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樊笼 困樊笼 第24章
作者:重山外
他转回身,小小的四合院里,身前一个大红喜球的唐双喜还端着酒杯在人群间穿梭,帽子歪戴着,上头朝天的金翅不住摇晃,一张脸黑里透红,咧着一口白牙,是一副幸福的傻样,美中不足的就是一只眼睛上套着个黑色的眼罩,是个独眼龙。
金似鸿看了他一会儿,又慢慢喝了口酒。也许是喝多了酒,情绪亢奋,他有一种虚幻的不切实感,明明置身其中却又感觉脱身其外。
也可能是这种热闹团圆终究不是他的,他只是从别人的快乐里分了杯羹尝到了味道,知道那味道好就容易贪图,见别人得到了自己得不到就容易坏心眼的嫉妒,尝完后又失去就更加无可救药的失落。
无论他如何感受伤怀,但酒是女儿红,天上一轮亮黄的圆月。人月团圆,今天是个好日子。
他们这里热闹,不远处的万国饭店也热闹。
订婚宴上名流云集,衣香鬓影。
杜恒熙挽着安秀心熬过了一轮轮好像没有尽头的应酬,往日里他对这种交际很熟练周道,但今日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只让他感到烦躁不耐,明知道全程冷脸,会让这场联姻饱受非议,可杜恒熙已经惫于去挤出一张笑面。
好在他这边不冷不热,安小姐那边也是红通通的一双肿眼,他们两个站在一起,浑像后头顶着枪杆子被逼婚的一对冤家。
酒会一直闹到了后半夜,杜恒熙已经忍无可忍,索性抛弃了绅士风度,扔下他的未婚妻,独自离开了场地。
车子开回公馆,停在大门口,杜恒熙迈下车,把领口拉散了,外套搭在胳膊上,进了门,小石头要陪他上楼,杜恒熙皱着眉挥了挥手让他自己去休息。
他独自走上楼,刚推开门就感到房间内有他人的气息。
他一下警惕,反手摸到后腰,另一只手摸索着去开了灯,却看到是金似鸿在自己房间里坐着。
就坐在角落的扶手椅上,套着件松垮的薄外套,搭着腿,一手支头,头发乱七八糟翘着,闭着眼在打瞌睡。
第33章 小鸟
杜恒熙把搁在后腰的手放下,吃了一惊,“你怎么进来的?”
金似鸿骤然被惊醒,睁开眼,迟钝地眨了眨,稍微清醒了些,把腿放下来,坐直了点。他打了个哈欠,朝一侧努了努嘴,杜恒熙才发现窗户竟然是开着的。
一路过来被冷风吹了半宿,金似鸿通红的面色已经淡下去,唇色甚至泛白,只是呼出的气息中还笼罩着散不去的酒味。
杜恒熙看他醉醺醺的样子,径自走过去关了窗户,“怎么喝成这样?”走回来给他扯开了领结,解开了纽扣,把皱得一塌糊涂的外套从他身上扒下去,肩头还有红色鞭炮的碎屑。
杜恒熙捻起一片,然后用手指弹开,“去哪了?”
金似鸿把头枕在他肩上,很轻声地说,“今天双喜结婚,我高兴。”
杜恒熙不带触动地说,“帮我恭喜他,我等会备个红包你替我带过去。”
金似鸿糊里糊涂地笑了下,“我帮你给了。”
杜恒熙一顿,点点头,“好”,然后推开他,让他自己坐直,从旁边拉了把椅子坐在他面前,目不转睛地看了他一会儿,伸出手把他垂在额前的碎发拨开,“你来做什么?不知道很危险吗?被当做闯入者抓起来了怎么办?”
虽然是三个迭问,语气却并不严厉,甚至称得上柔和。杜恒熙的指尖凉,金似鸿觉得自己额头上像落了滴冰凉的雨水。
他吸了吸鼻子,闻到杜恒熙的身上有浓重的不属于他的女士香水味,“你喜欢她吗?”说话的声音被酒意泡久了,有些沙哑低沉。
“谁?”杜恒熙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你说秀心。一个小丫头,我怎么会喜欢她?”
“那要不是丫头,你就喜欢了吗?丫头也会长大的,到合适的年纪,就有女人的本事了。”
杜恒熙失笑,“这种没依据的事怎么能说,你要胡搅蛮缠了是吗?”
金似鸿没有笑,他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朝杜恒熙走近一步,一人站着一人坐着,杜恒熙就不得不仰头去看他。
也许在一片黑暗的夜色里待得久了,金似鸿也被一种阴郁的低沉的气息包裹,透出种孤独感来。看得杜恒熙心中一动,近乎生出种怜爱的情绪。
金似鸿轻声说,“如果安小姐是真心实意的爱你,你这样利用她,会不会不忍心?”
“她不爱我,我也不爱她。”杜恒熙快速地回。
金似鸿眼帘半垂一点,“你谁都不爱。”
杜恒熙有些头痛,为竟然要跟他争论这种爱与不爱的问题,“你喝醉了。”
金似鸿摇头,“我没醉,你要是不相信,可以试试我。”
“怎么试?”
