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仆人 我的仆人 第53章

作者:康塞日记 标签: 近代现代

  病房里安静了很久,三个大人盯着个无知无觉的小孩儿吃东西,好一会儿,等小球吃完了,举着油汪汪的手左右环顾找纸巾,他爸终于动了,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

  段顺瞪大眼睛,攥紧了温励驰的手。

  他不知道他爸在小球埋头吃东西的一分钟里在想什么,但他爸确实是把小球抱到了怀里,然后抓起小球的手仔细地擦了起来,边擦边慢吞吞地数落:“进城了也不像个城里孩子,不知道你爸是怎么带的!”

  小球扁了扁嘴。

  段顺在后头含泪答:“我就是你这么带大的,当然就这水平,你的孙子,你要嫌我带不好,以后就自己管,成不成?”

  他爸顿了顿,抱着小球站了起来,慢慢朝他走过来,盯着他看了半天,突然说:“你阿爹怀你的时候不容易,早产,费了半天劲儿才把你生下来。你出生的时候才四斤,老人都说留不住啦。我们不信,听村里老庙祝的话,把你藏进大人的名字里。这么着,才拉扯大了。你牛犊子那么大点儿就吃得很多,身体比谁家的孩子都好……”

  段顺吸了吸鼻子,喉咙卡住了那样说不出话。

  “……还是没藏住。”

  段顺狠狠深呼吸了一口气,瞪着通红的眼睛,笑说:“都这时候了,还给我灌输这种封建迷信。”

  他爸抬手摸了摸小球的头发,叹了口气,问:“什么时候手术?”

  温励驰的嗓子有点哑,也很鼻酸似的,回答:“随时,就等家属签字。”

  “好。你签还是我签?丈夫也是签得的吧,他爹当年手术,好多张单子啊,全是我签的。”

  温励驰说:“您做决定。”

  他爸努力挺了挺驼了很多年的背,轻轻看了他一眼,那双因年老而略微浑浊的眼睛里头冒着点红血丝,只从他身上倏忽扫一眼就转走了,思考了一会儿,说:“我签吧,儿子的事儿,是得老子来担。”

  段顺静静望着他爸,他爸的大手不住地抚摸着小球的后背,安抚似的,可要动手术的又不是小球,懵懂的孩童需要什么安慰呢?那一瞬间,段顺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懂了他爸看小球吃东西的时候在想什么了,他满布遗憾的童年已经过去太久了,可他儿子还在童年。

  关于这段父子关系,或许懊悔没能为对方做更多的,不止他一个。

  凌晨三点二十分,新婚之夜,段顺于父亲的签字同意下,被推入手术室。

  窗外天色从黧黑到靛蓝到泛白,清晨了,云层很厚,温励驰抱着多次睡着却频频惊醒的小球,坐立不安地在手术室前徘徊。

  他偶尔也关注段叔的情况,老人家在窗户前站立了很久,段顺进入手术室第三个小时,突然回头看向他们,历经沧桑的粗糙手指朝天上一指,说了句:“云真好,要出大太阳了。”

  作者有话说:

  所有人!预祝国庆节快乐!有假期不调休的朋友除外!

第81章

  葬礼那天艳阳高照,惊蛰过后春雨一直下个没完,温励驰前两天还在担心要是今天依然下雨,地上湿滑,或许还要让人去弄几辆摆渡车。

  幸好天气预报是准的,阴了一早上,天际乌云层叠,但雨到底没落下来,反而刮了一阵风以后云全散了。

  他站在主家最前头的位置,一身黑西装,胸襟别一朵白花。斜后边站着小段顺父亲,再往后,一堆孝子女及孙辈。

  所有人表情戚戚,来一个吊唁的,他们就朝人家鞠一个躬,然后温励驰伸手去和宾客握手,感谢对方百忙之中莅临悼念,寒暄两句,再由小段顺父亲把人往灵堂里请。

  温家人脉众多,亲属朋友甚广,从早上八点起,他们一直站在这里循环往复鞠躬道谢。

  眼前这个宾客,华北最大电气公司的总裁特助,与他寒暄过后,温励驰微微抬起右手,拂开袖口,垂眸瞟一眼,快十二点了。

  眼看着后来的吊唁者变得稀稀拉拉,他转头朝身后一堆半熟不熟的面孔里认了一会儿,蓦然瞧见一个身姿笔直,极高挑,也极青涩的alpha少女正在俯身和一个老者谈论着什么,姿态挺低,但表情却不卑不亢。

