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妻 夺妻 第17章
作者:酸奶和豆奶
太后坐在上首,面色不善地发问道:“昨晚你伺候的皇帝,可发现有什么异常?”
柳书言还不知道皇帝身体状况急转直下,不清楚太后这么问的意图。心想要说异常,最大的异常就是自己被下了药,偏偏始作俑者这会儿还义正严辞地来问他。
可柳书言不敢质问太后,只得答曰:“并无异常。”
太后怒地一拍扶手,指着柳书言骂:“要你作何用!我皇儿昨个还好好的,怎么过了一晚就吐出血来了!都是你给害的!”
柳书言闻言一惊,抬头去望,龙床上皇帝脸色灰败,双目紧闭,呈现出一股死气沉沉的病气。
“回禀太后,昨夜皇上早早便入睡了,臣守了一夜,并未发现不妥。”
柳书言为自己辩解,眼下的情形显然太后将皇上病情的急转直下怪在了他的头上,以为昨晚他同皇帝行房太过,从而伤了天子元气。
太后恨恨盯着跪在地上的柳书言,开始怀疑起天师的话来。这个从民间找来的所谓命定皇后,这么久了也没见他肚子鼓起来,现在更是害得他皇儿吐血昏迷,留他在宫里究竟是福是祸?
说什么早早睡下了,根本就是在骗人!据盏莺汇报,乾正殿昨夜直到亥时已过动静才消。这个妖孽,肯定缠着他皇儿,颠鸾倒凤,过分纵欲以致伤了本源。
太后丝毫不反省自己给人下药的祸端,将过错一股脑儿全算在了柳书言这个受害者头上。她苍老的眉目因久居上位而带着令人胆寒的锐利锋芒。
太后冷哼一声:“早早便休息了?皇后说谎话也不怕闪了舌头,昨夜难道不是你侍的寝?简直不知节制,不顾廉耻!”
柳书言当众被这么倒打一耙,心里委屈忿忿到了极点,太后下药的时候怎么不想着看顾皇上龙体,现在反倒来指责他。再说他昨晚确实没有……
柳书言不愿再回想,他虽是规矩地仍然跪着,脸上却是一副不服管教的表情,认错讨好的话一句不肯说。
太后看着就来气,将手边的描金釉面青瓷盏茶杯摔到他面前。啪啦一声,瓷片四溅,白毫银针的茶芽泼了柳书言一身,茶汤溅到他脸上,烫倒不烫,就是羞辱得很。
柳书言虽然不是生在大富大贵之家,但从小也是被爹娘娇宠着长大,府上长辈下人向来都是哄着他开心,围着他打转,长这么大哪受过这种辱骂。
“怎么?你还不认?要不要我叫个嬷嬷来给你验身?”太后语气森森然如阴风。
柳书言身体一颤,思及自己身上留下的那种种痕迹,只得咬着嘴唇低头不情愿地说:“我认。”
太后仰进椅背,发话:“皇后柳氏,品行不端,惑君媚上,即日起罚至奉先殿抄经诵佛,修身养性,为皇上祈福。”
“臣遵命。”
奉先殿是个什么地方柳书言不清楚,但罚他去抄经也好,起码能清净一段日子。
直到太后一行人完全走得没影了,柳书言才揉着酸痛的膝盖站起来。他这时才发现,手背被方才四溅的碎瓷片划拉了一个小口子,血流到了指尖,如今才觉出痛来。
临走之前,柳书言回望了一眼龙床上的皇帝。太后言之凿凿说是他害得皇上病情恶化,虽说她的猜测有误,但柳书言此刻心里也不确定了,昨夜他同韩君夜就在一墙之隔的外间,皇帝会不会真的听到了什么,怒急攻心,才被气到吐血?
