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一缕烟 吻一缕烟 第52章

作者:四面风 标签: 近代现代

  余初会被他的这个形象迷住,简直是理所当然的事。他足够高,肩膀也足够宽,穿风衣撑得起,而且腰身瘦劲,风衣敞开怀来,露出里面的白衬衫,风度尽显。他腿也够长,脚是最适合穿皮鞋的瘦长型,尺码与身高相宜,这样的腿与脚,裤管挺拓笔直,配上锃亮的黑皮鞋,竟有几分奢侈的感觉。

  这样穿的好处是足够显眼,来往的人都愿看他一眼,如果余初也从这个校门经过,就一定不会错过他。坏处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法假装成本校学生混进去。

  谭知静在余初的校门口守了将近一整天,多数时候是站着,靠打电话处理邮件分散疲累,时不时溜达几圈,松快松快腿脚。后来他实在站得受不住了,坐到校门口的路边石上。

  他看起来如此体面,却这么没形象地席地而坐,路过的学生们都会转头看他一眼。都是和余初一样的天之骄子。他自己也嫌地上脏,心里有一丝狼狈,便重又站起身来。

  等待的时间都是被拉长的。站在被拉长的时间里,谭知静有时想的是自己曾经舒服而无知地坐在办公室里、家里,余初也曾这样隐形地等着自己;有时候想起更早以前,自己在饭局上应酬,或者去厂里,余初在楼下、后来是在自己家里,那样耐心地等着自己。

  余初等了六年,六年会被拉成多么长?谭知静没法想象。他只是几天没见余初,就已经无数次地险要按捺不住了:攥着手机想给余初打电话,点开和余初的聊天窗口,想给他发消息,想直接去他宿舍门口堵他……他这会儿站在余初的校门口,也是意志力不够坚强的结果。

  余初那几年是怀着怎样的毅力等待与自己重逢?

  一开始并不是特别清晰地以重逢为目的,只是下意识地模仿,带了几分茫然。因为自己当年学的这个专业,所以余初也要学这个专业;因为自己曾经是周老师的学生,所以余初也要当周老师的学生;因为自己曾经和别人谈心不在焉的恋爱,因为自己曾给一场恋爱设定期限,所以余初也要……

  那时候余初只是想弄明白“谭知静”这三个字到底意味着什么,谭知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只有先弄明白这个,才能明白谭知静眼里的“余初”意味着什么,他有没有爱过余初,又为什么把余初抛下。

  谭知静在余初的日记里看到:“他在厂子和我之间选了我,我太幸福了。”上一次余初这样写,是他和余庆春动手那天,他写:“妈妈在余庆春和我之间选了我,我太幸福了。”余初还写道,他不怨他们选得这么晚,他很高兴。

  看到那篇日记时,谭知静并没有流眼泪。彼时是庆幸占了上风,因为自己当初那个近乎愚蠢的无用的壮举,余初将“与知静哥哥重逢”定为所有一切的目标。因为那是余初,余初不是谭知静,因为余初想和他重逢,所以才有了他们重逢的那一天。

  看到日记时他没有流泪,此时站在这里,谭知静不觉潸然泪下。

  这天他没能等来余初。之后的两天,他也如今天这样过来,但依然没能见到余初,倒看见小刘。

  小刘现在是谭知静手下的正式员工,和实习那会儿不同了,谭知静现在是他实打实的大老板。

  小刘上班以后和余初的来往就没那么频繁了,他这会儿来余初的学校,谭知静猜是余初要请他吃饭,借他打听有关自己的事。

  小刘在这里看见谭知静也显出惊讶的样子,问他:“谭总也跟余初约好了?”表情则在说:“谭总跟余初和好了?”

  谭知静轻轻地摇了摇头。

  小刘有些尴尬,像是被好友跟老板夹到了中间,试探地问道:“那我跟余初说一声?”

  谭知静不喜欢别人掺和他的余初的事,就摇了下头。

  小刘怕自己领错意,再次和他确认:“不跟余初说你在这儿等他吗?”