  他定定看了一眼,朝那孩子招了一招手。

  少女看见他的示意,顿了顿,然后转头跟老人说了什么,两人握了握手,那人说了句“节哀”还是什么的,便朝一个方向走了。少女很快从人群里走出来,走近了,温励驰才看清,她手里牵着个比她矮一些的男孩儿,眼睛极亮,藏在她身后偷偷瞧他,那模样,不像是怕,更像是戒备。

  他挑了挑眉,他可不记得他们家什么时候又多了个孩子,但他也没在意,大家族里总是会莫名其妙多或者少一些孩子,他俯身朝少女说了句:“我有个重要电话,后面来吊唁的你来招呼。”

  “呃?”来来往往的都是政商界的大佬或大佬的下属,少女对这样的大型社交场合没有经验,神色变得有些紧张,但什么也没说,捋了捋盘发整齐的耳鬓,马上点了点头,“好的,叔叔。”

  “别怕,我刚才怎么说怎么做的,你得体些照着做就行。”温励驰对这个大侄女刚才的表现还算满意。

  他大伯是中年丧子,他堂哥大他十几岁,标准的花花公子,投资什么赔什么,生孩子却挺擅长,结婚三次,出轨无数,留下了六七个子女。温家子女单薄,所以尽管他这个堂哥事业平平,某种程度上,却也算是个功臣。

  眼前这一个,小时候过年聚会的时候一见着他就哭,如今,倒是有几分样子了,临危不惧,比他堂哥强。

  他拍了拍那孩子单薄的肩膀,“你是长孙,你爷爷走了,今后你就是一家之主,记住,任何事儿到了跟前,别露怯,先接住。你刚才就做得很好,过几年毕业了进公司,跟这些人还要打更多的交道,要做得更好。”

  这是要抬举她,少女听出来了,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突然得此殊荣,但立马沉声应了句:“是。”

  说是亲戚,但他们家这支从她祖父那代就分了家,本来她祖父和温励驰的父亲算是齐头并进,可自从她爷爷偏瘫以后,她家就败落了,她父亲去世得早,一家人本来就全靠祖父养活,现在祖父一走,整个家的支柱倾然倒塌,往后该怎么走,该怎么用有限的资源去维持这么一大家子从来优渥的生活,她是真愁。

  温励驰这么几句话下来,虽然没明说,但也差不多了,她年纪轻轻就手握大权的叔叔是要给他们家一条出路。

  温励驰转身欲走,刚抬脚,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朝那个警戒的少年打量一眼,问了句:“这孩子是?”

  “啊,他吗?”长相英气的少女侧头看了眼手里牵的人,把少年推到身前,殷殷介绍:“叫阿旅,是个beta,十七岁了,小时候妈妈去灾区赈灾收养的孩子,现在是我的仆人,他读书很厉害。”

  仆人?

  Beta。

  瞥了眼少女少年紧紧牵在一起的手,温励驰想到什么,目光柔和了下来,“很好。”

  “叔叔?”什么很好?少女感到疑惑。

  她身后,猫一样谨慎机警的少年,眼神也怔然住。

  “没什么。”温励驰摆摆手,轻声说:“以后也要像现在一样好。”

  说完转身离开。

  穿过回廊曲亭,避过古旧青石板路上坑坑洼洼的小水坑,他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打电话,绕了一圈后,却发现自己竟然走出庭院,直接到了大门。

  当初分家时,他大伯得到的家产多,于是祖父把祖宅留给了他爸,现下这座屋,是他大伯自立门户后的宅子。一家人审美类似,但同样是园林,格局可大有不同,温励驰只有过年拜年才偶尔来,来了也只在会客厅略坐坐,或者餐厅吃饭,并不太熟悉路。

  皱起眉,温励驰在原路返回和从走大门之间选了选,不管走哪条,总之已经偏离了他本来的目的地。

  他想,干脆先回灵堂,找个人带他去房间。打定主意,他继续往前走,快到闸门了,保安认得他,快步从保安亭里下来给他问好开门。

  他点点头,迈步往里头走,没几步,瞥见斜前方不远处,正对着大堂的一处假山亭台里,并肩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其中矮的那个,一头长发,戴顶黑色毛线帽,捂得严严实实,像个女孩儿。

