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光 迟光 第102章

作者:sun1998 标签: 近代现代

  门被打开那一霎,露出女人又惊又喜的面庞:“小川!”

  几年不见,沈斯静似乎苍老了许多,鬓边已生白发,眼角也多了好几条皱纹,许迟川鼻子一酸:“妈。”

  听见关门声,许宥华也从厨房出来,手上还拿着锅铲,父子俩对视一眼,许迟川低低喊了声爸,男人点点头:“换衣服,洗手吃饭。”

  还是不能完全割舍。

  饭桌上一片难得的和睦,许迟川有些意外,本以为会遭受好一番冷言冷语,毕竟他对第一年自己说不回家,电话里男人暴跳如雷的责骂印象深刻:“有本事就一辈子别回来!”

  鱼香肉丝和记忆里的味道一模一样,糖醋排骨也没有变,沈斯静难掩激动,不停往他碗里夹菜:“怎么瘦了这么多,在学校都不好好吃饭吗?”

  许宥华看不过去:“碗里都堆不下了,吃你自己的。”

  沈斯静这才讪讪收了手,吃完饭许宥华去洗碗,母子俩对坐在沙发上,有一瞬的沉默。几年未见,沈斯静细细打量着儿子,高了,瘦了,还白了点,眼下一圈淡淡的乌青不经意流露出疲惫,她有些忧心:“学校事很多?”

  “是,”许迟川点点头,“我的导师是院长。”

  “那也要注意休息,少熬夜,”沈斯静拉住他的手,“钱够花吗?”

  这话问得很心虚,大学四年,除了学费,许迟川没有伸手找家里要过一分,沈斯静心情很复杂,她曾以为不回家是儿子在赌气,这几年却渐渐明白,如今这样,有多少是当年她亲手种下的因。

  “够。”

  许迟川平静地看着女人眼中越积越多的愧疚,他不怪沈斯静把他送去医院,也理解父母在得知真相后那么激烈的反对,可对于那个精心设计让穆时海带着误会远走高飞的骗局却始终耿耿于怀难以原谅,正想着又听见女人开口:“当年的事……妈妈也有错……”

  真是难得,许迟川有些惊讶,沈斯静居然会认错。

  一滴泪砸在他手上,烫烫的,莫名生出几分动容:“可他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你……”

  “妈,”手上热度突然消失,许迟川站起来,不着痕迹拉开一道距离,“我还有事,下次有时间再回来。”

  说完抓起书包飞奔似的逃出了家,留下一扇空荡的大门寒风中摇晃,随手拦了一辆出租上了车,冬日的天黑得很早,几团乌云浓墨般积在上空,透出几分要下雨的灰蒙,迎面吹来呼啸的寒风,眼中五光十色的景色飞快后退,一路逃亡这张灯结彩的热闹。

  回校后立刻报了场最近的雅思,室友都不在,一个人窝在宿舍,花了半个月把历年真题刷了一遍,直到正月十四收到导师发来的消息,让他明天上去来家吃汤圆。

  导师家在一栋很老的居民楼,许迟川拎着一篮子水果,转悠了好几圈才找到,开门的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围裙上还沾着几点雪白的面粉,笑着从鞋柜里拿了双拖鞋,许迟川赶紧弯下腰:“谢谢师母。”

  “来了?”陈老戴着老花镜从客厅出来,见他手上拎着果篮,佯装生气:“谁让你带东西的?”

  “这是人家孩子知礼数,”老太太把他领进门,对老伴儿翻了个白眼,“别理他,糟老头子一个,脾气怪得很。”

  陈老哼了一声:傻站着干什么,快坐。”

  许迟川深觉自己来得有些早,偌大的客厅只有他和导师大眼瞪小眼,此刻拘谨地坐在沙发上,接受一个又一个灵魂拷问。

  “雅思报了吗?什么时候的?”

  “报了,”乖巧的样子落在老人眼中悄无声息闪过几分满意,“下个月考。”

  “上次实践调研的报告写出来了吗?”

  “写完了,开学了发给您。”

  陈老满意地点点头,总算有个省心的小孩儿,不像那几个老油条,已经油盐不进那什么不怕开水烫了。

  厨房传来浓浓的醪糟香,许迟川正神游出外,冷不丁听见导师喊他:“许迟川。”

  “在!”