  “不用。”谭知静说,却又说:“余初要是问我的情况,你就照实说。”

  小刘更迷糊了。

  他在为难要如何应付老板的命令时,看见大老板自己转身离开了。

  谭知静像余初曾经躲在大楼侧面看他从楼里走出来那样,藏身于校门的侧面,看着余初从学校里走出来,和小刘汇合。

  小刘果然选择了出卖老板,向余初汇报了。余初走出校门后,略向四周张望了一圈,没有谭知静的踪影。小刘在一旁和他说话,应该是在告诉他:“谭总确实已经走了。”

  余初和小刘一起走着,余初忽然停住,回头看去,谭知静忙又重新藏回去。

  余初的视线在校门的左侧和右侧各停留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就转回头和小刘继续往前走了。谭知静站在墙侧目送他的背影逐渐远去,细细品味自己内心的苦涩与酸痛。这些都是余初曾经尝过许多遍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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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不起的余初。

第92章 后记/番外——余初日记2

  谭知静回到家,余初的那本日记安静地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他脱下外衣,挂起来,换好鞋,在那日记本的封面上注视了片刻,进屋洗手,然后才返回来,将日记本也拿进屋里。

  他坐在餐桌前,把日记本放在桌上,同时也拿在手里,又是一阵端详后才翻开来。

  他知道不是余初忍耐不住了。他了解余初的毅力,余初不只一次在日记里写道:“余初,坚持住,再忍耐一下。”他知道余初只是怜悯自己,舍不得让自己再等下去了。

  翻到那一页,由“你在看吗”开始,他,谭知静,在余初的日记里不再以“他”字存在,而成为“你”:

  “知静哥哥,我猜到你可能看到我日记的那一刻,简直是灭顶之灾。也许世界末日对我而言也不过如此。

  那天我躲进学校,骗你说实验室里有事,晚上也没有回家。之后的第二天,我鼓足勇气去见你,假装无事发生,但是你察觉到了,问我是不是有心事。我又骗你了,说是晚上熬了夜,所以精神不好。那时我能感觉到,你对我的关心和往常一样的,并未改变。

  之后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很多天,你都待我如往常,而我也通过摄像头确定了,你果然把我这些年写下的所有的事都看完了。

  你对我丝毫未变,没有因为知道了我异于常人的举动、我病态的占有欲,还有我永远无法填满的渴求,而恐惧和厌恶我。你也没有因为我卑鄙地利用你的愧疚感,不断地向你索要更多的感情而恼怒和责备于我。

  知静哥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已经这么爱我了,可我依然不满足,还想要更多。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你已经如此爱我、如此了解我,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像你一样让我幸福,可为什么我依然觉得不够。我的内心永远有一个声音在叫嚣:想要更多!想要更多!

  我曾经在日记里写过:‘真想吃了你,把你整个都吃进肚里,你就完全属于我了。’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我在日记里从不撒谎,我这样写的时候,就是这样想的。

  知静哥哥,你看到这句话时,难道没有害怕吗?你仅仅因为曾经喜欢紧紧地勒住我、给我的肉体造成疼痛,就感到自厌和恐惧。那你看到我说我想吃掉你,还说想要你一定要死在我前面,我无论如何也要看到你在我面前呼出你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口气,这样你才算是完全地属于我了,你看到这些时,竟然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吗?难道你一次都没有过那种想法:余初真可怕,或者,余初真是个变态。你一次都没有这样想过吗?你真的一点都不害怕我吗?

  我自己都害怕我自己。

  为什么我是这样一个如此可怕的人呢?

  我在想,你怎么能认为我是阿廖沙呢?我知道你不是骗我、哄我高兴,你是真那么想的,所以我才吃惊。你还说自己是坏的卡拉马佐夫,可明明我才是坏的那个,我是最坏的那个老卡拉马佐夫,贪婪至死。我所有的贪婪都只针对你一个人。

  我自己都害怕自己。我对自己充满恐惧。我怕我迟早会被自己永无止境的贪欲毁掉,还连累上你。有时候我都忍不住替你感到惋惜,知静哥哥,你真的太不幸了,被我盯上了,你这辈子都休想从我的世界获得自由。”

  字越写越大,越来越潦草,到最后已经影响到阅读,然后戛然而止。后面的字迹重又规整起来,也许是写于另一天:

  “知静哥哥,我没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写下那句话:你在看吗?