  那两人站得极隐蔽,像不愿意被任何人发现。温励驰往前走几步,微微仰头,从假山的侧边眯起眼睛仔细认了认。

  他心里其实有了猜想,可金桥为什么要偷偷来呢?从前每次出现,他哪次不是大张旗鼓的?是因为上次的事儿?唐连求婚那天,他把人骂走以后金桥再也没在他面前露过脸,拜年都只给他发了个消息,他没想把人吓成这样的,偶尔想起来,感到愧疚,总琢磨着把人喊来家里吃个便饭,只是一直没空。

  身边那个男人又是谁?唐连?唐连没那么高大,而且应该也不敢再来招惹他身边的人。

  正琢磨呢,金桥身旁的人微微扭过来一点脸,带着点安慰的神色,低声跟金桥说了句什么。

  温励驰一瞬间认出了那张脸。

  他的瞳孔不可置信地缩了缩,像大白天见了鬼。如果法院出具的死亡证明书不能作假的话,那他之所以能见着那个人,只能真是见鬼了!

  温励驰咬了咬牙,额头鼓起几根青筋,他有很多疑问,很多不确定。唯一能确定的,是自己他妈的被耍了!

  攥紧拳头,他朝上头两个挨得很近的人怒吼了一声:“金杉!金桥!你们俩兄弟给我滚下来!”

第82章

  “抱歉,我没听清,你说你现在……在尼泊尔当导游?”露天停车场,七座奔驰商务车,温励驰架着二郎腿坐在航空座椅内,似笑非笑盯着坐他对面一个看天一个看地就是不敢直视他的两兄弟,“倒卖管制武械药品,做假账,伪造死亡证明……你费尽心机假死逃出美利坚,然后告诉我你现在在干导游,这次偷渡入境是想把你弟弟带去一起发展旅游业,你他妈拿我当二百五啊!”

  温励驰把二郎腿放了下来,双拳紧攥,蓄势待发。

  “励驰哥,你等会儿,别生气……”眼看下一秒他哥英俊的脸蛋就要挨揍了,金桥颤颤巍巍地举起细嫩的小手,像阻止,更像投降,“别怪我哥,都是我,怪我那时候非陪朋友去见E-pals,我没想到那酒吧是个黑据点,我怕我朋友被骗嘛……”

  “你给我闭嘴!”温励驰很少有这种被人耍得团团转的经历,尤其还是被他最信任的兄弟,他一想到他妈的他曾经真心掉的那几滴眼泪,就忍不住见谁骂谁,“当然怪你!什么地方你都敢去,你以为你是在国内吗,大晚上随你醉生梦死倒哪片臭水沟都没人管?”他的眼神刀片似的往金桥身上扎,“我以前只知道你蠢,没想到你可以一而再而三的蠢,原来你不是第一次干这种蠢事了,坑完你哥还不够,回国了还要坑我一遍!我还没来得及跟你算这笔账,你到底还要为你的强出头和多管闲事惹出多少是非?”

  金桥吓得大气不敢出,低着头,老老实实地,不敢作声。

  “励驰!”一直默不作声窝在角落里的金杉动了,黑色大衣下宽阔强壮的背挺起来,抬起一张硬朗的俊脸,目光幽深,有种从血海里淬过的冷硬,几年前的倨傲和意气风发,哪还有影儿,“别批评小桥,是我的主意,我不让小桥告诉你的。”

  看他终于躁动,温励驰冷哼一声,他是故意骂的,金杉太宠金桥,让他弟弟受委屈,比让他死了还难受。

  他拿食指把两个人逐个点了点,“一个窝出不了两种鸟,你们俩兄弟没一个好东西,别在我这比烂。我就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要不是被我看见了,你们俩打算就这么偷偷瞧我一眼然后远走高飞是吧?”温励驰的目光缓缓移到金杉脸上,边说,不自觉用高定皮鞋狠狠碾了一下车里垫的羊毛地毯,像碾谁的手,“金桥是你交到我手上的,他不见了,你觉得我会做什么,我难道不会找他?难道找不到他?”