  老头不满地戳了戳他空荡荡的袖管:“我是短你吃还是短你喝,还是没给你发补助,南麓山的猴子都没你瘦。”

  ……南麓山没有猴子。

  “男孩子太瘦是找不到女朋友的!”说完又补了一句,“也找不到男朋友!”

  许迟川:……

  于是在老爷子的授意下,师娘端给他的那碗元宵,比师兄师姐碗里多了好几个,晚上睡觉打嗝都是红糖芝麻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临走前导师对他说的话。

  “之前推荐你去实习的那个律所,下周一去面试,好好准备。”

  “要是通过了,壹远的工作难度在业内是出了名的变态,又是在你师兄手下做事,是要吃些苦的。”

  许迟川翻了个身,紧紧抱住怀里的枕头。

  忙起来好。

  他不怕吃苦。

  面试当天,许迟川穿着西服,皮鞋擦得锃亮,怎么看都觉得别扭,室友见他这身打扮一目了然:“你要去面试?”

  他点点头,对面投来一个同情的目光:“加油。”

  壹远做了多年江恭律所圈的龙头老大,位置从以前两层小楼换到了如今江南区CBD中心,得知他是来面试的,前台小姐姐礼貌地把人请到了五楼会议室,又给他倒了杯水:“高律师还在开会,您请稍等。”

  “谢谢。”

  刚结束和委托人的见面,高慎远捏了捏发酸的眉心,正准备让秘书再送一杯咖啡进来,手机叮咚一声传来信息,点开语音传来老师熟悉的语气,告诉他今天小师弟过去面试,不许他欺负人。

  高慎远心里咯噔一声,会开得太投入差点忘了这回事儿,秘书敲了敲门:“高律师,前台说面试的人已经到了,在五楼会议室。”

  “知道了。”

  西裤笔直挺立,玻璃墙上反射出一张严肃的面容,鼻梁高挺轮廓分明,眉眼间透出一点深沉的算计,能在三十岁当上律所合伙人,靠是可不只是过硬的业务能力。

  会议室外,高慎远扯了扯领带,缓缓推开门,四目相接,对上一双明亮温润的杏眼,少年嗓音清脆,如雨后松柏,低头微微致礼:“高律师好,我叫许迟川。”

  “来面试律师助理。”

  只一瞬,高慎远清楚听见,心脏猛遭撞击的声音。

第136章 他叫什么

  许迟川意识到高慎远可能喜欢自己的时候,已经在律所实习了半年。

  但这不能怪他迟钝。

  高慎远不是青涩冲动的毛头小伙,一点喜欢就乱了心神,他早过了不理智的恋爱年纪,职场里谈感情是大忌,何况还是两个男人;再者他深谙欲速则不达的道理,轻举妄动只会打草惊蛇把人吓跑,于是恰到好处地把握着分寸,一边通过上下级关系之间增进对许迟川的了解,一边借同门师兄弟之名参与小朋友的生活。

  何况以高律师的段位和手腕,有心想瞒住那一点小心思,简直就是易如反掌,于是游刃有余不动声色地,探察到了种种。

  比如许迟川记忆力很好,法条知识很扎实,对法律条款的理解和熟悉程度一看就花了很多功夫,而且责任心很强能力也不错,交代的任务都会尽力完成,之前有个案子,离开庭还有两天时证人突然反悔不肯出庭作证,高慎远不得不一边寻找新证据,一边想办法说服证人,那两天高律师气压低沉到极点,操着一张恶魔脸行走在律所,狗见了都要绕道,参与本案的两个见习律师抵不住压力崩溃了,只有许迟川默默忍受陪他加班,不声不响通宵整理好新的出庭材料。

  案子胜诉后,高慎远把那两个人调去了其他律师的办公室,然后从自己的分红里批了一笔奖金发给他的小助理。

  许迟川眨着一双杏眼表情有点蒙:“实习助理也有奖金?”

  “有,”高律师睁眼说瞎话,“特批的。”

  “这样,”他有些紧张,“谢谢师兄。”

  “不客气,”高慎远微微一笑,忍住想伸手揉一揉他头发的冲动,“你应得的。”

  学校里的课程许迟川也没有落下,甚至还有空去考个雅思,七分的成绩算不上太好,但也绰绰够用,高慎远终于理解,为什么陈老那么挑剔的人,提起这个小徒弟时总是满脸骄傲。

  同时他也确定了一件事——

  许迟川没有谈恋爱,并且很大可能上,也不喜欢女人。

  毕竟他曾亲眼见过小孩儿如何拒绝一个来表白的女生,客客气气的模样坚决又绅士,何况正常男人哪怕拒绝了,见到女生哭也该稍生怜悯,但从头到尾,许迟川脸上的表情都没变过,哪怕在女孩红眼时也无一丝波澜,所以——

