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一缕烟 吻一缕烟 第15章

作者:四面风 标签: 近代现代

  谭知静也不再说话了。比和小男孩儿调情更差劲的,是对他说出这种恶劣的话。

  过了一会儿,谭知静感觉到余初哭了……又哭了……贴在他身后的那具小小的身体一抽一抽的,后背的衣服也渐渐被湿透了,沾到皮肤上。

  谭知静让余初自己哭了一会儿。他的手一直握着余初的小臂,觉得差不多了,握着那两条小臂轻轻地晃了晃,正要说话,突然门被敲响了。

  两人俱是一惊。余初尤其惊恐,从谭知静身上弹开,瞪着通红的眼睛,喘不过气似的低声道:“我爸……”

  谭知静惊讶于他的直觉,但也来不及多想。两人对视了一眼,左右分开,余初跑去桌边,谭知静则一边整理衣服一边朝门口走去,同时应了一声:“来了!”

  开门前,谭知静回头看了一眼,余初背对着门口坐着,摆出正在做题的架势,左手在脸上抹了两把。他希望余初把眼泪都擦干净了,还徒劳地希望那两只红通通的眼睛能在几秒钟之内恢复正常。

  谭知静打开门,果然是余副局,他恭敬地喊:“余局长。”对方笑着,在开门的瞬间就已经朝屋里望去,问道:“怎么还锁门了?”

  谭知静侧身让出路,等余副局进了屋才跟在他后面,说:“小初怕服务员进来打扰。”

  余副局随口说:“不会,他们这边服务员都挺懂事的。”

  余初一直趴在桌上写字,余副局走过去揉了下他的脑袋,问道:“学得怎么样?都问明白了吗?”

  余初没有抬头,眼睛盯着习题册,问:“你们要散场了吗?”

  “快了,正等着上主食呢,我过来看看你们想吃什么。”说这些时,余副局已经看到桌上两只空碗了,回头问谭知静:“你们两个已经吃过主食了?”

  谭知静正要顺着回答“是”,就被余初抢了话:“谭老师没吃,我自己吃的。”

  余副局笑了,“怎么能只顾着自己吃?得帮你老师也点一份,下次记着。”

  谭知静忙说:“是我不饿。”他这么说着,又扫了眼那两只空碗,忽然明白过来:因为只有一双动过的筷子……他不由再次看向余初,只能看到毛茸茸的后脑勺,震惊于余初的缜密。

  余副局又揉了一下余初的脑袋,“把书包收一下回那边去吧,再跟几个叔叔大伯说两句话……”又看向谭知静,和他说起场面话,说了几句,发现余初没动,便又道:“还没学够呢?下次再跟你谭老师约,好不好?今天学够多了……”可余初还是没动。

  余副局拽过旁边的椅子坐下来,弯下腰去看余初的脸,“怎么了?”

  余初抹了把脸,露出两只红通通的眼睛,用委屈的语气说:“谭老师说我肯定考不上他的大学。”

  两个大人都很惊讶,余副局的惊讶写再脸上,谭知静把心里的惊讶按回去——他本来以为余初会用题太难或者考试压力大当借口。

  余副局看向谭知静,谭知静做出已知失言的表情。

第27章 小初初再使昏招

  余副局问:“为什么想考你谭老师的学校?”

  “因为谭老师说他学校特别好。”

  余副局失笑:“哪里好?毕业生就业率高?应届毕业生起薪高?你没必要跟别人比这个。”

  余初眨眨眼睛,说:“谭老师说他们学校宽敞,老师好,同学也好……哦对,食堂也好。”

  谭知静想起之前听他抱怨过,这个高中操场太小,刚转过来那会儿觉得老师也不好,同学也不好,食堂是一直都不好。他本来还在为余初担心,这会儿完全没有了,等着看他到底还能说出什么话。

  “小谭的学校录取分数线挺高的吧?”余副局问谭知静。

  “其实还好,但确实有一些风险,我怕小初滑档……但小初要是特别想去那儿,也可以拼一下。小初潜力很大,又那么聪明,最近还这么用功,加把劲儿也是有希望的。如果觉得冒险,可以用别的学校保底,把目标设高一点也能激发潜力……”正反话让他来回说了好几遍,没有纰漏了。

  余初甜甜地笑起来,让人不禁怀疑他刚才的眼泪是不是也是假的,“你真觉得我有可能考上?不是骗我吧?”