“问我为什么来这儿。”
杜恒熙顿了一下看着他,“你为什么来这儿?”
金似鸿轻轻说,“因为突然很想见你。”
杜恒熙心中柔软了一瞬,觉得他这样说话,坦率赤诚得像个孩子。不由自主地抬手去摸了摸他的眼睛,眼睫就像刷子一样柔软的刷过掌心,一点痒痒的触感,瞬间就贯通了四肢百骸,杜恒熙微笑起来,“想见我何必大晚上跑过来?我又不会逃。”
金似鸿很安静地被他触碰,又往下弯腰,人俯身下来,落下的阴影把杜恒熙完全笼罩住了,杜恒熙下意识以为他要吻上来,但金似鸿看了他一会儿,只是侧了头把目光落在了他的头发上,“你怎么剪了这么短的头发?”
杜恒熙摸了摸自己泛青的鬓角,竟有些不自信,开始质疑起那位剃头匠的手艺,“不好吗?”
金似鸿点头,“不好,剔得这么短,戾气重了。”
杜恒熙有些不太高兴地抿住唇,“好不好都这样了,等它再长出来吧。”
金似鸿伸出手,往下划过他的脸颊,转移到他紧抿的唇上,大拇指指腹抹了抹,“你看,你连头发都不知道适不适合你就去剪了,头发可以长,其他事情怎么办?”
杜恒熙冷然了些,“这不需要你决定,我还没有这么糊涂。”
“可你明明不愿意。”
杜恒熙避开他的手,一下站起来,转过身,椅子腿摩擦过地面,“好了,你今天来究竟是要干什么的?我累了一天,还要陪你在这边发酒疯吗?”
金似鸿也站直身,目光顽固地看着他背向自己的身影。兀得出其不备发难,拉住他的手,一把把他扯回来,掰过他的脸,强硬地吻了上去。舌头挤进他的口腔。
杜恒熙被他挤压,冷冷看着他,毫无动情的迹象,牙关用力,咬破了他的舌尖,血腥味瞬间在口腔内弥散开来,唇瓣仍然紧挨着,血已经混着唾液从嘴角流下来。
金似鸿眉心因为疼痛而皱起,却没有撤退。
两人互睁着眼,对峙片刻,最后还是杜恒熙松开牙,无可奈何又恶狠狠地抬起手压住他的后脑,把他往自己的方向紧迫地压过来。纵容他的吻侵入地更深,好像要把人豁开一个口子,用自己去填满。
杜恒熙闭上眼,动作从强硬转向柔和,舌尖点了点刚刚咬破的伤口,金似鸿浑身打了个战栗,逼近他,勒紧他的腰,两人再度纠缠起来。
野蛮地撕开衬衣,纽扣崩开落在地板上。后背触碰到床垫,很快下陷入羽绒的包裹。金似鸿松开他的唇,一路下移,在敞开的胸口亲了亲。
杜恒熙被摔到床上,有一种头晕目眩的不清醒,他也喝了不少酒,酒意使情绪热切躁动。他凌乱快速地呼吸,感受着金似鸿灼热滚烫的气息一寸寸灼烧着自己的皮肤,于是每一处地方都好像燃起了火,燥热得无法平复。
太混乱了,杜恒熙干脆放弃思考,一切凭着本能行事。
他理解金似鸿愤怒的原因,他有一点小小的愧疚,所以不介意在这种事上多纵容他一点。更何况这种亲吻和身体的接触都令他觉得舒服乃至渴望,只是今天的金似鸿沉默得诡异,他的手向下摸索,然后被不轻不重地咬了下手指。
手指一抬,顺势划过齿列,杜恒熙低垂眼睛向下看去,轻哼着笑了一下,并不介意这种冒犯。
但等到金似鸿折起他的腿时,这一下是实实在在让他疼了。
杜恒熙叫出声,红了眼睛,手在金似鸿后背上一抓,结果扯下了一片刚长好的痂,扯着鲜红的嫩肉剥离,血又淋漓地淌了满背,把杜恒熙的手染了个血肉模糊。
杜恒熙的脸因为忍痛而一片青白,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和前两次都不一样。金似鸿好像存了心要折腾他,会疼得好像身体被剖开,C入了一把钢刀。
他一点都没有K感,只有难以忍受的疼痛。
几乎让他疼出了眼泪。
从前杜兴廷再怎么打他,都没有这次这么疼。身体到极限,被彻底地劈成了两半。
杜恒熙意识恍惚了,头一下下撞上床板,嘴唇虚张着,被血浸透的手抬起来,徒劳地向上伸,好像要抓住什么东西。正对着透进来的月光,细长白皙的手指上重新撕开的血液粘稠滚烫一片,丝丝缕缕地顺着光裸的胳膊淌下来。
金似鸿突然不动,手仍旧摁住他的脚踝,黑色的眼睛下垂,像在细细端详他的神态。
然后向后直起身,侧过头,咬住了他上伸的手指,舌头灵巧地一卷,把他手指上的血都舔了干净,喉结滚动一下,都咽了下去。