  我本来已经适应了这个新变化,你也适应了,我们共同维护着这个小秘密,并且乐在其中,它已经成为我们的一个小情趣。

  生活已经完美至此,我继续写日记,依然不需要在自己的日记里撒谎,也不再害怕被你看到。生活已经如此完美,为何我又亲手打破它,让它再次发生改变?

  我是不是经常这样说: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

  一方面来说,我是一个极为擅长做长期计划并严格践行的人;而另一方面,我又如此容易被冲动驱使,如此失控。你应该也已经意识到了,我的冲动总是因你而起的。知静哥哥,你考虑过这个问题吗?为何我们如此特别?这种特别对我们而言,是好,还是不好呢?

  说回日记,可能我潜意识里还是想让你知道的,作为一次检测,就像你曾经偶尔残酷地对待我,把我对你的爱踩在脚下,来检测余初会不会把这份爱捡起来。

  不惧痛苦的余初才是真正爱你的余初,能被余初捡起来的爱才是真正的好的爱,你是这样想的吧?

  知静哥哥,现在是我来检测你了:这是完全不做伪装的余初,你能接受吗?”

  谭知静把这当做一封信,他将自己的回信写在下一页上,然后将日记本封进盒子里,托小刘当面转交到了余初手上。

第93章 后记/番外——余初日记3

  余初给谭知静打电话,说:“知静哥哥,我想你了。我想见你。”谭知静告诉他:“我在你学校门口。”

  一如他第一天来在这里等时的着装,谭知静那样显眼地站在那里,和余初通完话后,他的站姿都发生了些许的变化。他本来就是挺拔的,此时那笔直的脊背更是挺立起来,整个人像是更高了,下巴也微微抬起来,视线穿过那气派的校门,比之前望得也更远了。余初马上就要从那座大门里走出来。

  这是一座气派的校门,这是他曾经遗憾没有考上的学校,比他的大学更有名。

  余初中途改变了主意。是因为他假结婚,让余初在日记里怒气冲冲地写道:“他这是妥协!是投降!是屈服!我不想去他的学校了!”余初在他的旧路上改了道,要去比他高的地方。这个新目标不好到达,整个过程很不容易,但余初最终做到了。

  谭知静已经看清自己是如何影响了余初的生长过程,看到自己的一举一动给余初带来了怎样的变化。

  这些变化有好的,也有坏的,所有这些加起来,才是余初现今的样子。那些本来是他的软弱,最终却让余初有了更高的成就。他的学业半途而废,余初在科研的道路上踏踏实实地越走越稳。余初总是做得比他好,谭知静为此无比自豪。

  他在回信里写道: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最怕什么。

  我最怕你发现这个真相:谭知静只是一个普通人。

  我怕你终有一天会发现,谭知静于本质上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两样,他所做的所有决定,也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两样。他既和绝大多数普通人一样,无法抵挡你所施与的诱惑,也和绝大多数普通人一样,会在某个时间点选择离你而去。

  你曾在日记里说,因为我在你无知时给了你智慧,所以在我怯懦时,你也要给我勇气。但你最终会发现,实际上,谭知静在多数时候既没法体现出高于常人的勇气,也没法展现出高于常人的智慧。他所选择的道路总非最好走的、最近的、风景最优美的,他只是像绝大多数人一样,总选择跟着大多数的同类,去走有最多人的那一条。

  我怕你终有一天发现,你所仰望的谭知静,只是一个比不上你的平凡的人。

  我本是一个平庸的人,是你,将我变得不平凡。特别的是你,只有你,我的余初,因为有你,才有了特别的‘我们’。

  你问我,为何我们如此特别,这种特别是好还是坏?