  谭知静也笑着,说:“真这么觉的……只要你继续努力。”

  “我肯定会继续努力的。如果我真考上了,你会奖励我的吧?”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他们相互说着话,又同时说给余副局听。

  谭知静不像余初那么了解余副局,但想到此人年纪轻轻就爬到这个位置,就能料想到他的城府;而余副局表面看起来比身边常来往的那几个都和气,那内里的脾气就一定更古怪。

  谭知静在余副局的监督下诚恳地说着,同时觉得无比荒谬:“当然,考没考上都值得奖励,你这段时间这么用功。”

  “你奖励我,我们之前说的那个。”余初和他确认。

  “嗯。”谭知静说。

  “你说话肯定算数的,对吗?”

  “当然。”

  余副局这时才发话:“你管谭老师要什么了?这样不好啊,小初,谭老师帮你学习,我还没来得及感谢谭老师呢,怎么还能让老师破费?”

  余初抱住余副局的一条胳膊撒娇:“那你感谢你的,谭老师奖励他的,互不耽误。”

  余副局一直吃他这一套,失笑道:“怎么叫互不耽误?你这小脑袋瓜,我们两个全都让你琢磨进去了——你到底跟谭老师要什么了?想要什么应该爸爸妈妈给你买。”

  余初朝他调皮地挤了下眼睛,“不是买的。”又说,“秘密。”

  余副局笑着问:“你和谭老师已经有秘密了?”

  余初觉出他好像有点儿不高兴了,一时没想好怎么说,有些心慌。

  谭知静帮他解围:“小孩子都这样。我小时候也是,越跟家长亲,就越有些事不好意思告诉家里。”

  余副局扭头揉了揉余初的脑袋,总算不再问了。

  余初哭过之后眼睛总是要红很久,他怕丢人,就没有回隔壁的包间。谭知静跟着余副局回去,进门前,他主动说:“小初怕自己上大学以后跟不上,让我暑假里帮他预习一下大学的课。”

  余副局这才真的笑起来,“这有什么不好意思和我说的?真是小孩儿心性。”又说,“真希望他永远都跟现在一样,无忧无虑的,别长大……长大以后烦心事儿太多了。”

  谭知静笑着说:“有余局长这样的父亲,小初长大以后也会很幸福的。”

  这话说到余副局心坎了,他拍拍谭知静后背,亲近地说:“回头我单独请你。”

  饭局结束后,谭知静留到最后,把喝多的挨个送到各自的司机手里,陪喝得不舒服的去醒酒,服务员送来热毛巾,他接过来,帮别人擦脸……吃进肚里的油水从脸皮上浮出来,透过毛巾的孔隙粘到他手上。

  以往应酬完,如果姐夫没值班,多是姐夫开上他的车送他回家。但姐姐不知道他今晚也有应酬,又这么晚了……姐姐家刚多了一个小婴儿,他父亲也去姐姐家帮忙了,全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辛苦。

  他也不想在网上找代驾,因为心烦,所以更不想让外人坐自己的车……他拿着手机翻起通讯录,倒也不是找不到可以使唤的人……有点儿讽刺,他巴结别人,也有别人上赶着想巴结他……他先想起“食物链”这个词,然后才记起来,是余初最近刚和他说过这个……不是特地去想那个小孩儿,实在是那个小孩儿太有存在感,蹦蹦跶跶自己跳进他脑子里。从来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人。