杜恒熙惊讶地看着他的动作。金似鸿的侧脸迎着月光,拉出笔直锐利的下颌线,皮肤光洁白皙,闭着眼,睫毛上就盛满了圆月的光辉。
杜恒熙神经猛地一跳,看着金似鸿舔干净他的手指,一丝不苟地清理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舔,竟舔出了他的Q欲。连疼痛都变得不足挂齿。
让他觉得,金似鸿的确是爱自己的。
他说不清自己对金似鸿的纵容来自于何处,也许跟小时候的陪伴相处有关,让金似鸿变得如此与众不同。但也可能是无论谁长久地被人这样全心全意的凝视,总会生出了不得的激动情绪,几乎和怦然心动相似。
杜恒熙头一次主动,紧紧抓住他,把他拉近,跟他接吻。唇舌交换间,尝到浓郁的血腥味还有已经酸涩发苦的酒味。
自己是他的天和地,是全部世界。自己一直是一个游荡于角落的小小幽灵,难得被人看见被人重视,疼痛也甘醇如美酒,如蜜糖,是盛宴的佐料。
那是他的小鸟,自己扑进来,扑进了笼子,然后愚蠢地再也飞不出去了。
第34章 烧
临到天亮时,杜恒熙还在睡,金似鸿已经悄悄地翻窗走了。
小石头推门进来时,就看到一个敞开的窗户,白色的纱帘随风四散,春季的风仍然带着凉意。
他没有多想就去把窗户关上,转回床上叫杜恒熙。但叫了两声都没有反应,杜恒熙裹在层层叠叠的被子里,只露出张脸,竟然烧的通红,让原本只是浓秀的五官便得艳丽妩媚起来。小石头看愣了下,很久才弯下腰伸出手去探了探他的额头,“大爷,您是着凉了吗?”
杜恒熙没有反应,额头烫得厉害,棱角分明的薄唇烧得干了皮。
小石头用小勺喂他喝了点水,又下楼去叫来了家庭医生。医生来了,给他测了热度,只以为醉酒后受了风吹,发了热,开了点清热去火的药便走了。
结果上午喂了药还是没好,下午温度降了点,晚上又烧起来。人也半梦半醒,病体沉重。
杜兴廷听人汇报说杜恒熙发了烧,并没有当回事。对他而言这个儿子只要不死,能履行传宗接代的职责便够了。好一点的话是能为他带兵遣将,无愧于他这个大帅的风范,而这样的男子汉,是不应该被感冒发烧这种小灾小病打倒的。
小石头守了杜恒熙两天,目不交睫地伺候,可杜恒熙不仅没好起来,反而愈发没精神,也吃不下东西,小石头担心他再这样烧下去,日后就算好了,脑子也早被烧糊涂了。
第二天晚上,金似鸿又从窗户那儿翻上来,他刚跨上窗框,小石头正好打了盆水走进屋子,和他四目相对。
两人大眼对小眼地看了会儿,金似鸿轻咳一声,对他竖起食指嘘了一声,然后灵巧地从窗户上跳下来,转身把窗户关紧了。
小石头沉默地盯着这个不速之客,低下头把水盆放在桌子上,慢慢说,“前天一晚上窗户没关,大爷受了风吹,着了凉,烧到了现在。”
这话是在兴师问罪,但并没有惊慌赶人的意思。
金似鸿觉得杜恒熙身边这小仆实在镇静得过了头,接近于诡异,一时没有回话。
小石头将冷毛巾拧干,走到床头,给杜恒熙额上换了一块毛巾,又用另一条毛巾给他擦了擦脖子。
金似鸿站在他身后,看着床上的杜恒熙,不过两天,就瘦得两颊凹陷下去没了肉,脸颊虽然红通通的,却没有生机。他看着心疼不已,一下摁住小石头手中的毛巾,“你先下去吧,这里我来照顾。”
小石头迟疑片刻,还是听从着离开了房间。
外头消息传的慢,金似鸿是今天才知道杜恒熙烧得严重,一天了还没好。他知道杜恒熙的发烧是因何而起,不由心急火燎,却不敢贸然登门,只好等到晚上,循着原来拿不上台面的方法找来。
他坐在床边,撩开被子,把杜恒熙抱起来,给他翻了个身,褪下裤子,检查后头的伤势。果然是裂了发炎,伤口红肿着,没有得到照顾。
金似鸿一时臊得无地自容,他那晚是故意弄疼他,给他弄出血,无非是醉汉鲁莽不计后果的泄愤,他昏了头,想让杜恒熙疼一次,就更能牢牢地记得他,快乐总是遗忘得快,而疼痛的记忆却能刻入骨髓,无论是仇恨还是恐惧都将无比持久。
现在看到后果了又开始后悔。
金似鸿掏出药膏,用手指仔仔细细给他涂了一遍。因为发烧,身体更加高热,几乎要被熔化。