  我想,‘特别’是一个无关好坏的形容。命运只负责将我送到你的面前,接下来的一切,都是我们,或者说,是你的自行选择。这些选择本身就具有必然性,而它们又必将导致一个唯一的结果。这种唯一的特性使它无法和其他事物来比较,就像独一无二的日月,都是命运使然,是我们唯一可能具备的模样,没有更好或更坏的第二种可能。

  所以我永远都不会害怕你,因为你和我已经成为特别的‘我们’,你想做什么、渴求什么,都是我们唯一的必然。我没有,也不想有第二条备选的路。

  如果你想要更多,那就来要。我本身还是一个极为匮乏的人,只有你不断向我索要,我才能不断地向你供给。永远不要担心你向我要得太多,因为我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我能给你的,永远都不如你给我的多。

  我们可以怀疑、可以忧虑、可以贪婪——我亦贪婪,也许不比你少——但我们都不要恐惧。

  其实你并不是害怕我不能接受不做伪装的你,你那么聪明,你知道我的回答。你是恐惧将不做伪装的你完全袒露在我的眼前。

  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因为我刚刚也向你袒露了我自己,刚刚写下那些话的时候,我逐渐理解了你这些天想要躲起来的心情。

  你向我袒露了你最深的恐惧,我也向你袒露了我的。写到这里时,我感受到了几丝震撼,我感觉到我和你之间的连接更加深厚了,‘我们’这一形容,在此刻拥有了更深刻的含义。

  你曾经写道:一个人可不可以把另一个人当做毕生的信仰?之后你自己得出一个答案:有信仰比没有信仰要好。

  信仰是与自由相对的概念,在某一维度里只可取其一。因信仰而丧失的自由并非被迫,而是出于个人的选择,是个人主动放弃——从这个角度讲,这竟然又体现出自由。

  我也自愿放弃我在你的世界里的自由。”

  余初从学校里走出来时,一眼便看到谭知静:他于人群中还是那样显著,谁从他身边路过都忍不住看他一眼,而他本人早已习惯他人的注视,对此毫不在意。

  下一瞬,谭知静也看到他。四目相对时,谭知静冲他微微地笑起来。余初脚下不由慢下来,因为有一瞬的入迷,随后他便奔跑起来。

  谭知静站在原地等待着,用目光迎接他。

  余初奔至谭知静面前,停下来,呼吸急促。他用视线亲吻谭知静的脸部,亲吻他的嘴唇、领口,亲吻他风衣上一颗一颗的金属扣子、他垂至膝部的衣摆、他笔直的裤腿、他闪亮的皮鞋鞋面。

  余初不能自已地蹲了下来,有些茫然地伸出手。他曾经在日记里写过,他渴望跪倒在知静哥哥的脚下,想伏到地上抱住他的小腿,亲吻他的脚面。他还写,自己就是谭知静的小狗,脖子里永远拴着谭知静给他的绳子,只要知静哥哥轻轻一拽绳子的那头,不管多远,他都会迫不及待地跑过去。一想到所有这些不加掩饰的卑贱和狂热都被谭知静看到了,余初就觉得承受不了。谭知静说得对,他不是害怕变成谭知静的小狗,他只是害怕当着谭知静的面承认这一切。

  他伸着手,不知要碰触哪里,眼前的裤管和皮鞋有着奢侈的线条与光彩。但随后,他的手坚决起来,用力握住了谭知静的脚踝,平整的裤管也被他握进手里,攥出深深的褶皱,小拇指所在的手的那侧贴着锃亮的鞋面,稍微有些凉,正好安抚他燥热的心情。

  谭知静没被握住的那只脚向后撤了半步。他也蹲了下来,和余初一样,压低的那只膝盖抵在地上。他轻轻地握住余初的手腕,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余初。”

  余初总觉得谭知静像一尊雕像,也许不是主要因为谭知静的气质,而只是简单地因为谭知静的躯体于他而言就如古希腊雕像般完美。

  谭知静越来越少像以前那样勒紧他,也越来越少用上牙齿;有时激情冲上顶峰,又按捺不住地咬他,也只是上下齿叼住他的一块肉,只有适当的疼痛,而不会留下血印。

  余初倒是一如既往地钟情于吻谭知静,吻遍他身上每一格的皮肤。

  谭知静没有完全从他身上离开,只是撑着上半身,从床头的柜子里拿出一样东西:一条连着皮带的黑色项圈。

  谭知静让余初把这项圈给自己戴上。

  余初不敢相信地同他确认:“给你还是给我?”

  “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