羞耻与愧疚如幽深的藤蔓又缠缠绕绕爬上柳书言的心房,他心事重重地回宫,草草收拾了几件衣物就在宫婢的引领下去往奉先殿。
奉先殿侍乃是供奉皇室祖宗牌位的宫殿。皇室先祖皆葬于枫山皇陵,宫内设奉先殿供奉祖宗牌位,以便皇帝可以时常祭拜。
柳书言此次不被允许携带宫婢,因此只他一个人进殿。盏莺说道:“请皇后娘娘每日将《金刚经》,《华严经》,《妙法莲华经》,《本愿经》每本誊抄十遍。奴婢于次日卯时来取前一日所抄经文呈与太后,请皇后娘娘抓紧,今日所余时间已经不多了。”
今天就要开始吗!眼下日头已经西斜,白日已过大半,柳书言认识到太后就是要折磨他以出心口恶气,再争辩也是枉然。
待人走了,他拿出经文笔墨,一笔一画誊抄起来。每本经书字逾千字,再反复十遍,等柳书言终于搁笔已是夜半,昏暗的烛火令他眼胀,久握的手腕酸痛不已。
自觉才刚躺上床,还来不及好好休息,卯时已到,盏莺带着人气势汹汹地来收抄写的经文,这便又得起了。
第二日仍是如此,连着两夜没有休息好,柳书言在抄经时昏昏欲睡,几次滴墨在纸上,晕染出一片,这张便又废了。
不敢多歇息,柳书言终于在日落时完成了今天的任务,他揉着酸痛的掌心回房歇息。奉先殿平日不会有贵人留宿,因此是在殿后挪了一间守殿宫婢的厢房给柳书言住。房里面陈设简单,只一张架子床,一张四方桌并两个木凳子,连个正儿八经的衣柜都没有,只一方五斗柜可以用来存放衣物。
柳书言躺上床,身体很累,却很久都没能入睡。身下的床单被子都是靛蓝的麻布面,是宫里统一的制式。
柳书言睡不惯,他家在江南就是开绸缎庄的,从小盖的就是锦缎被,可以说一出生就裹在了锦绣堆里。后来到了宫中,虽不受人待见,但仍是皇后的吃穿用度,算起来竟是从来没挨过那粗麻布硬棉花。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不容易快要睡着,耳旁又响起蚊子的嗡嗡声。哎,柳书言叹了一口气,干脆坐了起来。
枯坐到卯时打发走来收稿的盏莺,柳书言又继续抄经。到今天第三日他才觉出太后这处罚的折磨人之处。若是单写一日这么多篇尚有余力,接连每日不断这么写下去,手腕掌心抽筋一般地僵疼。
柳书言受不住,搁了笔揉起来。不多时,殿前来了几个眼生的宫女,为首的那名行礼道:“奴婢奉长柔公主之命,给皇后娘娘送礼物来。”
长柔公主是皇帝的妹妹,嫁给了荣国公。柳书言知道她,因为炎朝目前只有这么一位公主。但柳书言进宫这么久了,还从未和她打过照面,怎么如今突然想起要送他见面礼了?
心里虽然奇怪,柳书言面上仍是十分客气,请姑姑将礼物放下便好,改日一定亲自向公主回礼。
那姑姑却向他复又行了礼,称要去皇后目前暂居的寝殿帮忙布置。柳书言纳闷地领着人去了,只见那名姑姑并她身后两个小宫女从紫檀木盒子里拿出了一整套的织锦面床品,三两下便把他那张朴实的木头床给布置得流光溢彩。床单,锦被,帐子,帷幔,连金挂勾和流苏穗子都配了。
最后还拿出一个彩釉嵌金灵鸟纹香炉,细心地填上熏香。这下不说和他寝宫一模一样,七八分总有了。
“这是秋兰香,里头加了陈艾可以驱蚊防虫。”
她正说着,另两名宫女点燃了手里的熏条,想必也是由一些驱虫的植物艾草,蒿草,薄荷,茴香之类组成的,在房间的各个角落里熏着躲在暗处的虫子。
柳书言不禁感叹,这位长柔公主太可心了!简直堪称雪中送炭的典范,等日后出去了,他一定要当面好好感谢她一番。
睿王府,韩君夜正把玩着一柄从西域得来的红宝石短匕首,手下来报,长柔公主回话说睿王所托之事已经办妥。
韩君夜点点头,收了刀,吩咐道:“再送一株血珊瑚去荣国公府上。”
第7章
那夜过后,其实韩君夜并不后悔。他对柳书言有欲望,想要他是迟早的事。只是本来打算徐徐图之,待到两情相悦,自己也手握无上权柄之时再名正言顺地将人收入房中。如今被太后这么一搅和,他自己倒是无所谓,但料想柳书言心中定然又重新将他视为了洪水猛兽。
生辰那天这人娇羞闭上双眼的样子犹在眼前,韩君夜终究坐不住,还是进了宫。
奉先殿里,柳书言因为前一夜睡了个好觉,精神好多了,脸色也不再苍白。他静心抄写经书,余光瞥见一双暗纹皂靴踏进殿堂。
睿王韩君夜身着一身绛紫色团花云水纹蟒袍,束着一条镶金嵌玉的腰带,姿态挺拔神情悠然地走进来,举手投足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高贵,堪称一句丰神俊朗世间无两。
可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待到人走近,柳书言忙掩下眼间神色,没好气地说:“ 你来做什么!”
