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樱桃 烂樱桃 第8章
作者:入眠酒
阮则垂着眼皮看他们十指相扣的手,嘴里叼着的烟灰积的长,在要掉到尤伽映手背上时被阮则先一步抓在手里。
“不是想要有以后吗。”阮则把烟头丢进窗台上的易拉罐,侧头看他,说:“我尽力。”
为了避免掉眼泪,尤伽映笑着把脸撇到另一边。
事实上阮则找工作比想象更加困难,尤伽映没课的时候会陪阮则去面试,原计划二十分钟的面试时间,门总是在卡八分钟的时候被推开,穿着衬衣西裤的阮则站在门口,有些无奈地笑着耸肩。
“没事,咱不稀罕,我正好也觉得这家公司不怎么样。”
尤伽映看起来比阮则更生气,最后还要阮则去安慰,到小巷口里买了几碗糖水,尤伽映坐在台阶上连干两碗才消气,阮则坐在旁边仰头看天,表情放松。尤伽映后知后觉感到自己反应过大,把塑料碗放到一边,伸手勾着阮则的手指。
“肯定能找到的。”
听见这话,阮则笑了出来,翻手腕牵着他的手:“你真不会安慰人。”尤伽映有些局促地咧嘴,抓着阮则的手晃了晃,嘟囔着说以后他一定努力赚钱。
阮则任由尤伽映抓着他的手晃来晃去,脸上的笑容放大,点头应下来说以后就当小白脸吃香的喝辣的。
那个时候,没人知道这样的时刻已经是美好的大结局。
直到拐角走过来的人越来越近,在尤伽映记忆重现之前,男生在地上啐了一口:“真他妈晦气。”
阮则像是没看到,抓着尤伽映的手站起来要走,男生快步走到他们身前,有些僵硬地扯着嘴角,声调因为丢脸扬的很高:“不是你要我票子的时候了?现在在这儿装不认识是吧?”
想起来了,是下雨那天在公交车站碰到的那个男生,只不过当时他的脸没有现在这么尖酸刻薄。
“你有病?”阮则垂眼看他,冷冰冰吐出三个字后,拉着尤伽映往前走。
接下来的发展开始不受控制,从男生破口大骂阮则是小白脸开始,再到阮则是有妈生没妈养的畜生,最后拿起被他们忘在台阶上的简历。
“我的天,现在连ktv陪酒的都能写简历去面试了?你工作经历写点啥啊?写你怎么伺候男人还是怎么睡大妈,真他妈……”
后面的话那个人没说完,因为他倒在地上,血顺着额角往下流。尤伽映大口喘着粗气,在他反应过来之前,阮则把他揽到身后,伸手抢走他手里紧攥着的砖头。
尤伽映看着阮则打120,接着抬头看了一眼路灯上坏掉的监控。
“没事了。”
尤伽映从来没见到过这么温柔的阮则。
第22章 爬墙虎和天空
这是尤伽映短暂人生中第一次进警察局,他做完笔录坐在凳子上,一旁上了点年纪的大爷给他拿了杯水,尤伽映愣了几秒接过来,小声说谢谢。
“唉,虽然知道我说再多你们年轻人也听不进去,但是交朋友真的得谨慎,你看看你好好的大学生,跟着小混混都弄到局子里了。”
“人是我打的。”尤伽映攥着手里的纸杯,“不是他。”
他和阮则交出了完全不同的两份笔录,他说的是真的,但实话没人相信。阮则坐在旁边,身体软绵绵地瘫在椅子上,两条腿来回晃。
“叫家里人过来吧。”
“来不了。”阮则笑了笑,“我爸十几年前就跑了,我妈在戒毒所还得再待几个月呢……您要是非要见,只能自己打个车。”
尤伽映按着阮则的手臂,从椅子上站起来:“人不是他打的,是我脾气一下子没收住,不信你们可以调监控……”
“没监控。”在旁边站着的大爷点了点桌上的布局图,“上个月坏了还没修……这不是讲义气的时候啊孩子。”
“差不多就行了,这不是你能顶的了的事儿。”阮则笑着摇头,转过头和尤伽映对视。
砖头上有两个人的指纹,阮则的要比他的清晰得多,背景调查结束之后,所有人都相信这个善良的大学生是想替人顶罪。真话被当成假话听,尤伽映说的次数多了之后,警察局的大爷耐心消耗殆尽,档案本往桌子上一甩,扯着嗓子冲他吆喝:“闲的他妈没事儿就滚回学校上课!”
