗鼓的过程。
而这样艰难的一路,连他都不曾给予温励驰任何支持。得拥有多么强大的意志力和勇气,才能支撑住一个人这样内耗自己呢?
“爸爸,你怎么啦?”看他脸色不对,小球问了句。
“什么,什么?”萌小龙也站了起来,紧张地放下苹果,从比较远的沙发那儿走过来。
温姨也问:“哪里不舒服吗?”
“我没事!”段顺回过神,立马伸手把窗帘拉上。他把仨人的视线都遮得干干净净,然后朝萌小龙笑了笑,“楼下有对情侣,小孩子看了不好。”
萌小龙先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温姨也松了口气,使劲拍了拍胸口给自己顺气。
越不让看,小球越好奇,探头探脑的,“不许看,要长针眼的。”段顺拉住他的衣领,边挪动轮椅边把他往后扯,扯到看不见楼下的距离了,他拍了拍小球的屁股,把孩子往萌小龙那边推了过去,然后抬起头平静说:“温姨,萌萌哥,你们带小球出去玩会儿吧,我有些话想单独跟少爷说。”
“啊?”萌小龙有点犹豫,牵着小球的手,欲退不退,“屋里一个人也不留啊?”
“嗯。”
“这可不行,你们俩兄弟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姨说的?”
段顺心想,那还真不能当着你说,等会俩“兄弟”要是亲上了,那不得吓您老人家一大跟头,嘴上却安抚着:“我一个人能行。”
“你……”萌小龙欲言又止,“你不是想做傻事吧?可不能啊兄弟。”
“唉……”段顺忍不住笑了一声,“我也得有作案条件啊,我拿什么做傻事?是拿氧气管勒死自己,还是吃苹果噎死自己啊?我现在连个瓶盖都拧不开,哪有这个力气。”虽然是这么说,但段顺不得不承认,跟周少言在一起呆久了,他萌萌哥真是多了不少心眼啊。
萌小龙被说得有点赧然,段顺都这么保证了,他也不好意思再疑神疑鬼了。
他牵上小球转身走,没走两步,不太放心地还是回头问了问:“你就坐这儿?要不要上床躺着?”
段顺摇了摇头,萌小龙于是没再说什么,跟温姨使了个眼色,俩人一左一右牵着小球退出了病房。
公共洗手间的洗手池没供热水,温励驰打开水龙头接了捧水往脸上扑,隆冬的水刺骨的冷,他咬着牙打了个寒战,等稍微缓过来了点儿,又往脸上扑了好几捧冷水,如此几个来回,等到眼圈的红终于退得差不多了,他随意揩了揩脸重返病房。
隔得老远,他看见门口的长椅上坐着仨人,萌小龙和小球,还有他老姑,老少三代,大头挨小头,正津津有味地盯着平板看动画片。
周少言让他派去处理唐连了,萌小龙和他姑又在外头,那段顺岂不是没人管。他皱了皱眉,走过去一问,结果竟然是段顺自己喊他们出来的。
温励驰的心尖跳了跳,赶紧推门进去,入眼的场景,却让他呼吸都险些暂停了。
段顺孤零零地坐在轮椅里,右手举着氧气面罩对着落地窗仔细端详着,稀薄的日光打在他俊秀的侧脸上,有种炙烤下的蜜蜡逐层融化消失的透明感。
作者有话说:
虽然但是,中医是我国重要的瑰宝之一,要辩证地看待,尊重其价值。
第76章
“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温励驰的声音,段顺惊讶地转头去看,刚张口,身体被一道压迫性十足的身影罩住,骇得他一时不敢开口。
温励驰的脸一瞬间离他极近,剑眉紧蹙,面色冷硬地瞪着他,俯下身两只手撑在轮椅两侧,手背血管暴浮,看得出在发怒失控的边缘,但竭力死死压抑着,语气既慢且轻:“我什么都顺着你了,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他做什么了?段顺愣了愣,旋即,意识到什么,低下头看了看手上捏着的氧气面罩。
温励驰也觉得他存了想死的心思?
“没有,我什么也没做啊……”他有点哑然,也有点想笑,但温励驰瞪得太吓人,他实在不敢真的笑出声,赶紧把面罩盖到脸上,些微泛白的氧气从导管溢出,顺着面罩缝隙漏到外头,他没吸到什么氧气,但管不了那么多了,先解释:“唉……我话都说不顺了,你先离远一点好不好?”
温励驰不走,居高临下,死死盯着他不做声。
“我等你等无聊了,想看一下氧气是从哪儿出来的。”段顺轻声细语地,边快速地解释,边伸手不住地抚摸温励驰紧绷勃发的手臂肌肉,他家少爷的弦儿是真绷得太紧了,简直像个待战野战军,给个命令能直接冲出三里地外突突突给敌人一梭子,他感到心酸,再三地保证:“真的,真的真的真的。”
“好好的,看那个干什么?”温励驰的脸色依然沉重,有些半信半疑的,但在段顺的安抚下,身体不再那么僵硬,缓慢地在轮椅前蹲了下来,过了会儿,没好气地抬起手给他重新戴氧气罩。
段顺略微弯下腰配合,等面罩戴好了,礼尚往来地给温励驰把大衣领子给拉了拉,领口上有点水珠,他不着痕迹地往温励驰脸上打量一圈儿,发际线边上也有水印。
这天儿,水多凉啊,他心疼地摸了摸温励驰的耳垂,“吓着你了吧?”
