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光 迟光 第100章
作者:sun1998
手上一轻,许迟川拿着话筒走到点歌台面前,前奏响起,是一段没有听过的曲,干涩的嗓音带着清澈的低沉,一开口,三个人都静了下来。
“留下最后一盏月的光
因为孤单 害怕夜的黑
打开过往
反复地播放 那段遗憾
触摸不着也抹不去的曾经
是倒影在 那水中支离破碎的美
我屏住呼吸
不愿提起 又怕忘记
当岁月像海浪带我到很远很远
在望不到边听不到爱的每一天
我用相信明天编织了一个谎言
欺骗每个辗转难眠的夜
看时隔变迁故事都被光阴重写
谁是你现在惦记的人
那些幸福的心动的历历往事
让我思念一个已被荒废的名字
……
当岁月像海浪带我到很远很远
在望不到边听不到爱的每一天
我用相信明天编织了一个谎言
欺骗每个辗转难眠的夜晚
看时隔变迁故事都被光阴重写
谁是你依然惦记的人
那些幸福的心动的历历往事
让我思念一个已被荒废的名字……”
最后一句唱完,全场一片寂静无声,沙发上的人握着话筒低着头,光影打在清润的侧脸,分割出一道破碎的线,刘婺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谁是你惦记的人?
是那个荒废的名字。
一滴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吴一佑反应极快,啪的一声关掉了所有灯,房间陷入了黑暗,还剩屏幕幽幽亮着白光。
几分钟后,许迟川站起来,走到门口重新打开灯,脸上有些尴尬,他极少这样失态,哪怕是病情最严重的时候都没有,正不知道说什么,吴一佑一脸打趣地看着他:“小川,深藏不露啊,唱歌这么好听,差点把我都唱哭了。”
“我也是,”柏双见摸了摸眼角,然后把手递给他看,“都湿了。”
刘婺也点头:“你这嗓子没去参加学校音乐节真的可惜了,肯定唱哭底下一群女生。”
三人笑嘻嘻地看着他,绝口不提刚刚那几分钟的黑暗,许迟川心下一热,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那也没有婺哥唱的好听。”
“那是,哥可是麦霸,”刘婺站起来,拿起话筒窜到茶几前面,清了清嗓子,“下面给大家带来一首我的成名曲——青藏高原。”
“那是一条神奇的天路啊——”
“那就是青藏——高——————高——————————原!!!!!”
场面一度很失控。
四个人一直嚎到后半夜,从凤凰传奇唱到刀郎,从张信哲唱到齐秦,唱到KTV送的两打啤酒都被喝完才回去,一路上摇摇晃晃,许迟川扶着刘婺,柏双见搀着吴一佑,一个喊着哥没醉还能再喝两斤,一个黏黏糊糊叫老婆要亲亲,柏双见脸色爆红,咬着牙忍了又忍,才没把人丢垃圾桶里让他睡大街。
夜风凉爽,吹散许迟川本就不多的酒意,他想,还是不一样的,穆时海只会喊他名字或者叫他崽崽,还有宝贝,但从来没有叫过老婆。
等他回来一定要他把所有想听的都一遍。
这夜许迟川罕见地没有失眠,抱着海豹磨蹭一会儿就睡着了,梦里是穆时海抱着他,一声声叫崽崽的画面。
被闹钟吵醒时他想,如果能一辈子都不醒就好了。
学位证要六月底才发,不想在学校呆那么久,在拍过毕业照、参加完毕业典礼、和同学一一告别后,许迟川提着行李走了,走之前还去找了一下瞿淮,却发现人早就不在学校——毕业典礼结束第二天,就飞去了阿姆斯特丹,至于是去干什么,瞿淮却缄口不言,说等回去以后见面再说。
拖着二十斤的箱子从高铁转大巴转汽车,到目的地时已经下午,许迟川脸色疲惫,忍着晕车的恶心一步步爬上山,停在一座庙前,伸手敲开了门。
嘎吱一声,门开了,对着灰色僧衣许迟川浅浅鞠了一躬:“师父好,我找惠山方丈。”
“阿弥陀佛,”那僧人对他行了个礼,“小施主这边请。”
作为江恭香火最盛的寺庙,石桂堂常年有专门为香客准备的禅房供需要的客人清修小住,许迟川一路跟着僧人一路穿过走廊,一路上步履安静,几个僧人扫着地沙沙作响,偶尔碰见也只行礼并不多话,不知不觉心也跟着一起沉静下去。
一直走到最深处,两人停在一处偏僻静谧的小门前,轻轻推开门,木头潮湿的气味混合着檀香扑面而来,只一眼,许迟川一眼就认了出来。
五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暑假,他怀揣一腔心如死灰的绝望和鲜血淋漓的挣扎,在这里度过了漫长的两月,僧人朝他行了个礼:“主持说了,除了每日抄写一遍的心经,其他的,请小施主自便。”
许迟川颔首,也回了个礼:“谢谢师父,请代我向主持转达谢意。”
人走后许迟川放下书包坐在床上,望着黝黑的木头房顶发呆,还是有不同的。
那时走投无路,如今自投罗网。
第133章 何以百川不归海
寺院的生活很规律。
五点半起床,早饭是简单的粥和小菜,出家人不沾荤,鸡蛋都是供应给香客的,每人一个,许迟川拿着分到的鸡蛋,剥了壳先把蛋白吃了,再把蛋黄放进碗里戳碎了拌着粥囫囵喝完,寺院不许浪费,再不喜欢也要吃完。
石虔山并不高,海拔不到五百米,但胜在山势清丽,竹林与树木环绕,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地方,此刻晨光熹微,从山脚向上望去,清碎的金色洒在山顶,散发着幽清静寂的柔美,一只白鞋踩上石阶,踏碎清晨第一道沉默,牛仔裤压碎了青绿的苔藓,双手俯过头顶,额发垂地,发出沙沙的声音,一步一拜,一叩一行,无人的天地,风从林间穿来,一场无关信仰的朝拜正在进行。
五年了,速度和体力明显大不如前,起身时头有些晕,许迟川扶着墙,望着眼前一路蜿蜒向上的石板小路,五年前一口气连拜半座山都不觉得累,现在不过十多步就开始喘了,果真时移事易,不喜欢的蛋黄没人再帮忙吃,就连五年前这条走过无数遍的路,也处处露着刚被翻新过的痕迹,连同十八岁的痛与泪一起长埋深底。
高考结束那天,没有想象中欣喜若狂的激动和脱离苦海的欢庆,一张高铁票被沈斯静送回了万川,彼时韩煜已经出国,许韶许叡两兄弟也不在,他住到了奶奶家,每天跟着老人家十点睡三点起,许奶奶掐着佛珠念经,枯索的手心疼地摸着小孙子消瘦的脸,忍不住念叨:“再去睡一会儿,你们年轻人不是都爱睡懒觉吗?”