“所以那个被……被你打的人还没醒?”尤伽映的叙述断断续续,李程风听了个大概,最后总结出被忽略的重点。
尤伽映坐在沙发上,停了好一会儿才摇头:“醒了,但是他说当时事情发生的太快,他也记不起来最后是谁打的人。”事情到这里好像就进入死胡同,伤者家属三天两头去警察局闹要阮则偿命,阮则偶尔会在对方发泄结束之后问看守的人要支烟,但大多时候只是低头坐着听。
李程风没再说话,嘴里的槟榔嚼的没味道,他环顾四周,再一次打量尤伽映从宿舍搬出来之后找的落脚地。是个老房子,一室一厅,基本没什么装修,面积不大的客厅摆了一个沙发和玻璃茶几,电视机被放在角落,尤伽映从他这儿买来的二手投影仪成为整个房子里唯一的高科技产物。
但摆在窗台上的薄荷长得好,绿的晃眼。
“这样也好……反正你也是因为他才打的人。”李程风和尤伽映对视了一眼,死命嚼了两下嘴里的槟榔才接着说:“你搬回学校住吧,这事儿就这么着了,他在社会上混了这么久,肯定自己能处理的。”
外面又开始下雨,是阮则讨厌的天气,黏腻的空气,铅灰色的天。
“我打算给我爸妈打电话,叫他们过来一趟。”尤伽映的声音带哑,李程风的眉头皱起来,好像要说什么,但最后忍了忍又憋回去。
“你刚刚说的也没什么不对,阿泽肯定也是这么想的,他想我搬回学校宿舍,好好学习,认真听课,将来赚好多好多钱,前途一片光明。”尤伽映的脸上短暂地出现笑容,“但我做不到。”
如果不是他一直粘着阿泽,哪怕阿泽的前途不是一片光明,也应该是平静又安心的。
夹在噼里啪啦的雨声里,李程风叹了口气:“你给你爸妈打完电话,他们一定是会知道的,到时候万一他们接受不了怎么办?他们年纪也不小了,你非得把自己的生活搅的一团乱收手是吧?”
李程风是真的把尤伽映当好朋友,哪怕确定朋友不太正常的性取向之后也守口如瓶,他只当尤伽映被帅哥迷了眼,新鲜劲儿过了总会反应过来。但现在看起来好像不是这样,上来之前他就看到了种在楼下的小树苗,比树苗更显眼的是插在土里,歪歪斜斜地写着两个人名字的木牌。
李程风原本有好多话想说,但在尤伽映开口之后,那些有点恶毒狠心的用词好像成为春日棉絮,堵着他的喉咙快要窒息。
尤伽映说:“你知道阿泽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他对我说,你的未来比我值钱。”
这怎么狠得下心,李程风背过身,不去看尤伽映布满血丝的眼。
尤成军和王冉来的那天是入秋以来的最高气温,尤伽映站在楼下顶着灼热的日光等,看着尤成军和王冉从出租车上下来,小跑到他面前。尤成军浅蓝色的衬衣被汗浸透,王冉盘在脑后的头发松松垮垮,每跑一步,过分黑的碎发就掉出一缕。
在电话里尤伽映把情况描述得很严重,现在看见自己的儿子完好无损,尤成军和王冉松了一口气,他们没计较尤伽映乱说话,只是无奈地笑着说要他以后不要再随便谎报军情。
尤伽映也笑,他垂眼盯着地面,小声问他们吃饭了没。
“早上吃得多,今天又热,现在也没啥胃口。”
“那就好。”尤伽映小幅度地点头,然后抬起眼,身体站的笔直,“爸妈,我想跟你们说件事。”
尤伽映说的简单,尤成军和王冉的热烈的神情一点点冷下去,最后的结果依旧是亮的发白的天空,逐渐枯萎的爬墙虎,还有尤成军高高扬起却始终没能落下去的巴掌。
第23章 福泽深厚
灌汤包皮薄馅大,用筷子轻轻一戳,泛着金黄色泽的鸡汤从窟窿里流出来。为了给阮则接风洗尘,尤伽映一连点了四笼灌汤包,临了又加了两瓶扎啤。在等待时间里,两个人默契地都没有说话,风把塑料桌布吹得沙沙响,尤伽映没忍住,手绕到桌下去碰阮则的膝盖。
阮则抬眼看他,尤伽映想说的话有好多,但想了好久,说出口的只有:“没事了。”
“嗯。”阮则点点头,手掌裹着尤伽映碰着他膝盖的手,又重复了一遍:“没事了。”