温励驰微微闭了闭眼,歪着头在他手心蹭了蹭,低低应了声:“嗯,吓死了。”
“你们一个个的,我有那么傻吗?”段顺挺不好意思的,他现在真是随便干点什么都能让旁边的人一惊一乍的,“我好不容易活到现在,自杀干嘛,那多疼啊。”
温励驰不作声,只是环着他的腰,把头埋进他怀里,小孩儿抱母亲那样,特有安全感的一个姿势。
段顺笑了笑,任他那样趴着,手掌轻轻拍他的肩膀,哄小球睡觉的动作,一下一下,很柔和,突然,他想起什么似的,低头说:“少爷,你以前是不是跟我说,你不信命。我本来也不信命,后来,特别信。可你说到底什么才是我的命呢,我什么都怕……”
听到这里,温励驰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徐徐把头抬了起来,没什么血色的薄唇轻轻颤抖着,眼里是不可置信的光。
段顺注意到他在盯着自己看,很短暂地笑了笑,“我一辈子都在怕,所以我什么都不敢要,我一直是被命运推到什么就是什么。可是凭什么啊,凭什么命给我什么我就得接着,那不是我想选的。我想活,想漂漂亮亮健健康康的活,”说到这里顿了顿,脸上露出一种属于新娘子的羞涩,声音也变轻了,“也想一直一直跟你在一起,到你变成一个老头儿,我也变成一个老头儿。”
说着这些话的段顺,眼睛清清亮亮地弯着,曾经的那些忧愁,畏葸,全不见了,那种光,让他有种焕然一新的光芒,就像一豆与狂风角力的烛光,不屈,不挠,拼命也要爆出最后一丝花火,光亮微小,却灼得温励驰几乎泣不成声。
他是真的在哭,眼泪断了线似的掉,春天的第一场雨那样凶猛,淅淅沥沥落下来,砸到自己手背,也砸到段顺的手心。
那温度,滚烫滚烫的,段顺被吓了很大一跳,这是第一次,除了易感期以外温励驰哭得这么凶,他有点吓坏了,伸出两只手,不住地去揩温励驰眼睛下头的泪珠,“别哭嘛。”
他急急地哄,可泪水实在太多了,怎么也揩不完,只好伸手在温励驰的脸旁边虚虚地拢着手接,不让眼泪流进他家少爷的领口里。泪水在他手心蓄起一潭小水洼,他边安慰,边盯着自己的手看,看了一会儿,他发现里头竟然能倒映出他的半边侧脸,漫无边际地,他想,他家少爷造出来了一个世界上最小的湖泊。
他是里头唯一的风景。
温励驰的肩膀颤抖得很厉害,睫毛湿得几乎打绺,是简直要哭晕过去的那种哭法。奔三了,居然还有嚎啕大哭的一天,他觉得丢脸,其实不想再哭了,努力压抑了一会儿,差不多都忍住抽泣了,可段顺居然哄他,几乎是立刻,他的喉结又不受控制地滚动起来,有种要流眼泪的冲动。
他起身跌跌撞撞冲进了洗手间。
水龙头哗啦哗啦的,段顺驱使轮椅来到洗手间门口,温励驰弯着腰正从洗手池里掬水往脸上扑,他从镜子里静静地看着,思考了一会儿,张口道:“帮我安排手术吧,少爷。”这是一个他花了大半年犹豫,却在一秒钟内坚定决心的决定,“是死是活,就这一哆嗦了。”
温励驰缓缓直起了身子,依然低着头,镜子里看去,脸湿漉漉的,像还没哭完似的。段顺看到他的嘴唇动了动,半晌,却没作声,像是有点怕,好一会儿,还是问了:“为什么……为什么突然?”
“少爷,我是不是没告诉过你,我特喜欢你的眼睛,你每次笑,都会弯成两道小月亮。”段顺含着笑,答非所问:“以后不要再用这么漂亮的眼睛流眼泪了。”
仿佛是一整个冬天,包括雪山,包括结冻的枝条都融化成春天那么漫长,又仿佛蝶破蛹一瞬间那么短暂,温励驰倏然懂得了什么。
他的瞳孔缩小,紧咬的嘴唇颤了颤,段顺看见了,他想,他在楼下哭,一定是被段顺看见了。
“楼下哭,楼上哭 洗手间还要哭,怎么那么多眼泪啊少爷,是不是我以前睡觉的时候你也盯着我偷偷哭过啊。”果不其然,段顺直接戳破了他,“我好累,想睡觉了,你什么时候能哭完啊,可以告诉我吗,我想要你抱我上床睡觉。”
温励驰最听不得他喊不舒服,马上转过了头,那个脸,那个鼻尖,哭得红得不像样。
段顺其实不困,故意那么说的。他就一直等着温励驰往他这儿看呢,见温励驰的眼神终于不闪躲,愿意看他了,赶紧弯了弯眼睛。
他想给温励驰一点支撑,因为他知道,他做下这个决定,温励驰的压力不会比他少半分。
假如手术失败,对于他们不论谁来说,都是永失所爱。
“不哭了。”温励驰仓促抹了把脸,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又问:“你想好了?”
语气很轻,颇有些近乡情怯的意味。
段顺沉着地点点头,很笃定很潇洒地说:“想得很清楚。”
“好,好,好……”温励驰连说三个好,说完,喉头哽咽了一下,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我马上安排。”
说完,两个人谁也没再说话,就这么在镜子里静静地对视着。没一会儿,不知道是谁先乐的,总之马上都笑开了,半年以来,这是他们最轻松的一个笑,笑着笑着,彼此却都落下了泪。
相爱多容易,被温励驰抱着塞进病床的被窝的时候,段顺悄悄盯着他通红的眼睛这么想,他们用一晚上就相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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