许迟川点点头,乖顺地回到房间,关了门躺上床,一边听风扇嘎吱嘎吱响,一边望着墙顶头顶快要剥落的漆皮,满脸茫然地瞪到七点再出去。
不是不困的,神经痛到要爆炸,但一闭上眼,无数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就疯狂地在脑中到处乱蹿,像一块烧坏的硬盘,大脑失控的CPU无法处理任何指令,白天浑浑噩噩,夜晚又无比清醒。
许迟川清楚地感觉到某些东西正一点点从身体里流失。
直到一个平常的下午,许奶奶出门买菜,剩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昏昏沉沉很久以后,再反应过来,发现自己正站在厨房,手里攥着那把每天用来削苹果的水果刀,手腕上一道浅浅的红痕正缓缓向外渗血。
一点都不疼。
放下刀朝阳台走去,七月的江恭骄阳刺眼,他站在烈光下,灼热的温度照在身上,很痛很热,眼中却一潭死水的寂。
天空染上一片浓沉的灰,海水一波波漫过身体,他看见几年厚厚的玻璃墙正从四周袭来缓缓将他围住困死,海水从脚底一波波上涌逐渐漫过身体,阳光耀眼,慢慢沉入海底。
刀口凝出一条深红,伸出手用力一掐,刚凝固的伤口又开始向外涌血,他嘶了一声,殷红的血珠沁在皮肤上,有种古怪的好看,痛感刺激神经,那堵玻璃墙也突然停止下降,盘旋在原地。
又这样过了几天,眼瞅着孙子脸色一天比一天不好,许奶奶着急了,挑了个吉日带着人买上一大兜子香烛直奔石桂堂,说是烧香去去邪,山脚拜到山顶,跪在大雄宝殿外那一刻,望着宝殿上不悲不喜的佛,对上那双慈悲的目光,许迟川重重叩了三个头,再抬起来,泪已涔涔爬满了脸。
如果真的有佛有神,能不能听一听他的虔诚,俗世万千那么多相爱的人,能不能多一个是他和他的爱人?
望着香炉里快要燃尽的香,许迟川默默许愿,要是佛祖愿意答应,那就给他一点暗示,比如……十秒后,熄灭那根香。
十.
九.
八.
七.
六.
五.
四.
三.
二.
烟熄了。
他站起来,抹掉眼泪,走出庙堂找到奶奶,然后留了下来。
很久以后许迟川曾问过自己,如果当时烟没有灭怎么办。
那就多磕些头吧,他想,他什么都没有,佛也不会渡一个没有诚心的骗子,但他刚好有很多执迷不悟的情愿。
六十五个日夜,一千六百三十九阶,一步一叩,那些痛苦和血泪在一次次跪拜中磨成了刺,磨痛了心,深深在溃烂中扎根,与他同生,浇灌成棘。
想求的东西很多,求穆时海早点回来,求穆时海不要忘记他,求能知道穆时海到底被送去了哪儿,到最后,还是只求了那一件。
相见太难,只愿平安。
有没有用许迟川不知道,但磕完这两个月,至少终于接受了穆时海离开的现实,但他不能留在江恭,留在这个哪里都有他,又哪里都没有他的城市,所以填志愿时六个学校报了外省,报完了才告诉沈斯静,电话里女人声音颤抖:“南大不上了,考古也不学了,你就非要这样执迷不悟,一条路走到底?!”
“不是,”他轻轻开口,“我想学法。”
我们考一个城市的大学,租一个一室一厅,再养一只狗。
你这么聪明可以念商科,以后自己开公司,我可以念法,当律师,帮你公司打官司。
哥,我们去找一个未来吧。
五年了。
再次跪在殿外,浅润的褐瞳无悲无喜,许迟川俯下身深深一拜,不见半分那时沉沦痛苦的失意。
他在等一个不知道会不会回来的人,等下去或许没有希望,但不等就一定等不到,就像安迪那样,逃或许会失败,但不逃,就一定会困在肖申克。
偏知执迷可相误,何以百川不归海。
何以不归海。
吃斋念佛两个月,临走前回了一趟奶奶家,见他回来老人家又惊又喜:“什么时候回来的?你妈和你爸呢?一起来了吗?多住几天再走,明天开斋,奶奶现在能吃荤了。”
许迟川摇摇头:“还要回学校,下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