话刚说出口他就后悔了,这里是奉先殿,供奉的是皇室先祖牌位,也就是韩君夜的父亲,爷爷,太爷爷等一应祖宗。人家亲王来祭祖是理所当然无可厚非,自己这么一问,倒像以为别人是来瞧自己的,简直自作多情。
他这厢正羞恼,谁知韩君夜却说:“ 来看看你。”
柳书言抬头,嘴唇开合,却是接不上话了。
韩君夜自顾自地执起他桌案上誊抄好的书页,随口说道:“ 整日让你抄经礼佛,真不知道做的是皇后还是和尚。”
柳书言一把抢回纸张,“王爷既已看过了就请回吧。”
韩君夜打量着他脸上的表情,知道柳书言还生气着,讨饶地讲:“我来还不过一刻钟,这就要赶人了?嫂嫂好生无情。”
他不说还好,柳书言一听见这个称呼就怒从中起,气得脸都扭曲了。在那个混乱迷离的夜里韩君夜也是这样,哑着声音在他耳边喘息着叫嫂嫂。
如今还要再来羞辱他一次么!柳书言一甩袖子:“不敢劳动王爷,我走总行了吧。”说罢就从桌案后绕出来,要回后殿去。
“唉,别走!我道歉。”
韩君夜连忙拉住他的手,柳书言挣脱不开,四顾看了一下,生怕被人瞧见。
“你放手!”
韩君夜不情不愿地松开手里纤长温润的触感,低敛着眉眼说:“对不住,我向你道歉。”
柳书言眼中迅速积聚起雾气,这几天他用重复的抄经麻痹自己,不去回想仿佛就忆不起那种痛。
在那场漫长的征伐里,他混沌的思维却慢慢清晰。不愿正视的朦胧情愫毫无保留地被撕裂,鲜血淋漓地摆在他面前。他流泪却不是因为身体的痛楚,而是心灵上的悲哀。
他喜欢上了韩君夜,也许是在出宫那天伴着夕阳的小桥上,也许是在秋千小院共饮的醉人夜色里,也许是在城墙上那惊鸿一瞥的对视中。
可是对方却并不珍爱他。
“你趁人之危!你下流无耻!”柳书言含着眼泪骂他。
韩君夜一一受了,柳书言说得对,他是趁人之危,强占了柳书言的身子。他是下流无耻,并且毫无悔意,甚至现在仍然想亲吻他的泪水。
他这么想着就这么做了,柳书言见这人竟然不管不顾,光天化日又要行不轨之事,生气地一把推开他,头也不回地跑去了后殿。
乾正殿里,太后看着皇帝日渐消瘦的身体,毫无血色的面颊,心沉到了谷底。太医们日日把脉,扎针换方,奈何皇帝的病情一点起色都没有,倒显得前段时日短暂的清醒像一场不详的回光返照。
当初给出皇后生辰八字的天师已云游四海,如今想再找他问个清楚也是无法。
前朝闻风而动,不少此前观望摇摆的官员迅速站到了睿王的阵营。
这几日睿王领了不少差事,城东一处矿场坍塌,掩埋砸伤不少矿工,朝廷出面救援挖人,抚恤亲属。韩君夜带队亲临,博得不少民众交口称赞。江浙汛期工事,户部岁中财政等重大事务汇报奏章如今也一概由他过目,就差把国玺也交予他手中了。
太后不顺心,愈发怨恨起身在奉先殿的皇后来。什么先天命格,能为韩氏延续血脉,分明是个灾星转世!