  谭知静最后把车扔在了酒店门口,走路回的家。城市就这么大,总能走到的。

  等到了家,已经是后半夜了。先是姐姐结婚搬去新房,之后是父亲搬去姐姐那边。如今这个家里就剩他一个人住了。一开始家人还担心他一个人住不惯,但其实一个人最好,想洗几次手就洗几次手,想洗几次澡就洗几次澡,不用再怕让他们操心。

  他一进门就把全身的衣服都脱下来:不能机洗的大衣封进塑料袋,剩下的衣服抱去浴室,全都扔进洗衣机里,倒入消毒水,用最高温的模式清洗;之后是洗澡,从头到脚来回地洗上好几遍,把渗进毛孔里的烟味儿全都洗出来。

  他跟着余副局回到大包间以后又喝了一轮,因为之前吐过,所以一直还算清醒,但这会儿一洗热水澡,立刻就醉了,头重脚轻,沐浴露和洗发水都得多看两眼才能分辩出来,从淋浴间出来的时候还差点滑倒。

  等忙完这些,已经是精疲力尽。他最后看眼手机,有余初发给他的消息,其中一条是:“你生气了吗?”

  前面隔了两个多小时的,是:“你说话算数的,对吗?”

  之后还有一条,是刚发的:“你要是不高兴就当我胡说八道。”

  就在他看的时候,又弹出一条:“你别生我的气。你能当我之前是闹着玩儿的吗?”

  散场前,余副局和他又单独说了半天,只为了表达一个意思:让他满足余初的一切要求,好处少不了他的。

  听起来就像是鼓励他卖身一样。

  谭知静打字:“你随便吧。”

第28章 挨了顿骂

  余初知道自己又把谭知静惹烦了。

  他原本是这样想的,一个仓促但又似乎蓄谋已久的计划:先哄谭知静答应,只要他和自己有更多的相处时间,更加了解自己,就一定能喜欢上自己。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这种想法是毫无根据的,根本没有证据、也没有经验显示它一定能实现。自信开始垮塌。直到那个周日的上午,他在阳台上等着,而谭知静没有来,自信坍塌成灰烬。

  之后的某天,余副局要出去吃饭,走之前问余初:“今天也有你谭老师,你有问题想问他吗?”

  余初正处于被谭知静深深伤害的状态中,不去,但之后他躲在自己的小床上,却闻到了谭知静身上的味道。

  他曾经那么紧地抱着谭知静,鼻尖爱上谭知静的后背,这会儿他孤独地呼吸,竟也能闻到那令他发颤的体味。谭知静此刻就在他的房间里,在这空气中,他所知的有关谭知静的一切,就在他的鼻端,在他的身体里,在距离他嘴唇一公分左右的地方。

  他还想再那样紧地抱住他。

  余初跟妈妈说想下楼吃点儿烤串,妈妈告诉他厨房还有没吃完的晚饭,但余初说他现在就想吃烧烤。

  妈妈有些不高兴,“你爸最烦你吃那些不上档次的东西。”

  余初说:“那你别告诉他呀。”

  妈妈完全管不了他。

  余初在出门前又去厨房里兜了一圈,然后打车去了那个饭店。

  他在饭店门外给谭知静打电话,被挂掉了,于是他打给余副局,让他叫一下旁边的谭老师,提醒他看手机,“我有问题要问他。”

  再拨过去,就接通了,一声“喂”,响起于嘈杂中,很快又安静下来。余初知道他现在是独处了,就喊了一声:“知静哥哥。”

  四周那么安静,显得谭知静的声音无比冷淡:“说。”

  “我在饭店门口……我想见你。”

  之后便是沉默。

  “你能找机会出来一下吗?我就想跟你说几句话。”余初再次尝试。

  “电话里不能说?”

  “可我想当面……我就像见见你,我见你一面我就不烦你了,好不好?”