  “小桥做了错事,差点害了你爱人,我以为你再也不想见到他。”金杉的目光有些歉意,“没想偷偷走,离开之前肯定会告诉你。”

  这是默认他不会在意金桥的死活了。温励驰冷冷吐了口气:“我谢谢你还记得要通知我。”

  告诉和通知,意味可完全不一样,金杉垂下眼眸。

  温励驰看他那三棒子打不出个屁的死样子就来火,这不是金杉,这是个废物,他温励驰的兄弟里没有哪号人物是这熊样。

  曾经的金杉,是严谨到连头发丝儿和表针都一丝不苟的天之骄子,随便往哪儿一站,都是志得意满的高傲精英范儿,可现在,全身骨头像是被打断了重新拼过一遍,颓唐,懒散,像个专勾搭好色富人的流氓。

  他颇嫌弃地皱眉,“你到底惹上了什么人,”突然,目光严肃起来,声音不自觉压低,“有没有……人命官司?”

  金杉沉声否认,他又追问:“那你怕什么?真去了尼泊尔,靠什么为生?”

  那气势,节节迫近,审讯似的,真够吓人,金桥咽了口口水,掩在宽大毛线帽里的脸扭向他哥,递过去一道担忧的目光,巴掌大的脸蛋上,没有任何妆饰,却还是惊心动魄的美丽。

  金杉静静瞧他一眼,给了个安抚的眼神,抱胸往后一靠,像个无赖的咸鱼,“老弟,别想得那么复杂,我没犯法,这个我拍胸膛跟你保证!”至少没犯国内的法,金杉诚恳至极,一五一十,有问必答,“真在尼泊尔……”

  话还没说完,温励驰警告:“别再拿什么狗屁导游敷衍我,你不记得你曾经是谁,我记得。”

  金杉一时无言,几年不见,温励驰别的都有了长进,就这脾气,还是那副驴样子。温励驰说到曾经,他的眼底闪过一丝自嘲,张嘴却是:“开了个旅行社,单人旅游一天五千卢比,跟团每人两万卢比,四天三夜,包食宿车旅翻译……”

  温励驰的目光渐渐失望。

  他完全是在逼供了,金杉摆明了不要说,不想说,或许是不想把他牵扯进去,也或许是真犯了法,诓他呢。alpha了解alpha,有时候越是无畏,反而代表事情越难以收拾。

  说他自负也好,什么都好,温励驰是愿意帮忙的,金桥这么个大麻烦他都一力接收了,不怕再多点,何况金杉在他最艰难的那几年对他真的助益良多。

  他以为至少能恐吓出什么真东西,但他怎么忘了呢,金杉最擅长博弈,怎么会被随便几句话牵着鼻子走。

  两个alpha用眼神交锋,半晌,金杉先败下阵来,换了个收敛的姿势,有点避其锋芒的意思,叹口气,另起一个话题:“听说你结婚了,小段顺是吧,我记得小时候你常带他出门玩儿,我跟他还打过几场球。没来得及到场,恭喜你们。假如你们要来度蜜月,我一定热情接待,但我想,你大概不会愿意选择那儿,当地旅游业的服务素质说实话还有待提高。”

  提到小段顺,温励驰杀神似的气场稍微柔和了一点。

  他眯起眼睛,用审视的目光在金杉脸上打量一遍,金杉的脖子上有几道甲痕,锁骨边上还有几个淤青的不规则牙印,打架不至于往这种犄角旮旯里打,没杀伤力,更像是被人发脾气挠的,咬的。

  他身上也经常有。可金杉?落魄成这幅模样了还有情人愿意跟着他呢?

  金杉面不改色地拉了拉衣领,“我保证,能告诉你的,我毫无保留全告诉你了,其他的,我不会害你,知道多了对你没好处。”

  从他身上是撬不出真话了,温励驰又去看金桥,这小子大概是真在演戏上下了点苦功夫,他扫过去时还畏畏缩缩,瞧了一眼金杉后,立马学着调整了表情,做出一副“我有难处,但搞得定”的表情,嗫嚅:“励驰哥,我哥说得对,你别问了。”

  好,有人撑腰就是牛气,话都敢大声讲了。

  嘴长在人家身上,逼出来也不会是真话,温励驰盯着金桥看了一会儿,有种肉包子打狗的心情,怒极反笑,“你当我爱问爱管!要走,都给我走,当我这几年白费心血。怎么入的境,就怎么出去,好走不送。”

  啪一声,是中控锁解开的声音。

  金桥面有苦色地和他哥对视一眼,那意思,是不想这么不愉快结束。金杉叹口气,提点:“你不是一直闹着说想看看小段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