  高慎远决定稍稍放开手脚,温水煮青蛙,一步一步,坚定缓慢地入侵他的生活。

  中午在食堂偶遇一起吃个饭、加班晚了开车把人送回宿舍、休息时借拜访老师的名义去学校找人顺便讨论讨论工作、甚至还想把工位调进办公室,美名其曰不用打电话,提高效率节省时间,但最后还是被许迟川以“这样不符合规定”给拒绝了。

  高律师对自己很有信心,这些年他陆陆续续交往过一些人,但都是只上床不谈情的炮友,偶有对方动心也被他察觉后第一时间断掉,且不说自身条件,光是同门师兄弟这一条,他就已经抢占先机。

  这种自信破灭在他送许迟川去医院那一晚。

  那天刚结束一个经济纠纷的大案,高慎远险胜对方赢了官司,律所的人一起去庆祝,席间祝贺声不断,来来往往觥筹交错,许迟川也被灌了不少酒,喝的时候没事,散局后胃隐约有些抽痛,见他难受,高慎远提出要送他去医院,许迟川却摇摇头:“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于是先让代驾开去学校,许迟川蜷缩在后座,两只手捂着胃,痛弯了眉,豆大的汗珠滴落在坐垫,脸色也越来越苍白,还没撑到校门口,人就晕了过去。

  “小川!”

  酒一下就醒了,催着代驾小哥玩命往医院开,高慎远抱着人匆匆赶到急诊,急性胃炎,要住院,高律师大手一挥找了个单间,守着人吊水打针,中途许迟川痛醒过两次,晚上吃的全吐了出来,吐完又昏昏沉沉闭上眼,眉头紧皱,睡得很不安稳。

  高慎远没有哄人的经验,只能轻轻地拍着被子安抚:“没事了小川,没事了,别怕。”

  正欲伸手擦掉他脸上的汗,却听见一声呜咽,不知做了什么噩梦,呼吸急促,不自觉喊了声哥。

  高慎远愣住了。

  哥?

  他打听过,许迟川是独子,和家里关系并不很好,那这声哥,是在叫谁?

  总归不是叫他。

  一丝浓烈的危机感缓缓爬上高律师后背,脑中闪过一个从未想过的念头:如果许迟川不喜欢女人、也没有谈恋爱……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心里有人?

  还是个念念不忘的男人。

  高慎远整个人都不好了。

  以为的枯木逢春,结果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男人攥紧了手,西服下胸膛一起一伏,沉沉黑眸盯着床上昏睡的小孩,过了许久拳头慢慢松开,西裤上几道皱痕格外明显。

  他不打算放弃。

  秉持一个律师的职业操守,男人迅速冷静下来,飞快盘算了一下现在的情形,现在知道总比表白时知道要好,许迟川身边没有这种可疑分子,最大可能是以前的同学或朋友,并且已经分开很久,再联想到小孩儿平时一心扑在实习的模样,很大可能也没有了联系,如果是这样——

  顿时心头一定,一个不在身边没有联系的旧日心上人,即使有几分感情和怀也都是昨日黄花,不足以构成威胁。

  那就不要拖了,高慎远想,就算感情深了点,只要时间够长他够好,就没有什么不能打败。

  打定了主意,紧绷的肩膀也终于松了下来,整暇以待坐在床头静静等人醒来。

  许迟川醒来时胃还隐隐有些作痛,低沉的男声唤醒溃散的神经:“醒了?”

  一根吸管递到他嘴边,温水进肚驱散了疼痛,一口气喝了大半杯:“师兄……”

  “不能喝酒为什么不说?”高慎远表情严肃,“下次再这样,一个月都不许你回律所上班。”

  “没有不能喝,”许迟川小小地反驳了一下。“之前没喝过白酒……”

  “再顶嘴明天就停你的员工卡。”

  ……乖乖闭嘴,把剩下半杯水喝完。

  “你刚刚说梦话了,”高慎远又给他倒了一杯,貌似不经意道,“好像叫了个名字。”

  许迟川一愣,杯子没拿稳,水洒了一床,男人吓了一跳,赶紧掀了被子看他烫没烫着,抬头却看见那双杏眼失神黯淡,像被抽了魂,沉溺丢失在一片虚无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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