  “我要是不下去呢?你要一直等着吗?等到你爸发现,让他来问我,我又得想办法帮你圆谎,圆不过去我就得倒霉,你是这意思吗?这次换威胁了是吗?你是不是每次都觉得自己特聪明,想这些歪门邪道——哦对了,提醒你一句,要是你爸爸问你是什么奖励,你得说你怕大学跟不上,想让我暑假里帮你预习大学的课程——你看,你随便一句话,我三个月的时间就被你套住了……你需要高考吗?你真的需要学习吗?你爸爸说得那么清楚,你没必要跟别人比……你听出来了吗?你爸那话是特地说给我听的,让我认清自己的地位,就因为你撒的那个谎,因为我惹你不高兴……不过他说得是对的,就业率、工资这些东西,对你来说根本没用,你为什么要抢占别人的生存空间呢?那么多人为了高考、为了能上个好大学拼命,他们不像你那么命好,有一个好爸爸,轻而易举就能帮你弄到加分,甚至能给你保送,你知道你占用的这个名额对另一个被你挤出去的人意味着什么吗?——”

  每一句训斥都是在余初耳边炸了声雷,震得他头晕目眩。但他不得不先打断谭知静,“……知静哥哥,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啊,我听不懂……”他心里十分难过,谭知静好不容易说这么多话,却是在骂自己。

  电话里顿了一下,“你知道某个大学某个专业在一个地区招收的学生数量是有限的吗?你靠加分或者保送进去了,就意味着有一个人被你挤出去……被挤出去的那个很有可能是出生在普通家庭里的孩子,他没有任何加分,能考到那个分数都是靠他自己数年如一日的努力,他报那个学校、那个专业,也不是因为好玩儿,因为什么愚蠢的、可笑的奖励,他要上大学是因为他未来要靠这个文凭去工作、去养活自己、甚至是养活他的家人。余初,你何必呢?因为你一句话,你爸爸当天晚上在饭桌上就开始帮你打听,说孩子突然不想上本省的大学了,想去外地,现在再弄成保送还来不来得及。他也得去求人,他欠的人情又得靠人情去还,这一来一回又给普通人造成多少不公平?”

  余初紧紧地握着手机,脖子都被谭知静的训斥掐住了,声音如蚊蚋般细小:“我不知道这些……那我不让我爸给我弄那些还不行吗?我靠我自己考……”

  电话里传来一声冷笑,代表两个字:“凭你?”

  余初用力揪住自己胸口的衣服,等最难受的那股劲儿过去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地吐出去,轻轻地,因为怕被电话那头听到,然后小心地问:“你是不是又心情不好了?他们又灌你酒了是吗?还说了你不爱听的?……知静哥哥,你可不可以别把我看成和他们一拨的?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也不喜欢那样的……你刚才说的那些我都听进去了,以前没人教过我,我不懂,但是你告诉我以后我就知道了……你不喜欢的,我都改,行吗?我学东西可快了,你看我学习进步那么快,只要我用心学,就肯定能学会,你教我的我都能学会……”

  谭知静不说话了。

  余初又做了一次深呼吸,“……你要是不想见我,就算了……就是,我给你带了点儿热粥,我家阿姨晚饭的时候刚熬的,准备给我爸晚上回去喝的……喝了酒再喝这个粥,能舒服点儿……你就出来一趟把粥给喝了,我怕你又胃疼……要不我上去找你也行,或者我找个服务员让他给你拿上去,你要是实在不想看见我的话……我其实……”他无意中扫见饭店大厅里有眼熟的服务员,赶紧往角落里躲了躲,从亮处进到暗处,忽然就想哭了。

  可是不能再让知静哥哥知道自己爱哭了,会被瞧不起。他用力眨了几下眼睛,把眼泪憋回去,使劲稳住声带,说:“我就是……想跟你道个歉,我知道我之前那么做,又不对了,我现在知道当时不该那么说……”

  “你现在在饭店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