“没事”这个词含义宽泛,对于尤伽映来说,偶尔碰到点挫折但最后能相伴终老是“没事”,但阮则是被剁掉手指,但只要给个破抹布止血就能笑着说出“没事”的那种人。这个秘密起初尤伽映并不知道,直到四笼灌汤包在桌子上垒起来,阮则坐在对面隔着白色热气看他,十分随意地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去美国。”
夹到碟子里的灌汤包破了一个大洞,汤汁滴滴拉拉的洒了一桌,肉馅也掉出一半,尤伽映认真应对,一点点把肉馅重新塞进面皮,才抬起头:“我为什么要去美国。”
阮则盯着他看,然后用有些无奈的语气喊他的名字。
“我说过了,申请项目的时候我才大一,人的想法是会变的,现在我的想法就是:我不想去。”尤伽映的语速很快,他好像憋了一大口气,连脖颈的青色血管都在跳动。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谈恋爱吗。”阮则放下筷子,身体向后靠着椅背,“发展一段关系就代表要对另一个人负责,听起来挺可笑,但我也没想到像我这种人居然还会像傻逼一样的责任感,比方说现在。”
风越来越大,尤伽映被尘土迷了眼,他低着脑袋揉眼睛,十几秒过去,再抬起头的时候,阮则还是维持刚刚的姿势没变。
“你想让我去吗?”
这话问出来就很弱智,几乎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阮则会说想,而他还没有想好怎么反驳。但他多虑了,因为阮则送给了他整个世界的百分之一,阮则回答他说:不想。
剩下的话都不用再说,安静地吃完那顿饭,他们牵着手回到家,在淋浴房和阳台都接了吻,所有事情做完,尤伽映坐在洗衣机上给阮则刮了胡子。有的时候尤伽映真的认为老天爷是站在他这边的,例如在他不想破坏氛围提出去楼下给树浇水的时候,窗外划过一道闪电,七分钟后,钦州迎来入秋之后最大的一场雨。
透过窗帘缝隙往外看,整个钦州像是要被水淹没,尤伽映突然觉得头晕,他从背后抱着阮则,小声坦白:“我给我爸妈说我和你的事了。”
阮则转过身,低头亲了一下尤伽映的头发,问:“是吗?”
尤伽映很诚实地点头。
在这个时刻阮则还是感到幸福的,尤伽映还是那么好,拥有普通人能想到的一切美好特质,善良、热情、诚实。自己就不一样了,哪怕当着尤伽映父母的面道了谢,答应了以后不再和尤伽映纠缠,但再见到尤伽映之后还是能迅速反悔。
怎么能不反悔,只是看着尤伽映低头揉眼睛,他就引发海啸。
“尤伽映,我的ze不是福泽的泽。”
怀里的人抱他抱得更紧,听着窗外的暴雨狂风,尤伽映固执地反驳:“我不管,就是福泽的泽。”
也没错,有尤伽映在的每一天,他都能算得上福泽深厚。
第24章 人生
一个星期后是钦州大学的第二次期中考,由于和阮则在一起的时间他总是跑神,结果被阮则勒令搬回寝室。搬东西的时候尤伽映还想再挣扎,阮则一边看着他笑一边把洗手台上的牙刷和毛巾打包进行李袋,也是,阮则说出口的事一向都会做到。
地面上的雨水还没干透,深浅不一的水洼里装着云,阮则走在前面,背在身后的手一动,尤伽映就上钩。小巷没什么人,尤伽映才能肆无忌惮的和阮则黏在一起。
“那我到下周才能搬回来了。”尤伽映晃着手臂,手指紧捏着阮则的袖口,“你可得记得下楼给树浇水啊。”
阮则在前面点头,顿了几秒又说好。
离学校越近人流量越大,阮则在第一个街口主动松开手,步子放慢,和尤伽映走在同一水平线上。一路上阮则始终沉默,大多数时候是尤伽映在说,他在听,偶尔会给个面子笑一下。学校对面已经是这一段路的终点,阮则把手里的包递给尤伽映,垂眼盯着他看了几秒,低声说:“考试顺利。”
“好。”
那一周尤伽映是真的很努力的备考,他希望父母可以明白,他和阮则在一起这件事,并不会影响所谓的人生轨迹。尤伽映每一天都泡图书馆,李程风刚开始还陪他一起,可思议后来发觉尤伽映已经到了疯魔程度。