她心里不痛快就想找柳书言的不痛快。于是这天午后盏莺来奉先殿传话,称太后身体不适,请皇后去寿安宫侍疾。
柳书言不疑有他,放下手里抄写的经文,跟着盏莺姑姑来到太后寝宫。
进了寿安宫,盏莺让柳书言稍等,自己上前去同寝殿门口的宫女说了两句话,然后便来回话说:“太后娘娘还在午睡,请皇后娘娘在院中等一等。”
柳书言点点头,现在未时刚到,确实是午休的时候,要是盏莺不来寻他,他本也打算回房小憩一会儿再继续抄经。
柳书言讲:“那我去偏殿候着。”
盏莺却并不领路,她嘴角噙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回答说:“太后娘娘只命令奴婢请皇后来寝殿侍疾,并未交代要带皇后娘娘去偏殿。未得允许,奴婢不敢擅自做主,若娘娘想去偏殿,还请等太后娘娘睡醒之后示下。”
柳书言被这一番言论气到了,不让他去偏殿等,意思是让他在大太阳底下晒着干等吗?想去偏殿还得请示太后,问题是等太后醒了他也没必要再去偏殿了。
他试图同盏莺好好说道,“姑姑你看眼下日头这样烈,不能寻一处室内让本宫候着么?”
谁知盏莺一点情面也不卖给他,下巴还扬得老高:“皇后娘娘如此怕苦怕累,恐怕心不诚则不灵,倘若此,为太后侍疾恐不能见到成效,就是为皇上祈福也难以感动上苍,若老天就此降罪,皇后娘娘承担得起吗?”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姑子!如此小题大做,上纲上线,就是为逼他在这大太阳底下晒着受罪,否则就是不将太后放在眼里,不把皇帝龙体安危放在心上。
柳书言不与她争辩,说道:“既如此,那本宫就先回奉先殿,劳烦姑姑等太后睡醒了知会一声,我立刻赶来。”
他正待转身,盏莺却伸开手臂拦住了他的去路。
“太后交代待了娘娘来侍疾,娘娘就该在这等着。一有什么需要随时能上跟前儿伺候,皇后莫非不把太后娘娘的话当一回事儿?”
柳书言轻咬贝齿,这盏莺着实可恶,也不知道是狗仗人势还是经人授意,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让他根本脱身不得。
算了,等就等吧,不就是烈阳么,男子汉有何惧!
很快,柳书言就发现自己豪言壮语说得早了。夏日三伏天的午后骄阳似火,裸露在外面的皮肤被晒得灼烧一般疼痛。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鬓发和里衣,柳书言感觉有些头晕眼花,后悔自己方才没多用一些茶水再过来。
白玉石地砖反射着明晃晃的阳光,柳书言后颈火辣辣地疼着,他从小皮肤白晒不黑,但是会被太阳给晒伤,晒伤的地方痛得很,碰都碰不得,严重的还会直接脱掉一层皮。
盏莺和一个宫女在宫檐底下悄悄说着小话乘凉,时不时轻瞟站在院中曝晒的皇后一眼。
现在什么时辰了?申时有了吧?太后为何迟迟不起?柳书言感觉自己快站不住了,徘徊在晕倒的边缘,或许是有些中暑。
他忍着眩晕挪动步子来到檐下,刚想开口。盏莺就拔高了声音喊道:“皇后这是做什么?切莫惊扰了太后娘娘午睡!”
柳书言瞪了她一眼,这宫婢实在欺人太甚,尊卑不分。奈何他此时身乏体弱,这一眼实在没有多少威胁性,于是强作厉声说道:
“大胆!你眼里还有没有尊卑主仆?”
话音刚落,殿门从内开启,太后挽着雍容华贵的发髻,一身赤朱牡丹广袖宫服,高高翘着戴了珐琅金护甲套的手指,在宫女的搀扶下迈出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