“你真是要疯掉。”李程风压低声音冲着尤伽映嚷,尤伽映一边低头看文献一边笑,李程风临走的时候,还被他生生抢走了一副降噪耳机。
在这段时间,尤伽映给自己设定了“想念阿泽日程表”,整个流程很简单,就像枪里的子弹,打出一发就少一发。在这七天,尤伽映只允许自己想阿泽七次,每次想念的时间不能超过三分钟。他把这个计划发给阮则的时候,只看见打字框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过了将近四十秒,阮则的信息才发过来,阮则说:好好努力。
后来尤伽映再想起和阮则在一起的时间时,把那天确认为终点。不是十字路口也不是转折线,对于尤伽映来说,当上帝不再可怜阮则和他的时候,他的世界里就只剩下唯一的句号。因为在阮则给他发完好好努力之后,他的母亲吕英在戒毒所发了癫痫,尤成军和王冉找到阮则,两个加起来超过一百岁的中年人,在阮则面前下跪,真心求他,放过他们的儿子。
或许这一幕早在尤伽映第一次和他接吻的时候,阮则就已经在心里排练过无数遍的原因,阮则比想象中要平静。他把尤成军和王冉扶起来,阮则沉默了很久,再开口时只说了一句:“我答应尤伽映要给树浇水。”
送尤成军和王冉下楼的时候,他们并没有马上离开,两个人站在一边,认真看阮则浇水,松土,看插在一边写着两人名字的木牌。临走的时候,从头到尾都红着眼睛的王冉站在阮则面前,语气哽咽:“我相信你也希望伽映能过得好……但他现在这样,你真的觉得他一辈子都不会后悔吗?如果,如果他有一天后悔了,他会恨你的。”
突然吹起来的风掺着雨后泥土的腥味,阮则在这一秒想起被雨淋湿的尤伽映,一脸惨白地站在他家门口,手里拎着一袋樱桃。
“他不会恨我。”阮则取掉手套,笑了一下说:“您的孩子,您知道的。”
看着王冉终于流下来的眼泪,阮则再次解剖自己的恶毒,看来他对自己的了解没错,他确实不是什么好人。如果他对尤伽映只是普通喜欢,大概会毫不犹豫地拖着尤伽映一起下地狱,接着摧毁他的人生,碾碎他的未来。
他们不会去什么高档餐厅约会,约会地点只会在不掏门票钱的公园,烂尾楼,某个罩着塑料布的地摊小店。下雨就淋着,刮大风也不躲,他们或许可以这样一直烂到死。不知不觉,阮则走到了尤伽映的学校门口,拐角坐着一对情侣,分享同一副耳机和一本书。
黄昏落幕时的一切都显得很漂亮,阮则拿出手机,转过身和学校大门拍了一张合影,对焦有点模糊,但阮则还是发给了尤伽映。
再拐回去的时候,阮则没有走来时的那条路,他花了四十多分钟转遍了附近的小巷。大部分年轻人已经从老楼搬走,只剩下死心眼的年迈老人还执着地要守着自己的家,阮则在这个时候又想起尤伽映,尤伽映是个念旧的人,如果他老了,应该就会变成一个死心眼的固执老头。
穿过没有红绿灯的路口,阮则在一棵巨大的梧桐树下停住脚步,他在怀疑自己是否拥有特异功能,要不然他一直想念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并且笑着冲他飞奔而来,用力抱住他,笑着在他耳边说:“是不是想我想的不得了啊。”
会后悔的人永远都不会是尤伽映,他不会为自己的错误选择而抱怨,尤伽映是阮则这辈子遇见过最好的人。阮则的右眼皮一直跳,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原来害怕会后悔的人是他自己,他知道自己早晚会有那么一天,后悔摧毁了尤伽映原本应该拥有的,圆满的人生。
阮则抬起手臂,环着尤伽映的腰,轻声说:“你去美国吧,然后,我会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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